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什么叫“这不是你们的儿子”?
听到这句话的怀夫人身子一软,差点没站稳跌坐到地上。好在察觉到不对的怀文敏眼疾手快地将人搂在怀里。
男人垂眸看着妻子愈发苍白难看的脸色,再看坐在椅子上乖巧得好似洋娃娃的儿子,薄唇微微抿起,问容镜:“大师,可否请您说的清楚一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容镜抽出一张符纸,抬手朝着小孩而去。
椅子上的男孩子像是察觉到什么,抬眼的瞬间看到那张明黄符纸,眼神突然流露出几分惊恐,好似看到一座大山即将从头顶压下来,手掌往桌上一推,随着椅子往后发出刺耳的挪动声,他小小的身体灵活地钻入桌底,抱着双膝不肯出来。
这眼熟的一幕令怀文敏夫妻眼底淌出几分情绪。
这两天一到洗澡或者洗漱的时间,他家儿子就是这副模样,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要么往衣柜里一躲,要么将门反锁,一声不吭,不愿意交流,任谁也问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怀夫人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见容镜给她打了个手势,那些安抚的话便只能重新从喉咙里咽回去。
容镜也拉开椅子,学着小男孩的模样蹲坐在地上,露出一双漂亮明亮的眼睛,笑着问他:“你今年几岁了?”
小男孩抿着唇,一张小脸雪白,眼神望着容镜时染着几分显眼的防备,但容镜却很淡定地自说自话:“我今年20岁,家里有一个哥哥,不过这个哥哥马上要变成我男朋友了。”
“哥哥?”小男孩喃喃重复了一遍,然后像是找到了同类了一般,小声地说,“我也有哥哥。”
小男孩的声音不算响亮,但眼下的环境寂静,连身旁人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更别提小孩的声音了。怀夫人听到这句“我也有哥哥”时,不亚于听到容镜的那一句“这不是你们的儿子”,因为,在某种程度上,小男孩的这句哥哥佐证了容镜的说法。
她和怀文敏是高中同学,高考结束便确定了恋爱关系,随后两人又一同出国留学,再回国完成学业、发展家族企业,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们二人的感情一如既往的稳定。之后,结婚三年生下如今的儿子,所以,她的儿子怎么还能有个哥哥?
怀文敏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轻轻握住了妻子的手,示意对方不着急。
容镜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盘腿坐在地上,双手撑着下巴问:“那你哥哥呢?怎么没见到他?”
小男孩瞅瞅他,很久才小声说:“不见了,哥哥不见了。”
“哥哥是被人带走了?”容镜问他,又问,“要不要我带你去找哥哥?”
随着‘找哥哥’三个字的落下,小男孩的眼睛明显亮了亮,容镜见状,弯了弯眼睛,指了指他蜷缩起来的身体,笑着说:“要去找哥哥的话,你得出来哦。”
可以看得出来,其实小孩并不是很信任容镜,甚至他对容镜有一种天生的害怕和恐惧。但或许是容镜的那一句的“找哥哥”对于他来说,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所以在绷着小脸纠结了半天以后,他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从桌底下爬了出来,重新回到了座椅上。
容镜走到他的身侧,带着些许温热的手覆盖住对方的眼睛,轻声哄道:“放心,我会帮你找到哥哥的。”
符纸无声地贴附在男孩的后背上,男孩的身体骤然僵硬。
等容镜将手撤回时,他已经乖巧坐在椅子上,双手搭着桌面,宛若一个大型的娃娃一般,没有呼吸、没有任何动静。
怀文敏和妻子望着这一幕,眼底浮现出震撼。
但接下来的画面对于普通人而言才是真正的不可思议。
只见男孩的身体一点点发生变化,先是他搭在桌上的手颜色逐渐退化,肉感消失,几秒钟的眨眼内,竟然从人类手掌变成了薄薄的纸张!
怀夫人猛地后退一步,呼吸也逐渐变得急促起来。
怎、怎么可能?
她好端端的孩子,怎么突然变成了这个模样?
怀夫人的脑袋里一片错乱,她在来这里的路上特地查了查容镜的一些事迹,便也知道了山水餐厅崔林山夫人王水嫣一事,便猜测自家孩子是不是也患上了离魂症。可按照眼下的情况来看,她的孩子遇到的,比离魂症还恐怖!
被丈夫握着的手指不住地发颤,怀夫人所有的声音都像是被强行卡在喉咙里似的,一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儿子的身体、脑袋也接连变成白纸,到最后,坐在椅子上的赫然不是人类,而是一道被剪出来的纸人。
容镜指了指男孩,道:“孩子被掉包了,如果你们发现他的异样出现在两天前,那么两天前应该发生了什么,让这只纸人取代了孩子。”
纸人……
难怪。
怀文敏的脸色同样苍白,毕竟眼前的一切撞碎了他建立了三十年的世界观。
而后,心中又出现了了然的情绪。
昨天上午,他的一个堂弟过来看望老爷子,待了两个小时烟瘾犯了,便走去花园抽了根烟,结果没想到他儿子也在花园,在见到堂弟拿出打火机打火时,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吓得他堂弟一哆嗦,烟头在衣服上烫了个洞。
如果是纸人,这般害怕火便能理解了。
怀文敏和妻子对视一眼,他还未开口,容镜便道:“事发两天时间,你们在听说了我的存在以后便急匆匆跑来雁城,就证明你们应当是知道点什么的。”
“您说的对。”怀文敏也不再隐瞒,点了下头。
容镜喊两位小助理搬了两个椅子进来,聂六和严英耀便乖乖扛着木椅子推门而入。怀文敏虽然和雁城这边的豪门接触不深,却也听说过严家小子跟聂家小子的名声,对二人有所了解。如今看他们乖巧听话的样子,心底颇有几分感慨——
这容大师,真有点本事。
和两位小助理道了谢,他将妻子安顿好,便说起了这两日发生的事。
“我们怀家在苍云是做玉石生意的,一直以来生意都不错,算是行业中的头部。直到今年上半年有个叫陶宪的男人经过同行的介绍,进入了玉石行业。短短时间内,他就将我们家的客户挖了大半过去。这其实倒也正常,他能力强又或者是我们公司不尽人意,都可能造成以上问题。但我们没想到的是,陶宪的野心远不止于此。”
“三天前的晚上,陶宪举办了一场私人的玉石收藏品鉴会,邀请了我们一家。去了以后,陶宪私下找到我,希望我将某个项目让出来,我没同意。他抢走了我们的客户以后,我就等着这个项目让怀家翻身,他看我不同意,就对我说了一句话:你迟早会回来求我的。”
说实话,怀文敏也没当回事。
这种狠话他这三十年已经听过不少了。
“陶宪见我固执,不肯松口,便也没再多说,反倒是笑盈盈地邀请我参观他的玉石珍藏。我回到我妻子儿子身旁以后,就听到旁边有人说陶宪一直在对外介绍他身旁的男人。”
那男人穿得很随意,一张脸也显得极其陌生,看着不像是圈子内的人。
而后,他从旁人的回答中也证实了这一点。
“他们说,那是一直跟在陶宪身边的道士,本事很大。”怀文敏解释给容镜听,“我之后也打听过那道士,不过什么也没打听到。”
而他们做生意的,很多都信风水玄学的说法,像他爸也有个交好的风水大师,偶尔会来给家里的别墅、公司看看风水。
“霄霄出现不对劲以后,我立马就想到了陶宪身旁的道士,之后也请那位风水大师来看过。但那风水大师说,霄霄的情况并非他所擅长,所以我们才来了这儿。”
“原来是这样。”容镜点点头,他伸手拨弄着小纸人,对怀文敏夫妇道,“按现在的情况来看,你们的儿子估计是被他关在什么地方了,但应当不会有生命危险。”
容镜算是看出来了。
那个叫做陶宪的折腾半天无非就是要从怀家手里要好处,所以在拿到好处前肯定不会对怀文敏的儿子做什么,这就跟绑架讨赎金是一样的。
“就是这个陶宪遮都没打算遮一下,胆子倒也挺大。”
“他大概是太自信了。”怀文敏苦笑了一下,“但事实上,他就算遮遮掩掩,我们也能猜得到事情跟他有关系。”
倒也是。
就算陶宪在纸人换小孩之前没给怀文敏放狠话,也一定会引导怀文敏去了解自己身边的道士,到时候怀文敏还是要求到陶宪的面前。
然后陶宪以项目为要挟,以怀文敏的脑子肯定知道这就是一场针对他做下的局。
倒不如直直白白告诉怀文敏。
他还省点时间。
“不出意外的话,他或许已经收到了我们前往雁城的消息,然后坐在家里等待着我们铩羽而归,狼狈不堪地回去求他。”怀文敏自嘲地笑了一声,继而将求助的目光放在容镜的身上,深吸一口气问,“大师,您既然一眼就能看出问题,可有办法……”
话未说完便顿了顿。
陶宪将人藏起来了,或许他们更应该找的是警察。
但如果陶宪交出来的还是纸人,那该怎么办?
他皱眉迟疑的时候,容镜便主动接上了话:“我建议你先去你们那边的警局报警。”
然后问:“你们具体在哪个城市?”
他得找池白问问,那个城市的警局有没有配特殊部门。
怀文敏立刻回答:“堰河。”
容镜比了个OK的手势,低头给池白发信息。池白回了个电话过来,张嘴就问:“你问堰河的特殊部门干什么?”
容镜简单说了说怀文敏家里的情况,池白哦了一声,继而道:“堰河本市的警局没有特殊部门,隔壁汾平市有,但我建议你亲自过去一趟,汾平那边前阵子出了点事,特殊部门的那几个都是新来的,能力估计不太行。”
话刚说完,就听阿秋凉凉的声音从旁边传进了容镜的耳中:“而且里面有个家伙跟池白打过架,池白看他不顺眼。”
池白:“……你那张嘴能不能闭上?”
阿秋瞅他一眼,继续跟容镜透露小秘密:“不过我说句实在话,池白跟他打架,纯粹是对方犯贱。具体情况等会私下里偷偷跟你讲,但你要知道,有那种人领导的特殊部门,一点也不靠谱。”
池白:“这张嘴可以不用闭上了,说挺好。”
阿秋翻个白眼。
池白说了两句也挂断了电话。
容镜想了想,决定听池白和阿秋的。
他毕竟没有跟那边的特殊部门相处过,而且怀文敏一家特地从苍云飞过来,他若是甩手给特殊部门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
如此想着,他便对怀文敏夫妇道:“两位休息一下,我跟家里人说一声,等会儿就跟你们一块回苍云。”
怀文敏夫妇闻言,眼睛顿时一亮,连连道好。
聂六将两人带去了休息室,容镜则是给谢长时打了个电话,正在开会的男人抬手示意会议暂停,拿起手机转身走到一旁接电话,当听到容镜说又有委托需要前往别的省市,不由得挑了挑眉:“虽然对于容大师三天两头往外地跑有点不满,不过这既然是容大师的事业,谢某当然要支持。”
容镜听到这话嘀咕:“你怎么就不满了?”
谢长时:“因为又要有一段时间见不到你了。”
容镜:“……!”
他好会,他真的好会!
他为什么那么会说情话!
容镜心里的小人疯狂上蹿下跳,以此来给一瞬间滚烫的脸蛋降温,但好像没什么用。
于是只能红着脸说:“我会跟你视频的,还会给你带礼物。”
“好,”谢长时点点头,又提醒道,“让司前辈跟着一块去,出外勤有奖金。”
耳力好得夸张的司流再次从门板钻出半截,嗓音大大咧咧:“知道了知道了,一切有我,谢老板你就放心把小镜子交给我吧。”
容镜瞪他:“这你都听得见?”
司流:“很奇怪吗?”
容镜:“不奇怪吗?我没有隐私了!等我回来就在这里贴隔音棉。”
司流:“你把隔音棉贴我耳朵里比较实际。”
眼见着两人就要吵起来,谢长时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他对容镜道:“有什么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万事注意安全。”
“嗯嗯,我知道的,你放心。”
“机票买了吗?”
“怀文敏说他们会解决的。”
听到这里,谢长时便也放心,怀家在苍云很有地位,在国内也很有地位,哪怕如今生意被抢走大半,但多年来的底蕴却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这样的大家族若是连一位贵客的出行都解决不好,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又跟容镜强调了几句注意安全,谢长时才挂断电话。
他没注意到,此刻坐在会议桌前的谢氏高层们双双对视,其中一人冲宋清无声地动了动嘴巴,毫不犹豫地吐槽:谢总真像个老妈子。
宋清:“……”
很好。
继老父亲以后,他们谢总又变成老妈子了。
明明他们谢总只想当容先生的男朋友。
……
在得知容镜确定下来要亲自前往苍云堰河以后,阿秋提着大包小包地来了工作室。
来前他给容镜打了电话,说是华清门就在堰河,如果容镜去堰河的话,希望容镜能帮忙带点雁城的特产到华清门。
容镜没有拒绝。
而后见到阿秋,他还问了一句:“你们华清门的奸细查得怎么样了?”
阿秋听到这话便幽幽叹气:“没查出来。”
容镜:“啊?”
阿秋挠挠头也觉得奇怪:“最近加入道观的,师叔们都查了一遍,但他们的身份都挺清白的。所以为了以防万一,他们正准备将整个道观都查一遍。”
容镜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
随后,阿秋便说起了跟池白干架的那位特殊部门领导人。
“那家伙叫赵平,以前就是个小喽啰,后来汾平特殊部门的几位前辈牺牲,天师联盟便将他安排到了汾平,成了那边特殊部门的部长。赵平成为部长以后,鼻孔都朝天了。之前那回天师联盟安排我们进行了一个交流会,那家伙觉得自己现在压池白一头了,就对池白冷嘲热讽的,池白当然不惯着他,逮着人就揍。”
“你要是有机会见到他就明白了,那张嘴贱得不行。”
那容镜还是希望自己不要碰到他了。
毕竟,小僵尸脾气也不太好,把他变成猪也不是没可能。
“池白已经和堰河的警局联系过了,到时候你去找他们,他们会配合的。”
容镜点头:“好。”
告别了阿秋,容镜随便收拾了几件衣服,便带着司流跟着怀文敏夫妇二人去了机场。他们订了最近的一个航班,晚上八点起飞,三个半小时以后降落堰河机场。临走前,容镜还将那个小纸人也揣在了怀里,小纸人说他有个哥哥,估计那哥哥就在陶宪身旁那道士的手里。
容镜从来不骗小孩,说了帮人找哥哥,肯定得找到。
上飞机以后,容镜三人坐得是头等舱,容镜便掏出了自己的背包,兀自开始画符纸。
最近符纸的消耗速度有点过快,得抓紧时间补充补充。
司流和他恰恰相反,他虽然会飞,但却是第一次坐飞机,从小窗户里望出去看到的景色与平日里飞的时候完全不同,以至于看得超级入迷。
飞机平稳降落,容镜也收起了包裹。
司流跟在容镜的身旁,嘀嘀咕咕说着飞机上的美景。
容镜道:“谢长时说下次可以坐飞北边的航班,雪山特别好看。”
司流眼睛都亮了:“那你下次坐的时候叫上我。”
容镜:“万一我和谢长时是去约会的呢?”
司流拍胸脯:“我来当你们的爱情保镖!”
……爱情保镖?
容镜嘴角微微抽动,愈发觉得如今的司前辈过于融入现代社会了。
也不知道这两天看了什么剧。
肯定跟爱情片有关。
“大师,这边走。”怀文敏适当出声,打断了容镜和司流的对话,容镜回过神来,看到了出口的位置,连忙点头。
坐上车,怀文敏询问容镜,是要将他带到家里,还是在外住酒店。
“都行。”容镜实话实说,“估计从我下飞机开始,陶宪就盯上我了。”
顿了顿,他表情有点古怪地说:“希望陶宪身边的那个道士不要认识我。”
司流脑袋转得极快,问容镜:“你是觉得陶宪身边那道士可能是洮秭观的人?”
容镜点头。
司流:“应该没那么巧合。”
容镜却道:“我也觉得没那么巧,但现在的情况是,只要对方是个干坏事的道士,我都觉得是洮秭观培养出来的大坏蛋。”
司流:“……这个锅非要他们背的话,也不是不行。”
反正都是要死的。
不过话说到这里,容镜凑到司流的身边小声地说了一句:“来之前我算了一卦,祖师爷说我这次的行程依旧大吉,而且还会有小惊喜。他终于要眷顾我了吗?”
话刚说完,走出机场大厅的容镜便感受到一阵妖风撞在了自己的脸上。
见证了这一幕的司流张大嘴:“哇偶,祖师爷这么眷顾你的?”
容镜:“……”
怎么每次调侃祖师爷,都能被他听到?
可恶!
容镜在心里哼了一声,坐上了黑色的迈巴赫,对着车窗外做了个鬼脸。
眼角余光不小心扫到这一幕的怀文敏夫妇对视一眼,张了张嘴,怀文敏迟疑着问:“容大师,外头有你的熟人吗?”
容镜懵懵回头:“啊?”
怀文敏委婉道:“我看您冲着窗外做鬼脸。”
虽然话说得挺委婉的,但容镜觉得他的表情一点都不委婉。
他的表情分明透露着一种‘这个大师智商真的没事吗’的意思。
容镜:“……”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进行自证,于是认认真真解释:“我在跟祖师爷聊天。”
怀文敏点点头:“原来如此。”
然而脸上的表情分明写着:好像症状又严重了。
容镜沉默两秒,又抬头看看车窗外,先前随便说上一句坏话就要报复的祖师爷此刻看到他的鬼脸竟然半点反应都没有,容镜觉得他应该是故意的。
于是,他果断给司流使了个眼神。
司流反应迅速,嘟嘟嘟地敲了三下车窗。
这画面在怀文敏这些普通人看来,就是车窗突然自己响了三声,极其神奇!
怀文敏惊讶回头,容镜面不改色心不跳:“看,祖师爷回应你们了。”
话落下,虚假的祖师爷·司流突然感觉到头顶浮起了一股热意,他一抬头,一缕火光若隐若现。
司流:“!?”
握草!假扮祖师爷三秒钟,这就遭报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