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宫是之前某个朝代的皇室居所, 穆云敬逃至北境之后,便一直居于此处。
北方建筑豪迈,少了许多诗情画意, 但多的是宏伟气魄。
光是这东宫,就比西京大了很多,糙是糙了些,但空气干燥清爽, 正是穆云间熟悉的感觉。
最让穆云间惊讶的是,西京太子府的众人居然也来了北境。
按萧钦时的话说,这些人应当是虞皇后弄来的。如果只是萧钦时喜欢男人,固然会触怒萧不容,但那毕竟只是孩子般的叛逆, 情有可原,也不会牵连无辜。可虞昭身为国母, 若是永不回西京, 往轻了说是纵容爱子,往重了说, 那就是谋反叛逆。
更何况, 他们来的还是北境。
西京一旦追究起来, 与他们有牵连之人, 定少不了严刑拷打。
虞昭做事确实稳妥……但这也恰恰证明了她是能够狠得下心之人。
萧不容平日里不会去太子府, 他又对萧钦时十分信任,暗影一直都是萧钦时在管着,监控之事也是萧钦时在做, 故而不可能监控太子府, 及时获得众人离去的消息。
但等到他得到虞昭前往北境的消息之后,必定会想办法掌控周围之人, 届时他就会发现,虞昭就像收拾自己的行李那样,把所有与自己还有孩子们的相关人物,带走的干干净净。
穆云间忽然有些好奇萧不容这个时候会想什么。
在原著之中,萧不容左拥右抱,只要遇到女子,必定会有一番云雨的描述……
穆云间忽然看了一眼萧钦时,后者正在跟他一起整理二人的衣物,方才他还特意拒绝了小青小绿,专门亲自来做这些事情。
但唯有对虞昭,他才会恭敬许多。
穆云间时常觉得,萧不容就像一个容器,一个被作者灌输了自己的思想的容器。
他和网站上的绝大部分主角都一样,看女人的眼神,说话的语气,懒洋洋的倨傲,被刺痛时的阴狠,都非常的典型。
作者应当是很欣赏虞昭这种类型的女人的,在整个书中,除了让虞昭对萧不容非常的理解和支持,几乎没有特别让人不适的描述。
每次谈到她,多是用端凝明艳,温和庄严等词汇,就连书友圈里,也均对她十分佩服。
她的觉醒,对于萧不容来说,应当称得上是一记重锤。
不过嘛。
身为受他威胁已久的前朝皇子,以及一个普通读者来说,穆云间是完全看戏的心情。
……就是不知道,他和虞昭决裂之后,会不会一怒之下起兵北境。
穆澈来之前说他可以支援北境军火,虞昭在一路上也时常与他交谈,穆云间虽然不清楚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但很明显,虞昭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天下刚刚平静几年,若再起刀兵,又要有许多人流离失所了。
“在想什么。”身边传来声音,穆云间回神,把衣服挂入衣柜,道:“我在想,你父皇会不会因为你母后的背叛,怒而起兵。”
萧钦时弯唇,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道:“放心,就算外面打的再厉害,也轮不到你上战场。”
穆云间回眸看他一眼,道:“我虽无事,可世道若乱了,日日出去看到一片衰败景象,听着旁人的哀嚎,心情还能好么?”
萧钦时沉默了一阵,道:“我父皇不是那种人……他和母后又没有仇怨,就算生气,也不至于起兵北境的。”
“希望如此。”穆云间叹息,关上柜门,又听他宽慰道:“这是父皇和母后的事,你我之事只是导火索罢了,你应该为母后感到高兴,若不是我们,她如今还在水深火热。”
穆云间点了点头,又失笑,道:“我知道,我不会因为这个给自己徒增烦恼的。”
“嗯。”萧钦时没有就这个话题多聊,道:“方才路上,你小叔说要给我们小册子,我拒绝了。”
他一边说,一边眼睛亮亮地看着穆云间。
亏得他忍了一路,穆云间忍着笑,偏头亲他一下,萧钦时还觉得不够,又主动来吻他的嘴唇。
他近来收敛了许多,不是非要把穆云间啃得不能见人,穆云间便也乐得与他亲近。
也是萧钦时学会了收敛之后,穆云间才发现跟他亲密其实并不让人讨厌,反而让人有些上头。
原来这就是谈恋爱啊……
萧钦时放开他的时候,他又主动亲了对方一下,脸颊有点红,但眼睛与萧钦时一样均是亮的。
第二日,虞昭忽然命人来请他们两个过去,穆云间随萧钦时一起来到隆文殿的时候,虞昭正一袭风袍,安坐在主位上。
在她的左手位下,正坐着风尘仆仆的楚阳。
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但神色之中依旧难掩赶路的疲倦,见到穆云间和萧钦时进门,他当即起身,对二人行礼:“臣见过太子,见过太子妃殿下。”
穆云间急忙回礼,萧钦时也以小辈礼仪相回,道:“听说楚相昨夜才到?怎么也不好好休息一下?”
“皇命在身,不敢耽搁。”
短短两句话,穆云间明白了其中深意。
楚阳见到他们行礼,还特别见过了穆云间,明显是在向虞昭和萧钦时献好。他在表示,一,我是被迫过来处理这件事的;二,我对太子殿下喜欢谁一点意见都没有,而且我看这个太子妃还很顺眼!
萧钦时牵着穆云间坐下,虞昭微微笑了笑,道:“以你我的关系,我本应为你接风洗尘,有什么话在饭桌上聊聊便罢,只是既然皇命难违,咱们就先紧着要事吧。”
穆云间转了转眼珠。
她这话的意思是:咱俩以前也算相识一场,我本该尽到地主之谊,请你吃顿饭喝点酒,但如今咱买们之间隔着一个萧不容,这地主之谊要不要尽就看后续谈的如何吧。
这话还有一层深意,就是她已经把北境当做了自己的地盘,这里面既有挑衅,又有威胁,还有点拉拢的意思,就是不知道楚阳要怎么解读了。
“回禀皇后。”楚阳开门见山,道:“陛下此次派臣前来,一是想劝皇后回京,他清楚皇后是爱子心切,才会做下那些糊涂事,他答应,只要皇后愿意回去,太子依旧还是太子,太子妃也还是太子妃。二来,也是因为小儿跟着跑来了,臣担心,他会惹出什么祸事。”
这是又一次服软,连带着旁敲侧击,试探虞昭想拿楚煦怎么办。
同时也在反复强调:我只在乎我儿子!你们夫妻俩的事情我真的无所谓的!
但让穆云间觉得惊讶的是,萧不容居然为了让虞昭回去,答应给他这个太子妃名分。
虞昭显然也怔了一下。
她已经做好了与萧不容决裂的准备,假传圣旨,私逃北境,甚至可以说是拥兵自重。
她还把所有与自己有关的人都一起打包带走,萧不容不是傻子,不会猜不出她在想什么。
直到如今,他竟然还愿意给她台阶?
这一瞬间,她有些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矫情,她和萧不容,也许不至于走到如今的地位。
穆云间眉心一跳,伸手握住了萧钦时的手。
萧钦时立刻开口,道:“父皇当真答应,我带云间一起回去?!”
这声音陡然将虞昭拉回现实,她抬眸看向自己的儿子,对方神色有些凝重,似乎带着期盼,又带着不安。
钦儿也想念父皇……
她的目光忽然与穆云间对上,对方的眸子澄澈干净 ,带着点隐隐的担忧。
就在那一瞬间,她的神思忽然一阵清明,转脸望向楚阳,平静地道:“煦儿是个听话的孩子,自然不会有什么事。”
这是在宽慰楚阳不必忧心,也是在告诉他不要轻举妄动。
楚阳微微笑了一下,道:“他没事就好,陛下的事情,皇后可以慢慢考……”
“若你是我,会如何看待他的这次退让。”
楚阳权衡了一下,在她灼灼的目光之下,渐渐感到一股强烈的压迫。
虞昭这是在试探。
这是一个非常难回答的问题。
不可模糊,也不可偏向。
楚阳怎么也没想到,虞昭会让让他这个说客来分析萧不容的所作所为……
“陛下的退让,可以说是退让,也可以说是……不舍。”
“退让与不舍,又有何区别?”
“若是退让,便是为了顾忌夫妻的情面,不愿闹到撕破脸的地步。”楚阳只能明说,道:“若是不舍,便是顾念夫妻情分,二十多年的感情,如何说放下就能放下。”
“那你觉得,他是退让多一点,还是不舍多一点?”
楚阳:“……”
你别让我说啊!!
但凡虞昭跟萧不容不是夫妻关系,他就可以瞅准局势站好队伍,做出明哲保身的决定。可谁不知道皇后端庄温良,母仪天下,跟天子在一起二十年,事事都为对方考虑,这次她会因为太子的事情抛弃天子,也完全出乎了楚阳的预料。
这夫妻俩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虞昭缓缓道:“你说不出。”
楚阳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恭敬道:“陛下已经说了,只要皇后肯回西京,一切照旧,他可以当做这半年来的事情都从未发生过,皇后还是皇后……”
“你说的对,我是皇后。”虞昭缓声道:“楚阳,我不为难你,我的为人你应当清楚,楚煦在我这里不会有事。你可以直接回禀西京,告诉他,我前往关州之时,时常梦到北境明宫佛光普照,故而才会转道至此。我准备与太子常居北境明宫,修身养性,为天下祈福,为陛下祈福。”
楚阳:“……”
你这大忽悠。
虞昭面不改色地道:“北境刚刚经历过战乱,又一直是贫寒之地,如今难民需要安置,农业需要经营,商贸也需要好好打理,一片百废待兴的景象,更需要有人坐镇,太子会做好此地所有的善后工作。只是他历来只随暗影出没……”
说到这里,她低笑了一声,许是想到了萧钦时一直以来做的那些脏活,道:“我儿年纪尚轻,又少经世事,没有与人打交道的经验,我在此处,也是辅佐。他既然答应了不废太子,如他所言,太子的教育之事是我这个做母亲的责任,此地刚好,给他历练。”
“也免得有人说他教妻不严,教子无方。”
这一番话说的楚阳哑口无言。
理由太充分了。
萧不容打天下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他养了一只小疯狗,只听他和虞昭的命令,逮谁咬谁,咬住谁谁就必死无疑。
萧钦时凶名在外,天下皆有耳闻。本来萧不容让他做太子,民间就有些争议,毕竟小疯狗素来只会杀人,不会救人,更不要说治国了。
大家都担心萧钦时登基之后会不会成为暴君,使得民间再次水深火热。
这也是为什么,萧钦时后来被安排到了骁龙营的原因,当时也是楚阳与萧不容商议,要打消太子往日的恶名,必须要先让他的身份上的了台面,常年出没于百姓眼中,这样大家才不会只知道他的凶名,才会逐渐明白他其实并非黑白不分的残暴之人。
如虞昭所说,如今的北境实在是太适合萧钦时练手了。如果萧不容当真还想要萧钦时这个太子,把他发配来北境,让他治理此地,说一句放他历练,天下都说不出半个不字。
而且,若只是萧钦时一个人来北境,说他即将成为北境之王,那百姓就算不说,也多多少少都会有些畏惧,可是有虞昭坐镇就不一样了……她是出了名的贤妻慈母,是天下人皆认可的母仪天下。
她若辅佐儿子治理北境,那是利国利民的大事。
如今声名远扬的萧不容,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穆云间也是眼睛一亮。
这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转折。
他以为虞昭来这里,定会与萧不容决裂,但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早有说辞。
这个说法拿出来,就算是萧不容也只能干吃哑巴亏。
她的身份特殊,是当今国母,又是太子亲娘,素来名声极好……认穆云间这个男太子妃,也是做的滴水不漏,用的是萧不容的名义。如今萧不容有所忍让,答应不废萧钦时……她又借此拿出了一个新的说辞,再次把萧不容让她回西京的命令给堵了回去。
这下子,天下都会觉得萧不容和虞昭依旧是一团和气,夫妻分离也是为了大靖子民着想,萧不容就算再生气,也只能憋着,不能大动干戈。
这一环扣一环的,穆云间甚至怀疑,她当时假借萧不容的名义承认自己,就已经想到了如今种种。
她心有城府,却又宅心仁厚,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公然背叛会惹怒萧不容,可能会使天下再起刀兵……
让穆澈暗中购买军火是防于未然,如今这样才是她真正想要的局面。
既可以跟萧不容从此两不相见,又不至于因为二人的身份祸乱天下。
巧得很,这也是穆云间想要的局面。
饶是智囊楚阳,最终也实在说不出什么,只能高呼:“皇后圣明!皇后有此胸襟,实在是大靖之福!”
楚阳只能写信,把这件事转告西京。
随着信件一站一站的送下去,虞昭决心留在北境的事情也飞速地传遍了整个大靖。
一路传到了西京的朝堂上。
龙椅之下,百官恭维不已。
“陛下得此贤后,实在是天下之福!百姓之福!”
“皇后不惜与陛下分离,也要身体力行教育太子,这才是天下女子的典范啊!”
“太子有此慈母在身侧,也定能在北境成就一番伟业,大靖之江山,后继有人了!”
“虞皇后不愧为一国之母,陛下真是有福气啊!”
“听闻北境苦寒,冬日里雪厚的能把人埋进去,皇后能有此毅力,可当千古贤后之名——!”
“陛下,陛下,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这是上天庇佑,让陛下得此良后,大靖必将长盛不衰,留名青史!”
“陛下,陛下,您真有福气!”
……
一片喜气洋洋的称赞道贺之中,萧不容寂静而端严地坐在冰冷的龙椅之上,手掌紧握,黄金的扶手之上,逐渐留下浅浅指痕。
朝毕,给使刚刚喊了一个退——
萧不容便猝然起身,从龙椅上离开,迎着侧方龙门,大步离去。
他脸色紧绷,拳头紧握。
所有的怒气都被堵在胸腔之中,一句都无法发出。
虞昭真是好计谋——
既给儿子铺好了后路,又让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好啊,好个虞昭啊……
他便是想责备她,都无从下手。
一路来到承德殿,等待已久的娇艳女子猝然冲了上来:“陛下,陛下,您看,我给您炖了燕窝,您快尝尝。”
“陛下,陛下。”又一个清纯女子也凑了上来,眼巴巴地道:“还是尝尝我的吧,我亲手做的冰镇梅子汤,夏日饮用,最是凉爽。”
“我的我的。”又一个妩媚的女子软软地朝他贴来,急着碰上一个精致玉盏:“我煮的绿豆汤,清热解暑,下火极佳……”
萧不容呼吸急促,克制地道:“都回去。”
“去哪儿呀?”正前方,鹅黄衣衫的小美女撅着小嘴,道:“姐姐们给陛下做这个,给陛下做那个,我什么都不会做,我就想陪着陛下,跟您说说话。”
“……”萧不容再次开口:“都出去。”
美女哪里是那么好打发的,其中一个眼珠一转,转身去倒了杯酒,甜甜地道:“陛下,可是朝堂上那些老东西又说不好听的了,您不要生气,妾身陪您喝杯酒……”
一边说,一边仰头饮了,红唇径直朝他贴来。
萧不容眼睛微微发红地看着那撅起的红唇。
忍无可忍地展袖,再也无法再红颜面前维持住他引以为豪的绅士风度:“都滚——!”
女子们被吓得不轻。
他蓦地将桌子掀翻,桌上的琉璃灯盏碎了一地。
怒喝震的整个承德殿都在晃动:“滚——都给我滚——!!!”
女子们尖叫出声,一哄而散。
萧不容犹嫌不够,又将茶几上的茶盏也尽数扫落,连同屏风都一起推翻:“都滚,都给我滚,再也不要回来——”
“素素,钦儿……”发泄之后,他坐在无数的碎片与散落的奏本之中,忽然感觉到了莫大的凄凉与恐惧:“姐姐……”
虞昭走了……
他的一对儿女,也不见了。
那个一直以来乖巧到有些偏执的儿子,那个活泼开朗,会对他跺脚大怒的女儿……
还有……
往日温和,善解人意的妻子。
他直到这一刻才明白,虞昭当真要与他决裂,当真,再也不会回西京了。
天下大喜,百姓大喜,后世也将迎来一位明君。
但他萧不容,却成了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陡然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双目固执。
要去北境,要去北境,与她说清楚,便是……便是她不回来,也要把孩子带回来!
“来人!”他自地上坐起,青筋高耸的手掌按在门框上:“来人!去备马!收拾东西,朕要即刻前往北境!!”
北境的太子府中,却是一片和气圆满。
虽然穆云间说了一切从简,但萧钦时心中还是有些意难平,他非要缠着穆云间,亲自去采买红布,制定红绸,还要带着他去购买花生,桂圆,以及一切婚礼需要的东西。
本来那点事交给何孑,肯定能办的稳稳当当,但他偏不。
穆云间只能一趟一趟地陪他逛街,顺便视察民情——这是虞昭交代的。
那日楚阳走后,她特别将单独将穆云间叫到了后方,告诉他:“如今你已经是钦儿的太子妃,若无意外,日后你也是他的皇后,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心如明镜的孩子,做事有自己的分寸,我想托付你一些事。”
穆云间点头:“母后请讲。”
“钦儿性子偏执,不是明君之选。”她直接了当,让穆云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虞昭却是一笑,道:“无所谓,反正天下人都这么看他,我不知他有没有与你说过,他哥哥的事。”
穆云间不愿她在重述一遍,便道:“说过。”
虞昭眸色微暗,她沉默了几息,才道:“那件事之后,他便成了这种模样……习了邪功,喜怒无常,我知道,那件事对他的影响很大,那个时候,他正处于懂事与不懂事之间,若再小一些,也许就记不清了,若再大一些,也许不会有那么大的影响……可偏偏事情就发生在那个时候,不早也不晚。”
穆云间抿唇,安抚般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
虞昭强笑了一下,道:“但好在的是,他遇到了你,云间……我知道,你是他的救赎,你能带他走出来,让他变得正常,让天下人不会再嘲笑他,不会再喊他疯狗……”
穆云间睫毛微颤,下意识低下了头。
书友区里,所有人都玩笑般地喊他小疯狗,穆云间也喊过。
但直到对方中了心魔盏,他才发现这个名号后面更深层的含义。
萧钦时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被抛弃。
被萧不容,被百官,被天下,被整个世界……
被作者。
从作者写下他的名字开始,就已经决定好他不会成为大靖的继承人。
所以他为萧不容跑最累的腿,干最脏的活,他疯癫狂妄,杀人的时候手段残忍,屡次取别人性命的时候,都会把自己的性命也置之度外。
他太偏执了,不懂得跟人共情。
便是他最喜欢的穆云间,也不愿意理解他。
一个恶名在外的疯狗,才不会有人在意他经历过什么,只要他可能给周围的人带来灾难,那么他就必死无疑。
他之所以后面实在看不下去,开始跳章节,就是因为萧钦时的设定太苦。
他若是疯,便让他疯到底好了,死于自作孽,也没什么不好。
他若是狠,便让他黑白不分,杀人如麻,天理昭昭,无辜冤魂自会让他不得好死。
可他却又黑白分明,爱恨极端,即便已经黑到不能再黑了,底层却还是白纸一张。
所以穆云间才会意难平。
他觉得作者放弃他放弃的太早,可却又无可奈何。
“他不在乎别人怎么喊他,可是我在乎。”虞昭哑声道:“我是他的母亲,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不知道我究竟为什么会答应把他放在他父皇身边,若能重来,我定会在他出事之后,带他远离一切黑暗,我是如何忍心的,让他去背负无数骂名,让他经历那样血腥之事……”
是的。
穆云间也是这样认为的。
这一点其实不合逻辑。
虞昭并非没有能力之人,可她却一心都扑在了萧不容的身上,大儿子死后,她又任由小儿子为萧不容做牛做马。
她明明可以在那个时候拉萧钦时一把,让他不至于越陷越深。
谁会舍得让自己的儿子去做一把刀呢?
作者舍得,所以萧不容也舍得。
他们一边用着这把快刀,一边又嫌弃着他太锋利,也许某日会划伤自己的手。
说来说去,萧不容才是作者的亲儿子。
萧钦时与虞昭都是配角罢了。
“我简直像是被下了降头……”
“也许真的是呢。”
穆云间开口,虞昭愕然。
穆云间又微微转过脸,语气平静而坚定:“我知道母后想让我做什么,我会陪着他,看好他,别人有什么,他就会有什么,属于他的,我就会让他光明正大的得到。”
作者代入了萧不容,不愿意把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交给一只小疯狗。
但如今,穆云间已经明白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影响,那么属于萧钦时的,他就一定会让他得到。
“穆云间,你在看什么?”萧钦时扯了扯他,穆云间随口道:“母后说让你在北境历练,我在想我们能做点什么。”
“她那是找借口不回西京。”他不该聪明的时候,又变得异常聪明:“我们只是她的工具人罢了。”
“你倒是不少新词儿。”穆云间失笑,道:“吃糖葫芦么?”
“不吃。”萧钦时道:“我们新房里还缺一面好看的镜子,你喜欢什么样的?铜镜,还是父皇发明的那种天外镜?”
“自然是玻璃镜。”
“玻璃……”萧钦时思索,被穆云间拍了一下,道:“就是天外镜,天外的镜子就是用玻璃做的。”
“哦。”
“你真是不学无术。”
“你又不跟我讲那些,我怎么可能知道。”
穆云间来到卖糖葫芦的小贩面前,取出铜钱,又问他:“吃么?”
“不吃。”
他果然对这些东西没有兴趣,穆云间摇了摇头,自己拿了一串,咬在嘴里,眼睛挤了一下,又微微眯起,继续向前。
“我想了想,我们还需要一个桌子……”
“家里明明什么都有,你干嘛非要换掉。”
“新房新气象,你说的。”
“……”
穆云间不搭理他了。
萧钦时逐渐收回在新房上的思绪,来盯着他咔咔咬糖葫芦的嘴巴。
他确实不太喜欢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小时候可能喜欢过,但长大了就不喜欢了。
但看穆云间吃起来,又好像很香的样子。
萧钦时贴了上去,低声道:“穆云间,给我咬一口。”
穆云间皱着脸看他。
萧钦时揽住他的腰,道:“咬一口。”
“可以。”穆云间又递给他两枚铜钱,道:“看到那边的小孩了么?”
萧钦时瞥了一眼,淡淡评价:“叫花子。”
“嗯。”穆云间道:“你去买几个包子,给他们吃。”
“为什么?”
“他们看着很可怜。”
“跟我有什么关系。”萧钦时虽然不会平白无故欺负这些人,但明显也不可能会平白无故帮这些人。
对于他来说,世上只有三种人,一种是敌人,需要被杀死,一种是普通人,只需要无视,还有一种是对他来说比较重要的人,这类人还要分成超级重要一般重要和不怎么重要:“他们一直都这样,应该早就习惯了,我的帮助无济于事。”
他倒是看得透彻。
穆云间笑了笑,道:“可是帮助别人会让我们本身感到满足,能不能起到效果其实不重要,我们施舍的其实是自己的内心。”
萧钦时眯了眯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平静地道:“给我咬一口。”
“母后说要教育你成为明君,你要学会让大家都喜欢你,崇拜你。”
“让她自己去做明君好了。”他还是盯着穆云间的糖葫芦:“给我咬一口。”
“……你是妈宝吗?”
“妈宝是什么。”
穆云间咬着牙:“就是妈妈的宝宝。”
萧钦时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双手像揉面团一样把他往怀里搂,有些期待地道:“那我想做妻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