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千栖一路回到宿舍，将沾了酒液的外套扔进洗衣机，他站在浴室的镜子前。
镜中的自己令他感到陌生。
他似乎成了那种因为爱而不得而生怨生恨的人，埋怨一个不知情的人为什么不喜欢自己，埋怨他明明不喜欢自己却还做出那些令人误会的举动。
这样的心态令他觉得自己十分面目可憎。
他打开水龙头，用凉水冲了把脸。
放弃吧。
放弃吧。
有舍才能有得，他必须要放弃对韩江遇的执念，减少对韩江遇的关注，才能找回自己，才能拥有全新的生活。
尚千栖调整了下心态，刚准备出去，追着他回到宿舍的韩江遇就推门走了进来。
他关上门，那存在感十足的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尚千栖身上。
尚千栖垂下视线，对他的出现视若无睹，沉默着绕过他。
在经过他身边时，韩江遇伸手握住了尚千栖的手腕。
“栖栖，今天也和我一起洗澡吧。”
他的语气和往日如出一辙，亲昵而熟稔，就仿佛他们的关系还停留在以往的无数个日夜一般，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尚千栖有些漠然地说：“你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以自己一个人洗澡了。”
“还没有好全，刚刚好像扯到了膝盖，现在我腿好疼，不知道是不是又流血了。”
一副无赖的语气。
鬼才相信他的话。
尚千栖神色没有任何松动，“我有些不舒服，等柳柯和于凡回来了，你让他们帮你吧，我先去休息了。”
他想拨开韩江遇的手，韩江遇却反手从身后拦住了他的腰，低下头贴近他的颈侧，声音因关切而显得有些着急：“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被那杯白酒辣到了？”
韩江遇的一只手从他毛衣边缘探进去，“胃里难受吗？”
尚千栖收紧了呼吸，微微蜷起指节。
韩江遇湿热的呼吸撒在他的颈侧，掌心温柔细致地揉着他的腹部，肌肤相贴，从镜中看去，就像是一对真正的耳鬓厮磨的情侣。
就是这样，就是因为这样……
尚千栖深呼了口气，他用力挣开韩江遇的怀抱，声音难以克制地变得激动。
“你离我远点！”
声音掷地，浴室内安静得几乎能听到滴水的声音。
这句话像是投掷进湖中击碎平静水面的那颗石子，让那些隐藏在两人和谐关系下的暗礁都浮现了出来，韩江遇呼吸湿重，面色一点点变得沉郁冷凝，眸色深深地注视着尚千栖。
尚千栖隔着一步之遥的距离与他对峙，气氛急转直下，悄然间剑拔弩张。
尚千栖极力克制着脾气，“我刚刚说过了，我不喜欢和旁人有过于亲近的接触。”
旁人……？
他的定位都已经连朋友都算不上，直接滑档成“旁人”了？
韩江遇眯了眯眼，“我们以前，比这还亲密的接触，也不是没有。”
“那是以前我不懂这些。”尚千栖直视着韩江遇的眼睛，“韩江遇，不管你怎么想的，以前做过的那些举动，不管是睡一张床，还是买情侣款衣服，还是你那所谓的‘互帮互助'，我现在都不会再跟你做。”
“我说过了，这些事，我只会和我未来的爱人一起做。”
“如果你接受不了，”尚千栖咬了咬牙，狠下心来，“那我们就断交吧。”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韩江遇，他冷下脸，额角青筋抽动了两下，然后往前一步，迫人的气势令人心生畏惧，可尚千栖没有后退一步。
“断交？”韩江遇的声音几乎是从牙根里挤出来的，“尚千栖，你认真的？”
无言的沉默仿佛已经代替面前的人给出了答案。
韩江遇用那双充满兽性的眸子凝视着尚千栖，他又开口，“所以你是真的准备跟别人谈恋爱了？现在要让我把你身边的位置让出来？”
“那个所谓的爱人，也存在？”
尚千栖还没有从韩江遇给他带来的感情阴影里彻底走出来，他哪里有精力发展新的感情，但是，想堵住韩江遇的嘴，承认是最好的回答。
于是他面不改色地说，“是，存在。”
韩江遇突然冷嗤了一声。
他看着尚千栖，“尚千栖，你是不是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一个比你更了解你自己的人，那就是我。”
“你真当我看不出来你在撒谎吗？”
他俯下身，贴着尚千栖的脸颊，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吐息沉重。
“你再给我装一个试试呢？”
尚千栖一下子被戳穿，神色僵了僵，有些恼恨地撇开脸，却被韩江遇钳住下巴，迫着他直视他的双眼。
“什么狗屁爱人，什么观念不和，都是你找的借口。”
“尚千栖，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狠心呢？我明明说过了，如果我哪里做错了，如果我哪里惹你不开心，让你不舒服，你就告诉我，我都会改，我甚至可以活成你喜欢的模样。”
“可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为什么不给我个机会，就自顾自决定要抛弃我呢？”
“我对你来说就是这么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吗？”
他是居高临下的姿势，语气和神态都透着凶神恶煞的逼迫感，可实质说出来的话又像个卑微乞怜的下位者，仿佛受尽了委屈。
尚千栖心脏一阵绞痛，难受的厉害。
是他不想说吗？
他当然想说，甚至为此他还精心准备了告白的礼物和场景。
可他不敢说啊。
韩江遇这么不加掩饰地讨厌同性恋，厌恨同性的爱慕，他怎么有勇气把自己的心意宣之于口。
他怕成为那个被厌弃的人，怕韩江遇知晓他的心意后，会毫不犹豫地和他撕破脸，那两人的关系会以最糟糕的形式戛然而止。
所以他才想着一点点慢慢拉开两人的距离，体面地结束，给彼此留下美好的记忆，可最终好像适得其反，事情还是发展到了尚千栖最不想看到的这一步。
尚千栖心脏被揪紧，呼吸有些困难。
韩江遇用食指勾住他的裤腰，威胁他：“尚千栖，你今天必须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如果你不说清楚，我就把你扒光。你不是不想和我一起洗澡，不想和我有亲密接触吗？我偏偏要碰你，哪怕把你弄哭了，我也不会停下来。直到你对我坦诚为止。”
他越逼越近，言语更是越发无遮拦，尚千栖抵住贴过来他的胸口，“不要，你……滚开……”
韩江遇眼神暗了暗，他扯了下嘴角，语气越发危险，“看来我们栖栖是不撞南墙不回头，那就别怪我……”
他作势就要扯开他的裤子，尚千栖被逼到极限，脱口而出，“我说。”
韩江遇眼里浮现了一丝笑意，神色瞬间由阴转晴。
“你说，我听着。”
尚千栖闭了闭眼睛，深呼吸了一下，而后睁开眼睛，神色空茫地看着韩江遇。
“因为，我喜欢你。”
“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
韩江遇呼吸一紧，脸色瞬间变了。
“……什么？”
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脑海中陡然响起一阵轰鸣声，像是炸开了烟花。
尚千栖说完后，连观察他反应的勇气都没有，但他还是捕捉到了韩江遇那明显的僵硬。
果然是这样。
既然已经把最不能说的都说了出来，那就没有什么再需要顾忌的了，他颇有些自暴自弃地轻声继续：“还记得年前我们一起上山许过的愿望吗？”
最终还是应了那句签文，他的心愿没有实现。现在，也就没有开口不灵验一说了。
“我许下的愿望是，希望能和你在一起。”
尚千栖不堪地垂下眼，他心里胀痛，有些难过，更多的是释怀。
那场半途而废的告白还是在这一刻完成了，尽管礼物已经被他丢掉了，也不是尚千栖设想中浪漫的告白场合。
甚至这场告白在还没有开始前，他就已经预知到了结果。
尽管不是自己所期待的，可最终，也算是弥补了一点缺憾吧。
尚千栖压抑住苦涩的心情，轻声说，“放心，只是喜欢过。”
“以后，不会喜欢了。”
他望了望空旷的浴室，心里一片茫茫，他主动表示，“宿舍，我也会尽快搬走的。”
说完，他也不愿意继续逗留，匆忙转身，离开了宿舍。
房门闭合的声音惊醒了韩江遇，他陡然回过神来。
尚千栖刚刚说什么。
……喜欢他。
尚千栖喜欢他。
原来尚千栖也喜欢他。
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刻，韩江遇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心梗。
尚千栖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他为什么都没有发现呢？
……原来是这个原因，一瞬间，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从那个傍晚的异常开始，所有让他不解困惑的点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如果是因为这样，那么，尚千栖至少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喜欢他了。
不对，还要更早。
对他态度转变，是从那个傍晚起，韩江遇飞速回想着那天傍晚发生的一切。
难道说，尚千栖听到了他跟那个死GAY的谈话？
所以，尚千栖顾忌他是“直男”，担心他厌恶同性恋，也会因此厌恶他，才一直想方设法和他保持距离。
韩江遇越想越痛心，喜欢上一个人原本应是多么甜蜜新鲜的体验，可尚千栖却因为喜欢他……这几个月里，到底是以怎样一副心态度过来的，他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而他竟然没有发现。
他还自诩最了解尚千栖的人。
他是怎么好意思说出那句话的。
韩江遇又想起年前出国那次，尚千栖在电话里发着高烧几乎哭哑了嗓子，他当时还以为是尚千栖身处异地，又生着病，精神有些脆弱，才会那么崩溃。
现在想想，更多是因为他吧。
韩江遇越想心脏疼得越厉害，尚千栖是他一直宠着惯着生怕被人伤着碰着的人，结果现在伤害尚千栖的人竟然是他自己。
韩江遇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他来不及继续思考，想到尚千栖刚喝了一杯白酒，现在又自己跑出去，立刻提心吊胆了起来。他拿上一件外套，快步走到门口。
一推门，撞上齐齐蹲在门口的柳柯和于凡。
韩江遇只瞥了两人一眼，话都没说就准备离开。
“韩江遇！”柳柯站起来，喊了他一声。
蹲久了，起身时有些缺氧，柳柯眼前发黑，差点栽倒，于凡赶紧扶住他。
柳柯摇了摇脑袋，站稳身体，看着韩江遇，“有件东西我想我必须交给你。”
韩江遇拧了下眉，“我现在没工夫……”
“是和小栖有关的。”
韩江遇沉默了一瞬，然后跟着他回到了宿舍。
柳柯打开自己的抽屉，从中拿出一件包装精美的礼盒，将其递给了韩江遇。
“去年12月22日，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天，应该是周五吧，小栖穿的衣服应该是……”
韩江遇神色凝重：“记得。”
柳柯点点头：“我看到他把这个礼盒扔进了宿舍外面的垃圾桶里，当时他状态不太对，我便多留意了下，在他离开后把这个礼盒捡了回来。”
“外壳脏了，只能丢掉了。”
“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拿出来，感觉现在，应该算是合适的时机。”
柳柯看着韩江遇，看他把礼盒中附着的卡片拿了出来。
“韩江遇，之所以要拿给你，是因为，这个礼物，应该是他准备送给你的。”
韩江遇将卡片翻到正面，卡面上以他无比熟悉的字迹题的两行字慢慢映入眼帘。
【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
【——致我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