“收到我发给你的资料了吗?”
“收到了,部长。”
“通知第三、第七研究小组,暂停他们手上目前所有的研究项目,全力攻克资料上提到的那几项未研科技,大致方向和思路我已经给他们标出来了,战场上的一手测试数据也已经安排人在整理,两天之内可以给到他们手上。在这之前让他们尽快写份项目书草稿出来,整个项目由我亲自验收。”
“好的部长,但这时间会不会太紧张了一些?”
“时间比较急。你先通知下去吧,晚点我会抽时间跟他们开个会。”
“好的部长,那项目的审批……”
“我现在正要去。这个项目肯定没问题,审批很快就能下来,直接让他们先准备着。”
“我知道了,部长。”
有了谭栩阳接手,颜至终于能够离开医疗部,着手处理自己手上成堆的工作。
岑初昏迷的时间并不好,现在恰好是在战争收官的节骨眼上,十一舰面临的威胁还没完全解除。
甲壳生物舰队刚刚结束物资交接阶段,十一舰的监督小队还没有从敌舰中撤走,双方也没拉到安全的距离。还有隐藏在后的“黄雀”舰队,岑初昏迷之前给他们发送了一条信号以做警告,但对方没有撤走,也还没有给予回应。
他们现在能对两支敌舰保持震慑,靠的完全就是岑初昏迷前的突然翻盘。但是现在岑初昏迷,十一舰相当于是失去了能够震慑的手段,一旦两支舰队任意一方心存怀疑,想要再次进行试探,十一舰不论怎么应对,都会很快暴露震慑底牌失效的事情。
正面战场上的将刃兵们必须回撤,十一舰急需将岑初刚刚打出来的碾压与自信气势维持下去。
但这样一来,所有的压力立马就转移到了他们这些位于后场的战局负责人身上。
颜至前脚结束了通话,后脚就快步进入了总指挥部,直奔指挥室的方向而去。
“沙司令。”
儒雅男子很快找到了沙遥。
“嗯。”沙遥应了一声,有条不紊地处理完手上的事情,然后转身坐到颜至身边。
“他情况怎么样?”沙遥问。
“不太好,我已经让谭栩阳守在那里了。”颜至叹了口气。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说,“可以,很合适的人选,谭栩阳的性格很适合用来牵制住他。”
颜至对于这个问题并不是很赞同,但他思考一瞬,没有把话说出来。
“之前吩咐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主旋体内获取到的信息已经在让人尽快分析了。现在异舰通讯问题已经完成了初步分析,基本的信息发送不算难,但关于异种生物语言体系解析那部分还没有头绪。”
“嗯,这样暂时就够了,至少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一旦有外舰发来沟通信号,我们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处理。”
沙遥心平气和地说:“他的价值比我们预想的要高很多,环境稳定下来之前不能让他出事。最近外部情况不太对,他出舰的这一趟肯定获取到不少信息,等他醒来之后你找机会去侧面问一问。特别是关于战前他基于什么预测到了外舰袭击这一点,我们一定要弄清楚。”
听到这个,颜至摇了摇头,说:“关于这点,等您下次跟他谈判的时候或许可以直接问他。”
沙遥其实并没有跟他说过之后是否打算和岑初进行进一步的合作谈判,但他们三位指挥都是极其聪明的人,依照当下的情景,如果岑初能安全醒来,那么进一步谈判加深合作对双方来说都是利远远大于弊的事情。
所以颜至相信,另外两人必然是会这样选择的。
颜至突然想起自己与岑初的那一次谈判结束之后,他曾问岑初身份问题,岑初当时笑着说,如果他告知了自己的身份,下次谈判桌上坐在对面的就得是和他同一级别的人。
确实没有说错,颜至想。
他是在那个时候就预测到了现在情况吗?
不,不对。
颜至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因为他马上就意识到,并不是岑初对局势做出了什么判断,认为十一舰必然会有像现在这样急需要他的时候。
颜至从不自欺欺人,他很清楚岑初的境界与他们根本不在同一个维度里,中间不知道跨有多少阶梯。以他对岑初的实力判断,他并不认为岑初需要依靠预测外部事件来获得这样的机会。
十一舰被更强的舰队袭击难以抵抗确实需要求助岑初,但这并非他们唯一需要岑初的情况。
岑初手上握着太多能让他们心动的牌了。
技术、方法、指挥体系,单提任何一点出来都能为舰队带来飞跃!就算此时没有外敌,十一舰走到了瓶颈的指挥道路与他们极不平衡的科技树都是短时间内无法依靠自己解决的问题。
除非内外安定,歌舞升平,十一舰不愿上进,不求突破。
否则岑初的存在对他们而言都是个极大的宝藏。
岑初在等的,只是一个翻牌的时机。
牌翻早了不行,因为这会让十一舰感到恐惧、感到威胁,他们宁可将宝藏全部毁掉,也不会选择留下一个潘多拉的魔盒。
牌翻随意了也不行,那会让牌面极大地贬值,无法起到它应有的效果。
颜至忽然感受到一种全身心的愉悦感。
他是十一舰公认的百年来在指挥一道上最有天赋的人,也是全舰内指挥理论的巅峰存在。
只是达到舰队巅峰并不代表他达到了道途巅峰。其他人遇到问题尚且可以招人求助,但他要是遇到了问题,又能向谁问询呢?
因此在受尽巅峰寒风折磨之后终于有幸能够遇见比自己更强的人,这对颜至来说简直是件再开心不过的事情。
“刚刚在他连入中央指挥系统的时候,似乎发现了什么东西,”颜至说,“我能感觉到他对我们的排斥感降低了很多。”
沙遥目光一凝,“你确定?”
颜至说:“是的,否则他不会给我那么多‘偷师’的机会,我们也没机会拿到这么多数据。”
沙遥沉默地思考半瞬,说:“我知道了,等他醒来及时通知我。”
他话锋一转:“不过这是之后的事了,目前我们的危机还没解除,需要想办法让两支外舰主动离开。跟我过来,你看看这个……”
*
岑初觉得自己仿佛在混沌之中游荡了很久。
那是一种毫无真实感的虚妄感觉,甚至就连“活着”的感觉都被完全抹去。
他唯一能够确定的,只有自己还“存在”着。
但他究竟存在于哪儿?
他不知道。
他的思维是真实的吗,他的身体还活着吗?
他也不知道。
游荡,游荡。
虚无而飘渺。
这里所能感受到的不是黑暗,而是一种什么都不存在的“无”。
忽然间,他所存在的这个地方仿佛迎来了破碎。
他从碎裂开来的缝隙间听到有人在低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岑初……”
“队长……”
啊。
队长。
对了,他现在该是存在于十一舰上。
在这瞬间,混沌与虚无突然染上了颜色。
一道光芒透了进来,逐渐将这片虚无占领。
身体的感知熟落零碎地逐渐恢复。
肌肤与外界接触的信号通过神经艰难地传达到岑初的大脑里。
紧随其来的,就是全身仿佛炸满了针一般的刺痛感。
“能再调低点吗?”
“现在的剂量已经非常小了,再往下调……”
“可他妈的他现在整只手都在颤抖!”
听觉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熟悉的声音与陌生的声音一同进了他的耳朵里。
只是那道熟悉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陌生。像是一座马上就要喷发的火山,压抑而暴躁的感觉同时存在于其中,岑初很少听到他这样的声音。
这个声音在他记忆里的样子,更多时候是带着点儿漫不经心,又或者是一些狂傲,一些冷嘲。
哪里像是现在这样,将真实的情绪无可抑制地暴露在外。
遍布全身的刺痛感稍稍弱了一点。
随之而来的,是原本隐藏在刺痛之下的其他感觉。
一种来自于每一个细胞的疲惫感席卷而来,明明他才刚刚苏醒,这股庞大的疲惫却想将他重新拖入无边的沉睡里。
同样侵吞着他的肌肤的,还有一股挥散不去的寒气。这与气温并没有关系,它只是顽固地存在在那里。
不过在这种种之下,岑初发现了一处不同。
那是一股暖烘烘的感觉,明显的温差透过手掌传递而来。
那股力量坚实而轻柔,紧紧抓着他的同时,又小心翼翼地不敢多用一分力气。稍有些薄茧的手指轻轻地一下一下抚过手背,像是想要尽力安抚些什么一样。
或许是他无意间造成了什么惊动,岑初感觉到这股力量蓦地收紧,又僵硬地轻轻松开。
“队长?”
刚刚还充满着暴躁的声音一下完全收束起来,低声而微哑地在他耳边响起。
岑初想要应声,但他根本做不到。
这时,岑初听到了几个被压低的陌生声音。
“能够确认恢复了意识?”
“好,准备换药。”
“我来操作,浓度控制交给你,直接在最低一档的限度内进行尝试。”
男人没有得到回应,却并不显得急躁,手背上的指腹尽可能地想要安抚他。
“没事的,别担心。”
声音顿了顿,低声说道:“队长再坚持一下,别睡过去。”
岑初自己也不想再睡过去了。
他尽力地尝试保持清醒,但混沌而蒙雾的感觉并没有办法受他控制。
他在两种状态之间来来回回切换几轮,偶尔意识稍稍清醒的时候便能听到熟悉的声音压低了音线有些生疏地安抚着他。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上这层雾蒙蒙的感觉逐渐褪去。
岑初尝试连通身体的控制权,双眼终于撑开了一丝细缝。
松气声自四周传来,岑初甚至隐隐约约地听到一个陌生声音带着些兴奋地说:“这个方法可行,快记录下来!”
紧接着就听男人很不耐烦地向着那个方向低吼一声:“小声点!”
然后转过头来,轻声问:“队长?”
“……嗯。”岑初哑哑地应了一声。
这一声出来,房间内的其他人才算是真正松了一口气,包括面前的男子也是双肩一松。
身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们又对岑初细致地进行了一番检查,确认无误后,推着病床进到另一间屋子里。
谭栩阳始终跟着他,握着他的那只手也一直没有松开。白大褂们陆续离开,最后一人离开之前,反复向着谭栩阳嘱咐着什么事情。交代完毕离开之后,还留下的就只剩下谭栩阳一人。
谭栩阳坐在病床边上,一手伸在被子下面握着他的手,指尖依旧在他的手背上无意识地摩挲着。
突然问:“会冷吗?”
“嗯。”岑初低低应道。
“稍等,我让他们把温度调高一点。之前有些操作对温度限制比较大,没有办法调。”
调了温度,谭栩阳又坐回床边陪着他。
“想喝水吗?”他又问。
岑初幅度微弱地摇了摇头。
“行。”谭栩阳应道。
岑初不便说话,沉默也并不合适,谭栩阳想了想,就给他说起昏迷之后的战局情况。
他的声音天生带有一种好听的磁性,特别是当他收敛起平日里待人的那股子狂肆之气后,声音一低,语气一缓,便让人听着舒服得不行。
他没有讲什么细节的事情,只是大致地把情况说了说,岑初也就放松地听着,偶尔低低应个声。
岑初又在这间房间沉沉地躺了三天。
三天时间里,白大褂们每天都会往房间里来上三四趟,每次都是一套冗长的检查流程。
除此之外,颜至、许煌、肖见杰等人在这三天的时间里也都来过好几次,但谭栩阳将他们全都拒之门外,一个都没让进,就连肖见杰也没能踏进半步。
这些日子里岑初但凡睁眼就能见到谭栩阳。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谭栩阳对他的态度比起平时软了许多,与他说起话来都是好声好气的。
于是等到岑初恢复力气能够正常开口说话之后,他沙哑地开口,向谭栩阳说道:“不用一直守在这。你的训练落下几天了?”
谭栩阳一怔,忽然嗤笑一声,语气又恢复了平时的漫不经心。他熟练地倒出几颗药,单手将岑初扶起身子靠在自己身上,说:“这就不劳岑队长操心了,你还是先想想什么时候能下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