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得了什么新玩具的小孩子， 建立完相册之后，温初月一直低头抱着手机在上面鼓捣来鼓捣去，仿佛刚才的那句话不过是随口一说， 徒留宋泊简在那里心绪起伏。

他嘴唇翕动了两下， 刚想要问什么，可两个人在宣传栏前磨蹭了这么久，吃完晚饭的高中生们已经纷纷从餐厅回来了。

教学楼附近的人越来越多， 只有两个人的小世界顷刻间被打破， 渐次逼近的嬉戏打闹声将宋泊简唤回清醒。

温初月也注意到了潮涌而来的人群， 一边玩手机一边抬脚往外走：“咱们走吗？”

“嗯。正好差不多逛完一圈了，马上就要回到校门口了。”

宋泊简一下子发热的头脑冷静了大半，还能平和地分出一半注意力时不时提醒温初月， “看路。”

温初月“嗯嗯嗯”地应着， 但只是敷衍地抬了几下头，然后像是小尾巴一样跟在宋泊简身后，踩着他的影子往前走，一副十足信赖的模样。

走在离路灯比较远的路段， 他的面容湮没在黑暗里看不太清楚，只留给宋泊简一个绒绒的发顶。

宋泊简垂眼， 心里想着， 就这样好像也不错——自己一开始希望的不就是这样吗？

只是人一旦生出过得陇望蜀的想法，再回到从前就会变得艰难起来。

但他沉稳的的脚步却丝毫未泄露自己内心的起伏， 忠实而沉默地引着温初月往学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越往前走， 高高挑起的八角笼路灯逐渐多了起来，校门口的石雕转眼间近在咫尺。

“唔！”

猝不及防地撞上一个坚硬的背部， 温初月吃痛地捂着额头抬起了脑袋，不明白宋泊简为什么好端端地停住了。

“你去干——你在干什么啊？！”

眨眨眼睛看清楚宋泊简的举动之后， 温初月不可置信地提高了嗓音，但立马又用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乌润的眼珠紧张地从左瞟到右，生怕把人给引过来。

在他的震惊的空档，宋泊简已经双手湿淋淋地捧着什么转身大步从雕像前的喷泉边回来了，昂贵的羊绒大衣的胸前和袖口都湿了一片。

“给你。”

宋泊简动作小心地将手里捧着的小家伙往温初月面前递了递，“你上一次走的时候不是想要吗？”

温初月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宋泊简掌心里游着的一尾小红鱼，大概只有一根指头那么长，鲜红的颜色就像是砰砰跳动的心脏。

他磕磕绊绊地问道：“你、你怎么把它给捞上来了？”

温初月当然记得，自己那次藏在宋泊简的书包里跟着他来了学校，来的时候偷偷摸摸，走的时候光明正大——宋泊简担心关在书包里会闷到自己，于是特意拖到放学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带着自己离开，结果这么一拖，早上本来就没吃饭的自己肚子有些饿，看到学校喷泉下养的锦鲤就有些眼馋，忍不住从宋泊简的怀里跳了下去，蹲在喷泉边的石壁上就要伸爪子。

保安大爷老眼昏花，没看见跟浅色石砖几乎融为一体的白猫，但是却一眼看见了穿蓝白校服的宋泊简，气得一声怒喊：“那边的那个学生！你不回家在那干啥呢！”

“班主任没跟你们强调过学校买的锦鲤不准捞吗！”

见状，无辜受牵连的宋泊简一声没吭，眼疾手快地捞起自己就从侧门溜了——

“不怕再被保安给抓到吗？”

闻言，宋泊简挑了挑眉，毫不在意道：“抓到就抓到吧，反正我已经不是这里的学生了，他想找也找不到班主任告我的状。”

“极简给学校捐了那么多钱，校长总不至于小气到连一条锦鲤都舍不得。”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狭长的眼眸中含着隐隐的笑意，还有几分与往日成熟稳重不符的肆意。

“你不要的话我就放回去了？”他故意催促道。

“要要要！”

温初月的担心来得快去得也快，反正宋泊简都不在意了，自己有什么好担心的，桃花眼亮晶晶地看着宋泊简，由衷夸奖道，“你也太厉害了吧！”

如果对方是一只猫，送给自己这么小一条鱼，他只会鄙视对方的水平实在是太菜了；但要是换成一个人类，拥有这种手速和准头还是很值得夸赞的。

他伸出手指来轻轻拨动了一下小红鱼的鱼尾，指腹立马被湿漉漉地拍了一下，那种鲜活的生命力顺着他的指尖一路传递到了心脏上，让他的胸腔中砰砰跳动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明显起来。

这条鱼可不能吃了。

得单独找一个鱼缸好好养起来。

他乱七八糟地想着。

嗯，还得管好奥利奥不要让他祸害了。

看到温初月不加掩饰的开心，宋泊简最后一丝对自己的行为太过轻狂的担忧也烟消云散，噙笑指挥他把装饮料的塑料袋拿过来：“我现在腾不出手，你先把饮料瓶拿出来，然后往袋子里面装点水。”

“多亏了你刚刚想喝气泡水，要不然这条还真的没地方装了。”

“切，刚才让你挑你还不愿意呢。”温初月蹲到喷泉边，一只手撑开塑料袋口，另一只手往袋子里面舀水，上翘的尾音透露出一点而得意。

往塑料袋里舀了差不多三厘米的水之后，他胳膊肘里夹着两瓶气泡水，小心翼翼地撑着袋子的把手走到宋泊简面前：“这些水应该够了……”

“喷泉边的那两个！”

话刚说道一半，两个人就听到不远处一声传来暴喝，“你们在干什么呢？！”

一人一猫顿感不妙，齐齐扭头之后果然发现保安大爷拎着棍子骂骂咧咧地从门口的保安室里走了出来。

二人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开始分工行动，宋泊简飞速将掌心里捧着的小红鱼倒进塑料袋里，接着从温初月的怀里拿过两瓶饮料；温初月则三下五除二给袋子打了个简单的结，防止鱼飞水洒。

一系列动作流畅而迅捷，在保安大爷走过来之前，两个人就已经拔腿朝着侧门的方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从学校侧门跑出来之后，温初月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我、我不行了！”

“没想到我们宋总也有这么狼狈的一天呐。”

头一次干这么离经叛道的事，就被人抓了个正着，宋泊简的面上也有些赫然：“我这都是为了谁。”

纤细的手腕从掌心里挣脱，他忍不住虚虚握了握拳，余温仿佛还残留在肌肤上。

温初月对学校的路况不太熟悉，情急之下自己后半程都是抓着他的手腕往外跑的。

注意到宋泊简的小动作，温初月笑声一下子减小，眼神也变得游移起来：“我这次可没做什么，是你自愿的……”

他不仅感觉到自己手腕上被握过的地方热度一直久久不散，脑袋顶上也开始冒热气。

直到熟悉的前兆一点点涌上来，温初月才迟钝地眨了眨眼睛。

糟糕，好像是耳朵要冒出来了……

他忽然发觉自己的猫耳最近不受控制的时候有些多——而且耳朵的开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几乎从情绪激荡变成了某一个叫“宋泊简”的特定人类。

神使鬼差地，温初月抿了抿唇没有声张，借着整理发型的机会用沾过凉水的手悄悄按了按。

-

车还停在学校正门的地方，两个人只好徒步走着绕回原位置。

走出一小半路之后，天上突然开始飘小雪珠子，然后逐渐变成一片一片的雪花。

冰凉的触感落到脸上，温初月终于肯抬起头来：“下雪了。”

“把袋子给我拿着吧，你穿得少。”宋泊简朝他伸手，“去旁边的店里等一等，我把车开过来。”

“给我了就是我的。”温初月摇摇头不肯，拿那条小红鱼宝贝得很，“就几步路，我想跟你一块儿。”

他很快又想到宋泊简刚刚捞鱼的时候大衣湿了，手上也弄得湿漉漉的，懊恼地望向他的脸：“那个，你——”

“我怎么了？”见温初月刚说了几个字就没动静了，宋泊简接过他的话头，“就几步路，怎么还要跟我一块。”

温初月把“你冷不冷”的关心戛然吞了回去，盯住了落在宋泊简右颊的那一片雪花。雪花的边缘湿漉漉的，但还没有立即融化，好巧不巧覆盖在了他很钟爱的那颗浅痣上。

温初月第一反应是觉得那片雪花碍眼极了，但一会儿又觉得它落的位置十分有用。

“别动——你的脸上落上雪花了。”

他假公济私地伸出没沾过水的左手，终于找到理由可以摸一摸那颗眼馋很久的小痣，“我帮你扫一下。”

轻轻的声音和冰凉的触感同一时间抵达宋泊简的五感，让他整个人都僵硬在了原地。

漫天飞雪的寂夜里，他的心跳声在耳膜中无限放大，连心脏收缩和扩张的动作都感知得一清二楚。

而且……宋泊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温初月的手指在自己的脸上停留的时间有些过分久了。

并不像是他说的那样，只是赶走一片雪花。

雪片在温初月停驻的指腹下一点点融化，失去借口的手指在宋泊简的脸上恋恋不舍地滑过，终于还是落空了。

“好了。”

在冬天的室外待了这么久，温初月的指腹被风吹得有些僵冷，也并不那么柔软，但宋泊简还是觉得有种滚烫的温度顺着二人肌肤相接的那道轨迹蔓延到了自己的四肢百骸。

他恍惚间记起，好像也是在这么一个雪夜，汤圆接受了自己的邀请，吃完火腿肠之后没有走，而是主动跳到了自己的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