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句话应该是概率论的结果,至于会不会倒霉地轮上分子,全看命。
魏寻短暂的运气爆棚的人生阶段,可能已经彻底结束了。
他从酒店搬到新公寓的一周后,算是已经把和陆隽霆有关的所有事情整理清楚了,周一那天也是情人节,与魏寻唯一有关的,是周一要开周会。
但那天被临时取消了,原因是赵志坚被关在分行最大的会议室里,接受总行下来的内审询问。
这一问,足足问了四个小时。
结束后,魏寻被叫了进去。
五天以后,总行下发了对魏寻的处理决定,停薪留职,工作交接之后无限期长假,等待最终处罚结果。
比起正式的公文,总行的廉洁整改已经悄无声息的有一段时间,只是有些人知道,有些人却被有意无意地蒙在鼓里。事情进展得太快,加上魏寻之前在员工论坛忽然又被置顶的帖子,一切简直就像水到渠成般高效。
魏寻永远也不会知道,是谁背了什么样的限期KPI,又是谁因为魏寻的快速升迁被抢了蛋糕,还有谁把他不知收敛的作风怀恨在心。
蝴蝶煽动翅膀,献祭先选魏寻。
没了陆隽霆的庇护,再高的职阶,到底也只是一个任人拿捏的社畜。
但是苍蝇确实不叮无缝的蛋,没有栽赃嫁祸,也没有冤案委屈,魏寻做过的那些事,把他揪出来绰绰有余。
私下合作汇入的钱款记录没有作假,资产证明的瑕疵没有伪造,每一份文件上都签着魏寻的大名。
其他几个倒还勉强算是好说,但最漏洞百出的就是那家被彭少介绍过来的新宁科技。魏寻自以为是十拿九稳的关系,所以对对方的审查就松了一些,错过了那些看似运营良好实则已经濒临破产的蛛丝马迹。
从业八年的魏寻,如果还是以前的工作态度或者工作状态,绝对不会允许这种错误存在。
最近一周都没有碰过酒的魏寻,这个脑子已经冷静下来的魏寻,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在刚和陆隽霆分手的那段时间里,魂不守舍地泡在酒里的自己到底怎么敢什么合作只看个大概就都接的,想赚钱想疯了已经。
他开始慌乱地四处抹掉证据,有人联系不上,有人拒绝配合,就连银行后台涉及利润预算,风控部门的各位总监都恨不得和魏寻立马撇清关系。
A城今年二月格外冷,仿佛春天再也不会来了,到中旬还下了最后一场雪,下得声势浩大。
魏寻带着那个以前从他手里接了不少新客户如今更是接了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的年轻经理,去陆鸣交接。在那间他再熟悉不过的会议室里,只有方助短暂露了一面,有些话当着众人,也不好说什么,但走的时候他轻轻拍了拍魏寻的肩膀。
表面上的理由都很体面妥帖,私下里银行内外多少都听到了风声,却不知细情。
有些陆鸣那边的对接人似乎还因为终于换了一个银行经理而长舒一口气,毕竟魏寻绯闻缠身,他们还得瞧着脸色拿着尺度。
离开的时候,魏寻落在最后面,他看着陆鸣大门外的地面上五六厘米的积雪,忽然掉了头,这一次他什么理由也没有用,反正发生了什么早就人尽皆知。
他站在停车场里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陆隽霆的那辆,站在车边给他打电话。
号码拨出去的时候,魏寻忽然大脑一片空白,有一秒他恍惚,这电话会像从前一样被如常地接起来,响起陆隽霆低沉的声音,问他怎么了。
但陆隽霆没接,空响了一会儿,语音中断了。
魏寻疯狂想让陆隽霆帮他求个情的念头也断了,他算是用尽自己最后仅存的那一点尊严,克制着自己不要冲上楼去,在一个说了永远不要见面的人面前自取其辱。
手机的震动停止,陆隽霆看着屏幕熄灭。他没有拉黑魏寻,甚至也没改备注,站在一边正汇报工作的方助,看见屏幕上的字,尴尬地不知道是继续还是闭嘴。
当他磕磕绊绊地继续说,“目前三分之一体量在成本收缩……”
陆隽霆却忽然扔了手里的钢笔,名贵的笔身与桌面发出一声混沌的碰撞声,他向后靠了靠身子,揉了下眉心,脸色很差隐有怒气,片刻后问道,“他还没走?”
方助愣了一瞬,马上接话,“会议刚结束不到五分钟,应该还在。”
“来交接的?”
“对……魏先生那边听说因为暗箱操作,出了些问题……可能要被处分了……”方助也只是听说,所以委婉转述。
陆隽霆皱着眉,片刻之后他起身,到窗口点了支烟,忽然对方助说,“暂停十分钟,你先出去吧。”
明明已经提醒过他要小心,就少说了一句话,结果果不其然。
贪婪也该有个限度,到这个程度上,简直是愚蠢。
落地窗外白茫茫的一片,遮天蔽日,任何建筑的轮廓都消失无形,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魏寻出车祸的那天也是这样的日子。但同时那张已经粉身碎骨的照片却在陆隽霆脑海里挥之不去。
是处分还是失业,这都是魏寻自己该担着的事情,该付出的代价,现在已经跟陆隽霆全无关系了。
在没受到魏寻扰动前的陆隽霆本来就是这样的,一直如此,绝情是他最拿手的事。
但一分钟之后,刚走出去一点电梯口等着下楼的方助,却接到了陆隽霆的电话。
此时他忽然得了空闲,想着还是去送送魏寻,毕竟朋友一场,给魏寻电话拨回去变成无人接听,他边找边在心里吐槽陆隽霆。
“找个司机送他,就说是你安排的。”
方助模仿着陆隽霆的语气,很是无奈,不知道小情侣又折腾什么呢,再者人家要失业了,他老板整个司机送不送的有什么用啊。
其实方助隐约还有更不好的预感,他觉得魏寻这事儿八成和新宁科技有关系,但银行不会对外透露这种细节,他也不敢用这种不确切的消息和老板说。再有,就算说了能有什么用,新宁科技的破产重组已经推进到80%了,这个时候陆隽霆是不可能撤回的。顶多就是给魏寻一大笔钱,把账面平了,但那样陆鸣就要承担更高成本。
可是因为那张照片的原因,张律还格外去核实过路线轨迹,怎么看都像是酒后乱性。他都不知道陆隽霆是不是还在气头上。
要不想办法让魏寻和陆隽霆见一面?说不定有转机,但是掺合老板私事,他这工作是要还是不要了。
这么想着一大团,在大厅没找到,方助就去了停车场,却意外发现了靠在一边说话的陆建韬和魏寻。
方助没有过去,本质上是因为现在的画面太过敏感,他不确定能否对魏寻有百分之百的信任,所以他躲在一处立柱后面,把他们说的话听了个大概。
陆建韬的唇角挂着一如既往的淡笑,说,“魏经理,最近过得不太容易吧。”
他看魏寻戒备又茫然,就说,“你别紧张,阿霆不管你,我也许可以帮你。”
魏寻向后缩,不解地问,“为什么?”
“我也不和你兜圈子,你告诉我陆隽霆最近藏起来的是什么人,我帮你填平所有的窟窿。”陆建韬双手揣进大衣兜里,游刃有余地说,“公平交易,你不吃亏。”
魏寻皱着眉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一瞬间他反应过来,原来陆苒曦回国的事,陆建韬不知道。
抹平新宁科技的账面差,至少能帮他保住工作,他死死地咬着下唇,手心一片冰凉,问道,“大概要八百万,你……”
魏寻想问,你真的有钱吗,或者一个消息值这么多钱吗。
陆建韬却说,“你不相信的话,我们可以走公证,自愿赠予。”
魏寻有一瞬几乎要答应了,他知道他不过是要被利用了,但他现在还能顾及以后的不幸吗,他总得把眼前的倒霉趟过去……
他说,“你只要知道,他藏的是谁?不用我做别的事了?”
“当然。”
陆建韬一副胜卷在握的样子,也不催促,说“你可以慢慢想。”然后他抓过魏寻的手腕,把自己的名片递到魏寻手心里,又轻轻点了两下他的手掌,提醒他说,“别把最后的救命稻草也扔掉。”
魏寻摩挲着那张名片边缘,像摸一块免死金牌。
先保住工作,再和陆建韬周旋,也不是不行……
陆建韬看得出来魏寻心动了,意料之中,露水情缘哪有真金白银重要。
他笑了笑,点到为止,说,“想好了给我打电话,我会带着钱和公证书等你。”
说完陆建韬就回了车上,准备出发,章林看着他系安全带,话还没问出口的功夫,魏寻又出现在陆建韬面前,敲了敲窗户。
陆建韬降了窗户,说,“这么快就想好了?”
魏寻看着有些艰难又有些吞吞吐吐,但最后还是把名片扔回了陆建韬车上。
名片飘飘忽忽地落在车底,陆建韬对他突然变脸很无奈,转身下了车,对着魏寻说,“你确定?”
“我好意提醒你一下,你这么做根本不值得。”
魏寻拧着眉毛,他还没有功力能把面对巨大诱惑时的动摇遮掩干净,所以他的心智显得摇摇晃晃的,他说,“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我不知道什么藏人不藏人。”
这句话说出口,他鼻子有点酸了,仿佛陆隽霆最后那个审视他的眼神,他才敢回视。
他是爱钱如命,是唯利是图,没有原则和底线到就连傍大款钱色交易这种事他也做了。
但是陆隽霆不欠他什么,他也不想欠陆隽霆什么。
陆建韬叹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被魏寻这幅傻样子气到,他欲言又止,留了余地,但还是忍不住地说,“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吗?”
魏寻眨眨眼,说,“我真的不知道。”
反正从陆建韬嘴里听不到陆隽霆什么好话,再正常不过,他吸了下鼻子,离开之前最后说,“起码他以前对我很好。”
再多说一个字,他眼眶就要红了。
他本来就不够坚决,才要扔了联系方式,断了念想,怕自己再呆下去,迟早要被陆建韬说动。陆建韬这个人精明强干,那双桃花眼肯定也很会玩弄人心。
说完他根本不管陆建韬还有没有话,像是耗子见了猫一样的撒腿就跑,甚至不是小跑,而是大步跑开的,停车场外的积雪上很快留下了他的脚印。
躲在一旁的方助还没反应过来,魏寻已经没影了。
陆建韬反应了一会儿,再坐回车里的时候,车门摔得震天响。
章林坐在驾驶位上,看他一脸铁青,明明是他自己非要去掺一脚,结果还是把自己气个不轻。
嘴里还在骂,“好个屁啊,我看他是傻得没救了。”
他一转头对准章林,“新宁科技最后是拿了一笔S行的贷款吧,不可能和魏寻没关系。”
“还有你们现在那个破产的案子,背后是陆隽霆吧。”
“那个傻子,还被蒙在鼓里,破产一旦清算,他不被银行追究赔偿搞到民事案件都算好的。”
章林把陆建韬冻得有点透明的手塞进了自己的毛衣下面,隔着一层薄薄的T恤给他暖手,然后说,“这不是很正常吗,生意是生意,感情是感情,新宁科技还剩点核心技术,青柚用得上。”
陆建韬把手往外抽,说“你就是个叛徒。”
但没抽出来,又被章林摁住了,说,“行了,你不是也在阿霆背后干这些缺德事吗?你们俩顶多就是半斤八两。”
陆建韬知道陆隽霆最近一定是有麻烦了,但他实在查不出来具体是什么事情,指望着搞陆隽霆的那方想明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主动来找他,但却一直没消息。
一个接一个的,都特么蠢死得了。
行里的事情陆续都交接完了,魏寻在银行基本和个透明人没什么区别,以前有多热络,现在就有多唏嘘。
只有吕婉柔,前后如一,看魏寻收拾东西,悄悄地送了个纸杯蛋糕到魏寻桌上面,上面插了个小卡片写着,“否极泰来!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最好的师父!”
魏寻咬了一口,好甜,甜得他快掉眼泪。
“奶奶,这个应该就是我哥的银行。”魏伊一寒假还没结束,搀着吴莲心,停在了银行门口。
冰天雪地的,吴莲心的年纪和身体本来已经不该出远门折腾一趟了,但是魏寻最近几周回家,脸色一次比一次差,再怎么强颜欢笑,眼里也一点生机和喜悦都见不到,但他又什么都不肯说,魏伊一和吴莲心实在是担心,才想着正好进城去医院复查,顺便来看他一次。
提前告诉他肯定会被拦住,现在差不多是午休时间,吴莲心拎着一盒昨晚包好的鱼饺子,想好好安慰他一下。
两个人都裹着厚厚的夹袄,在银行门口犹豫了下,想着是不是还是回家说比较好,要不晚上去魏寻公寓吧,这么会儿功夫,就听清了站在门口抽烟的两个职员的闲聊。
“魏寻今天最后一天吧。”
“嗯,总算走了,不然大家都尴尬。”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眼见着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着他楼塌了。”
“你还可怜他?要我说他就是自作自受,以前就特么是个狗腿子。”
吴莲心的手忽然开始有点颤抖,她拍了拍魏伊一,说,“他们是说你哥呢吗?”
魏伊一也僵在原地,说,“不是……不是吧,听错了……”
他们正消化这几句话的时候,魏寻背着包抱着个纸箱子推门从银行出来,看见堵在门口的魏伊一和吴莲心,慌乱地话都说不全,“你……你们怎么来了。”
吴莲心走不太快但又着急,上前的两步就有些踉跄,抓着魏寻抱着箱子的手,“小寻,这是怎么回事。”
“奶奶,你听我解释……”魏寻话还没说完,就被吴莲心打断了。
她并不是一个只知慈爱的女性,不然她不可能咬紧牙关极有主见地非要送魏寻去念大学,她一直都有自己的固执,不论是盖房子,还是娶个安分的omega,此刻她又气又急地问魏寻,“你是不是被解雇了。”
“还没有。”魏寻的目光不敢对视,奶奶的眼里,仿佛是天塌了一样,但还是轻声安抚说,“奶奶,你先别激动,你身体不好,你先听我解释……”
在老一辈人眼里,银行就算是铁饭碗了,如果被解雇,那一定是犯了非常严重的大问题,眼前的事实发生的太过突然,反常又寒冷的天气在外面冻得吴莲心身体僵硬,心里突然上涌的血气让她有点难以呼吸。
“奶奶,你先进来,外面冷。”
魏寻想扶着奶奶上台阶,但是吴莲心眼前的重影越来越重,走了两步不到,就晕倒在了银行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