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了,小少爷。☆
坐在沙发上,赵叔和小赵管家给他倒了茶,又从屋里拿了些点心。
郁星禾有些过意不去:“打扰你们一家子过年了……”
赵叔笑笑:“怎么能叫打扰,大少爷回来,家里也热闹呢。”
小赵管家说:“先生夫人其实也时常惦记着大少爷的。”
郁星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拿起点心把自己的嘴堵上。
比他坐地铁晃过来要快得多,不过二十分钟,郁关山夫妇就出现在门口。
郁星禾啪地一下就站起来了,很快。
然后三个人彼此相视,谁也没有开口,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不像是亲子见面,倒像是三个误入了社牛聚会的社恐。郁星禾乱七八糟地想。
最后,郁关山身边衣衫妆容得体的女士先开口了,语气讪讪。
“没想到你会过来……”
郁星禾抿唇:“过年,我肯定要回来的。”
站在他旁边的赵叔小声凑过来:“大少爷,你已经很多年没回了。”
说漏嘴的郁星禾硬着头皮:“今年特殊。”
一直沉默严肃的郁关山董事长先生发话了,他沉沉哼了一声:“特殊?特殊在找了个儿子?”
“啊?”郁妈妈大惊失色。
郁星禾没想到亲爹这么坑自己,急道:“别听我爸胡说,我只是找了个继承人!”
郁妈妈一愣:“……亲生的?”
郁星禾:?
“十八岁了妈。”他抽抽嘴角,“我从哪儿变出来一个成年的亲儿子。”
郁妈妈真的认真思索后问:“……什么神秘的生物实验室?”
郁星禾:……6。
他把目光投向完全知道内情的郁关山男士,略带谴责。
郁关山哼一声:“还会怪我了……?”
“老婆,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桑家的小孩。”
郁妈妈恍然,“哦哦”两声,神色有些尴尬。
她推了郁关山一把,对郁星禾说:“不早了……先吃点卤味吧,啊?然后让你爸现在去做饭。”
郁关山愕然:“叫外卖不行吗?!”
他说:“我赚钱不为了花还……嘶!别拧!别拧!”
温婉的郁妈妈收回放在郁关山后背的手,腼腆一笑:“去吧老公。”
郁关山扶着腰,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郁星禾已经完全看呆了。
刚刚还下了狠手的郁妈妈走进,开口却没有和郁关山说话的那种底气。
“嗯……星禾,咱们去茶室坐?”
郁星禾张了张嘴,说:“就、就在客厅吧。”他说,“这样爸从厨房……还能看到咱们。”
郁妈妈连忙说好。
两人熟悉里带着些生疏,在沙发上相隔一人远坐下。
郁星禾忍不住看了一眼眼前的这个“妈妈”。
他确信,这就是他妈妈。
郁星禾本来以为,见到原主母亲的时候会觉得陌生,但当她真的站到自己面前,郁星禾还是能瞬间认出来。
这是妈妈。
眼前的江意缇女士保养得宜,看起来也就三十岁出头,跟郁星禾出门可能要被认成姐弟的程度。
而在郁星禾的印象里,上辈子的妈妈特别操劳,为了班里一届届的学生耗费心力,早早长了白头发,眼角也爬满细细纹路。
郁星禾本来记性就不好,上辈子的江意缇女士又不喜欢留照片,因而在郁星禾的记忆里,妈妈好像一直都是发丝里穿插着银白、脸上是暗黄斑点与纹路的样子。
看着眼前年轻版本的江女士,郁星禾忽然有些鼻酸。
母子俩面面相觑,双双红了眼眶。
江意缇女士名字温婉,样貌温婉,只性格跟这些差了十万八千里,“差点在儿子面前哭出来”这种事显然不是江女士能接受的。
于是江女士想了一下,主动出击:“怎么眼睛红了,星禾?”
不管是哪个世界,郁星禾和他妈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底层逻辑,一咬牙,吸了吸鼻子。
“被妈美哭了。”
脖子上套着围裙,出来找老婆给系围裙的郁关山:……
你小子???
郁关山心里骂骂咧咧地走了。
他知道老婆是想把自己支到一边去,不太敢违抗老婆的意志。
沙发边,母子俩对视一眼,破涕为笑。
“星禾……真会说话。”江女士抽了张纸,不着痕迹地按了一下眼角。
“妈遗传的好。”郁星禾把脸往布艺沙发上一埋,再扭头已经是清清爽爽一张帅脸,浅色的沙发上被按了两小块湿痕。
江女士双手握着轻轻搓了一下,想了两秒问:“你怎么……今年突然想到回来了?”
紧接着她开始给自己叠护甲:“不是说不让你回来的意思,只是妈妈好奇……”
郁星禾摸摸鼻子,想到一个绝妙的理由,说:“是因为小桑。”
“小桑?”江女士温婉偏头,问道,“是你爸说的那个儿……咳,小继承人?”
郁星禾:……他真的已经掐了当Virgilio岳父这个念头了。
他点点头:“是,他叫桑取容,是很聪明的小伙子。”
“未成年?”江女士职业病略犯,“今年高考吗?”
“前两天刚过了18岁生日。”郁星禾说,“小桑不用参加高考,他保送了。”
郁星禾忽然神气起来:“小桑保送的是京大的软件。”
江女士露出教师职业性的满意微笑。
郁星禾从原主的记忆里搜刮出来,江女士年轻的时候是跟郁男士一起打拼事业的,后来夫妻俩事业有成,江女士就想回去继续教育事业。
后来发现儿子和自己生疏,江女士想过辞职,可自己对儿子的亲近总是不得其法,心灰意冷了一段时间,重返工作岗位。
去年,江女士到了能退休的年龄,立刻愉快退休,重振旗鼓,想再修复一下跟儿子的关系。
显然,直到原主在这个身体里消失,江女士都没有成功。
江女士见郁星禾出神,问:“想什么呢?”
郁星禾摇摇头:“想……小桑。”
江女士笑道:“有机会的话,把小桑也带来家里吃顿饭吧。”
郁星禾点头。
江女士又问:“你刚刚说,你回来是因为他?”
“啊……对。”郁星禾早准备了腹稿,成竹在胸,打算先在父母面前给小桑同学留下一个好印象。
他说:“妈,小桑家里其实比较乱,他和家人的关系也不好。”
顿了顿郁星禾强调:“比咱们家还差很多很多的那种不好。”
江女士立刻露出担忧的表情。
郁星禾连忙说:“但是小桑还是跟我说,过年打算回去。他说,人生在世,血脉是最不可分割的东西。”
同一时间,远在桑家的桑取容打了个喷嚏。
《桑取容语录》上,在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郁星禾一边说,一边趁江女士不注意,偷偷偏头瞥一眼藏着的手机屏幕,上面的小抄制作精良,字体细密,又不会碍着考生阅读。
江女士微微挑眉。
监考多年,火眼金睛的江女士怎么会发现不了这种雕虫小技。
但是江老师人生第一次包庇作弊考生了。
郁星禾在亲妈殷殷的目光里,磕绊地念完了小抄,以一句“月是故乡明”做结。
江女士鼓掌:“满分作文。”她又补了一句,“初中的。”
郁星禾:……
谢谢你啊妈!!!出走二十一年,归来仍是初中佼佼者。
江女士写出作文评语:“这么说来,你那个小继承人,小桑,真是一个性格温和善良的好孩子啊。”
郁星禾点头如捣蒜。
江女士说:“小桑家庭不好,你平时在璋山别院要多照顾人家。”
“知道的妈,我都陪他睡觉呢!”郁星禾下意识一扬下巴。
江女士:……嗯?
到也不必照顾到……
郁星禾看见江女士欲言又止的表情,突然就想起原主在外的风评。
郁星禾:!!
别人可以误会,他妈不行啊!
上辈子的江意缇女士,作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从小就严格要求郁星禾的品性,出格越界的事是一概不许做的,有一点苗条都要被揍的程度。
郁星禾眼看自己和这个世界江女士的关系一点点修复,生怕哪天恢复正常母子关系之后,江女士会用一顿家法伺候来庆祝。
“妈,你别多想!”郁星禾急道,“我和小桑是清白的!!”
“我们,呃,只是睡一张床……我们两个被窝的!”
时不时到母子俩后面晃悠一下的郁关山幽幽:“我和你妈也是两个被窝。”
江女士温婉:“你爸睡觉不老实,让他睡睡袋。”
郁星禾立刻狗腿地捧场:“妈,真是决断英明!”
江女士保持温婉:“那你和你的小继承人呢?”
“他睡——”郁星禾咬了一下舌头,奉献自己道,“我睡觉不老实,我睡睡袋。”
一声刻意的清嗓子声音,郁星禾回头,发出声音的郁关山正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
郁男士在江女士背后努力比嘴型。
[傻啊你!什么都要对对子?!]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郁星禾:……寄。
他鹌鹑一样垂下脑袋,等候自己人头落地。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郁星禾没等到责骂,只听见他妈轻轻地怅然一叹。
“是啊……星禾睡觉不老实的。小时候,还得妈妈晚上醒来三四次,给你盖被子。”
郁星禾一愣的功夫,江意缇就垂下眼睛,有些眼泪汪汪了。
“星禾……妈妈亏欠了你。”她轻声说,“我刚刚想啊想,我们星禾什么时候开始,才睡得不老实的呢?我发现我竟然……想不出来。”
大概是真的血脉相连,郁星禾听着有些鼻酸,但还是说:“妈,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睡觉不老实是长大以后突变的?”
江意缇的情绪一断。
她抬头,目光迟疑地问:“该不会,又是遇见了小桑……才变的吧。”
郁星禾觉得这个理由甚好,连连点头:“对对。”没察觉到妈妈看他的眼神更怪了。
“你……唉!”江女士欲言又止,“算了,这件事妈妈不管你。”
郁星禾摸不着头脑,但在他上辈子二十一年的认知里,他妈不管的事儿,就等于自由。
管他什么事总之先好耶!
“今天除夕,给你那个小继承人拜年了吗?”江女士问。
“还没。”郁星禾回太后娘娘的话。
江女士说:“那记得也带一下我和你爸的问好,叫他有空来家里吃饭。”
郁星禾惊喜:“妈,你认可他啦?”认可这个郁氏下下任继承人了?!
江女士微微拧眉,班主任的气质严肃道:“还需要考察。”孩子们谈恋爱的事情可不能只当玩闹。
郁星禾跳起来:“我去给小桑报个喜!”
说完,他在江女士“儿大不中留”的目光里走远。
-
桑家。
桑取容在卧室里坐着,屋里没开大灯,只有书桌上一盏小灯茕茕亮着。
他动作仔细地把狗摆件上的血擦干净,擦不干净的地方,就用尖锐的东西磨掉。
石膏娃娃表面的颜色被蹭掉了,露出里面雪白的骨骼。幸好原本小狗就是白色的,不细看的话,基本看不出来。
桑取容微微皱眉,不太愉悦,但也别无他法,只能把狗摆件颈部的断口涂上胶水,轻轻吹掉另一面的浮粉,认真专注地把头安上去。
断口是整齐的切割痕迹,横切面是正圆。这本来就是一只普通的、劣质的石膏狗,坏起来容易,沾上的时候也不拘角度。
桑取容凝神调整着狗脑袋的角度,又用纸巾细心地擦掉溢出来的余胶。
末了他直起腰背,向后微微仰着,垂眸审视着自己的作品。
石膏狗颈部的裂痕被完美粘合,看不出半点被割下过的痕迹。
然而那只狗的头却是向后拧着的——它张着嘴,正面看时可爱乖巧的吐舌头动作,变成了咬向身后的带血的口。
桑取容轻笑。
手机振动两下,是郁星禾的消息。
【开摆了:小狗粘好了吗?】
【开摆了:让我看看!】
桑取容笑容陡然僵硬。
【S.:还没有。】
【开摆了:哦哦。你家里没什么烦心事吧?】
【S.:还好,一切如常。】
【S.:星禾哥呢?】
【开摆了:在陪我妈聊天,我爸在做饭。】
桑取容顿了顿,片刻后发了一张小猫微笑的表情包。
【S.:那就好。】他发着表情包,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开摆了:有个好消息,本来想现在告诉你,但是想想,还是留到零点转钟的时候吧!比较有仪式感!】
【开摆了:你先忙,我去厨房看看我爸~】
桑取容看着那条消息,没有第一时间回复。他知道,即使回复了,这条消息也不会在第一时间被看到。
他垂眸,心里有些莫名的焦躁。
星禾哥……和家人和好了?
桑取容抬手摸着刚刚被粘好的石膏狗的头,触感并不光滑——磕磕碰碰这么多年,它早都不是那个崭新的、可爱的小狗了。
卧室的门被笃笃敲了两下,紧接着在他还没开口的时候就被推开,刚刚敲门的动作,明显只是表面做功夫的“豪门的礼节”。
一位身穿燕尾服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说:“大少爷,老爷说准备开饭了,叫您下楼。”
桑取容把石膏小狗向后推到书桌深处。
“知道了。”他说。
他侧头看向窗外。
他的卧室在一楼,和其中一间保姆房在一层,至于父亲、继母和弟弟,都住在二楼三楼的主卧次卧。
父亲说,这是为了他的方便着想,可郁星禾会给他连夜安上电梯、改装家里所有有上下小台阶的位置,变成缓坡。
璋山别院的正门原本是气派典雅的三层小楼梯,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半缓坡、一半楼梯。完全不对称,可郁星禾说这是不对称的美。
桑取容抬手撩起窗帘一角,他的房间正对别墅侧面院墙,什么也看不到,却能隐约听见后花园传来的嬉笑声。
“花园里,在闹什么?”桑取容轻声问。
管家打扮的人笑笑:“小少爷和朋友在花园,您就别去了。”
小少爷,桑顺泽。那个只小他几个月的“婚生子”弟弟。
桑取容眉目冷淡。
他像往常一样沉默地出了房门,背后是管家无视的目光,面前是富丽堂皇却又像吃人地狱一样的客厅。
有那么一瞬间,桑取容觉得自己回到了以前,回到了没有选择璋山别院,没有遇见郁星禾的时候。
他掌心下意识攥紧,掌心的触感不再是以前那块已经被洗到粗粝的灰毯,而是温暖柔软的、还散发着熏香味道的白色山羊绒毯。
郁星禾前天特意嘱咐佣人,在年关前再洗一次。
绒毯洗完后就被放在衣柜——郁星禾的衣柜,因为拿取方便,因而染上了和郁星禾周身一样味道的熏香。
桑家年夜饭向来热闹,一大家子自诩名门贵胃,按着族谱排下来洋洋洒洒一厅人,此刻像聚堆的老鼠,散落在客厅各处。
所有人都看见了桑取容,却又没有人看见桑取容。
他便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眉眼厌厌地垂着。
忽然,有个比他小三四岁的少年走进,大概是桑家旁支的什么人,指着他膝盖上的毯子:“桑取容,这该不会就是你金主给你的新年礼物吧?”
桑取容没有理会他,就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
少年觉得没意思,招呼身后几个弟弟妹妹走了,只留下几个年纪小的,跟父母腻在一起。
“我刚刚看见外面花园有一窝野猫!”有个小女孩说,“妈妈,我想要!”
衣冠楚楚的女士连忙抱起小公主:“野猫脏的恨,身上流的血都是脏的,咱们不碰,啊。”
小女孩瘪了瘪嘴想哭,越过母亲礼服翘起的尖领,看见了安静坐在角落的桑取容。
她说:“妈妈,我看见了漂亮天使!”
女士笑她:“你这孩子,世界上哪有天使?”
女孩向桑取容挥手:“天使哥哥!”
女士挨不住女儿的兴奋,抱着她回头,却在看见桑取容的那一刻变了脸色。
她抱着女儿匆匆就走:“宝贝,我们不能他来往,你也不能去找他玩。”
“他是你桑伯伯、桑哥哥讨厌的人。”女士说,“就像妈妈讨厌野猫一样,如果你跟野猫玩,妈妈就不要你了。”
“如果你跟那个人玩,我们家就会失去现在的生活,知道吗?”
小女孩立刻被吓住。大约是母亲的声音太过凌厉,她短暂地怔住,终于在被母亲放在地上后,无声地睁着眼睛哭了。
她的母亲转身与其他夫人交际,小女孩松开牵着妈妈裙摆的手,一个人躲去了那片发现小猫的灌木丛。
大猫受到人的惊吓,已经叼着小猫搬了家,小女孩扑了个空,抱着膝盖抽噎的声音更大了。
[笃笃。]
[笃、笃。]
清脆的敲击声在近处传来,和远处闷雷般的人声交织,像交响乐里被托起的主旋律声部。
小女孩茫然抬头。
她身边三四米外,别墅的落地窗明亮得仿若无物。
她看见那个天使一样的哥哥坐在玻璃里,屈起指节轻轻敲击了窗户。
桑取容轻轻笑了。
他抬起手,做了个擦干眼泪的姿势,手背蹭过眼尾,半长的棕发被撩起又放下。
小女孩愣了一会儿,忽然慢慢地、跟着他的动作抬手,擦掉了自己的眼泪。
隔着窗户,桑取容用口型无声道:“早点回家吧。”
-
宴会很快开始。
桑取容看见自己血脉上该称之为“父亲”的人上台,满面红光地说着徒有其表的开场白。
他提了自己续弦的妻子,提了公司的高管,甚至隔空奉承了一把郁星禾——桑取容听得好笑,录下来发给了郁星禾。
对面却迟迟没有回复。
桑取容垂眼,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是正常的,这才是一个正常的、幸福的人大年三十的状态。
他们会陪伴家人,和父母一起准备年夜饭,或者和兄弟姐妹一起打打闹闹,他们会没有时间看一条由虚拟数据组成的信息。
这是正常的、好的。
这是郁星禾应该拥有的……
不知不觉间,一小滴赤红的液体砸在桑取容膝盖的白毯上,没有炸开,只是沉默安静地洇了进去。
桑取容这才发现,自己咬破了下唇。
他轻轻笑着,心想你怎么就这点出息。
台上的致辞接近尾声,他的父亲在说结束语之前,感慨万分地开口。
“其实关于今天的宴会,我还有一个要为大家介绍的东西——相比亲戚们一定都发现了,今天我没有像往年一样,给大家准备米其林厨师的大餐。”
“但各位可以相信,我老桑,绝对不是那种不讲义气的人!”中年男子挺着发福的肚子,在十几公分高的台子上哈哈大笑。
他招了招手,桑顺泽一身西装走上台去,显然想表现出一表人才的样子,却因为过分瘦削的体型,而完全没有仪态的说法,像只滑稽的猴,偷穿了公子哥的衣服。
上台的时候,桑顺泽一脚跨上去,忽然回头,精准地看了桑取容一眼,勾唇挑衅,轻蔑地笑。
他在说,你看啊,你无法登上的台阶,对于我,只不过是轻轻松松的一步。
桑取容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
桑姓的中年男士说:“诸位也看到了,今天客厅里呢,我拜访了不少室内烤炉。但这烤炉与众不同,这是我的爱子顺泽,在去年随手改装出来的、室内半自动烤炉。”
中年男士说到情动之处,眼眶赤红:“可能诸位只觉得,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炉子,但对我这个做父亲的来说,这就是儿子的成长!在这个除夕夜,我想要把这份父亲的快乐,一起分给大家。”
“大家,用这个炉子,吃好、喝好!”
“开席!”
大厅顿觥触交错。
桑取容冷眼看着这光怪陆离的一切。
他忽然觉得心烦意乱,点开微信。
【S.:星禾哥晚上吃什么?】
石沉大海。
于是在两分钟的限制彻底流逝之前,桑取容撤回了那条消息。
“天使哥哥,你在跟天使姐姐发消息吗?”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桑取容回头,看见先前他隔着玻璃见过的小女孩,正偷偷摸摸、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
桑取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如果这话被郁星禾本人听见了,会怎么样呢?
他是不是会害羞?又或者会纠正小姑娘“姐姐”的描述。
似乎……也可能直接一捏嗓子,夹着声音就认了。
郁星禾……总是能做出许多让桑取容防不胜的惊讶小事。
可那不再是只有他能日日看到的画面。
想了想,桑取容说:“在跟天使哥哥说话。”
小女孩惊讶:“哇!还有一个天使哥哥!我能看看他吗?”
桑取容乌黑的眸子垂下。
“那个天使哥哥……回家了。”
他很快抬起眼,声音和缓地叮嘱小女孩:“告诉爸爸妈妈,早点带你一起回家。”
“还有,离那些炉子远一点,小心烫伤。”
“谢谢天使哥哥!”小女孩想了想,正要抬手安慰,却忽然被一个有力的手臂捞起。
她的父亲没敢和桑取容说一句话,就沉默不语地带走了自己的孩子。
桑取容轻轻勾唇,在一片人声鼎沸中自言自语。
“都回家了……真好啊。”
觥筹交错的人群仿佛变成舞厅里旋转的灯球,面容模糊,只像个永不停歇人造光点,在交际场上穿梭,在每个人的脸色投射下不同颜色的光。
桑取容看到,他那位“父亲”,是惨白色的,桑顺泽那位“弟弟”,是鲜红色的,继母是毒药般的深紫色。
他闭上眼睛,直到接近十一点,宴会散场。
回房之前,桑取容看了一眼客厅的落地钟。
距离新的一年,还有一小时、十一分钟。
-
郁家的年夜饭吃得早,因为江老师刚退休,目前正在养生。
把江女士安顿好之后,郁星禾和他爹,父子俩坐在楼下院子里,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可乐。
郁家的酒精过敏是遗传的,郁星禾还记得,上辈子自己问他爸,“爸爸爸爸,白酒是什么味道呀”的时候,他爸说,“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父子俩明明相对痛饮,却一句有用的话都没说出来,喝到最后,两相对望,互相赠送了一个带着碳酸汽水味儿的嗝。
郁关山叹气:“有时候真该喝酒助兴。”
郁星禾:“也不是不行,我先把沈白叫来应急。”
郁关山遗憾摇头:“不早了,咱们父子俩下次再聊,我该去陪你妈睡觉了。”
“睡睡袋就那么上瘾吗爸?”郁星禾脱口而出。
郁关山冷哼一声:“比一个人睡好,呵呵。”
“这么多年不回来,还记得你房间在哪儿吗?”老父亲终于关心了一句。
郁星禾说:“不记得,不是跟您说我失忆了。”
郁关山显然没信:“你小子只是脑子好了。”
“可能牺牲了一些智商,爸。”郁星禾委婉地表述自己和原主的不同。
郁关山看他一眼,突然伸手拍到他头顶,三两下揉乱了儿子的毛。
“没事,数学能考7分也很厉害了啊,儿子。”
最后,还是小赵管家把郁星禾领到了他房门前面。
郁星禾本来以为,原主的房间应该是像红毛那样,咋咋呼呼,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一眼就知道是个纨绔子弟的屋子。
可是一开门,他愣住了。
屋里的陈设并不眼熟,可书柜里的书,郁星禾一眼扫过去,竟然都熟悉的要命。
原主零散的记忆里,上高中后他办了住宿,只偶尔趁父母不在的时候回一趟老宅,因而书桌上还零散地放着基本高中教辅。
放在最上面的那本,就是郁星禾最头疼的数学。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小学的时候数学考7分,可是在这个世界里,被原主他爸认证过,原主以前也考过这个分数……当然也可能人家真的是17分,不过和7分的自己,也称得上是哼哈二将。
这样脑子笨笨的原主,怎么能以那么优异的、数学满分的成绩考入京大的?
郁星禾伸手去拿那本教辅,下面露出的封皮,让他整个人木了木。
下面那本,还是数学。
郁星禾侧头看过去,那厚厚一叠教辅,每一本的书腰,都写着[数学]。
郁星禾倒吸一口凉气,伸手翻开其中一本自己上辈子好像做过的。
教辅显然已经被翻阅多次,每一页上面红蓝笔迹交错,写了满篇。
有些是笔记,有些是零散的几句碎碎念。
【排列组合的A和C到底怎么区分……好烦,我真的反应不过来这些。】
【郁本旦那个傻逼今天又让他爸来炫耀成绩,傻逼。少爷我给你们考个京大,堵住你们吐不出象牙的狗嘴!】
【百分位数……百分位数会不会考啊?我的脑子怎么就不能再大一点……K值也记不住!】
【今天数学测验拿了一百分!!(但满分一百五)郁星禾,你是天才吧!】
这本教辅针对的是最基础的那部分学生,不然郁星禾也不至于上辈子做过,他的水平,最多就是把这一本上面的题,做对百分之六七十。
郁星禾看向后面被压着的那些,有几个甚至都是他们学校老师给实验班的尖子生私下推荐的拔高书。
他伸手去翻,每一本、每一页上都批注得密密麻麻。
郁星禾整个人像是被知识洗礼了,眼神呆滞地缓缓后退到床边,咸鱼挺尸一样倒下去,抬手遮住眼睛。
郁星禾好像看见了一个笨笨的少年,趴在桌边把笔盖咬烂了,一小时才勉强做出一道题,一对答案,还是错的。
他看见少年眼泪都快出来了。
郁星禾痛骂数学真不是个人,过去跟那个可怜的小孩说:“实在学不会就别学了,咱们也可以找别的路呀,你画画摄影不是都很有天赋吗?”
小孩很倔,一张脸上年纪轻轻就写满了破釜沉舟。
“我能学会。”他说,“虽然郁氏这个地方让我恶心,我恨它,恨不得它明天就倒闭。”
“但我也不会让郁关山的心血,落在郁本旦和他那个只会玩人心的爸手上!”
笔盖在他嘴里啪地被咬碎,少年呸地吐出来。
“如果没有郁氏就好了……如果郁关山当你创业失败就好了……”他一边骂,骂得很凶,最后却缓缓把自己埋进臂弯,瘦弱的肩膀在灯下颤抖。
郁星禾一瞬间哑然。
可……
如果没有钱,江老师就会早早长出白头发,郁关山也会消磨掉志气,当一个胸无大志的家庭煮夫兼美术老师。
“郁星禾……”他轻声开口,那个少年回头,棕色的眸子里是赤红的、濒临破碎的的眼泪。
“替我去看看那个世界吧。”他说,“看看江老师和郁老师。”
“替我……继续做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孩。”
“辛苦了,小少爷。”
郁星禾伸手捂住少年的眼睛,书桌的灯光逐渐变亮,最后归于一片空无一物的刺眼的白。
尖锐的电话铃声陡然响起。
郁星禾猛地睁眼。
手机上显示时间已经过了零点,他睡过了给小桑同学拜年,还有告诉他那个好消息。
来电显示袁蔚。
郁星禾在接通和挂断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然后他紧赶慢赶地给桑取容拨号,回应他的却是忙音。
……小桑同学睡了吗?郁星禾挠头。
该不会是被灌酒了。他有些担忧。
太久没被接通的电话自动挂断,几乎下一秒,袁蔚的电话就又打了进来。
看来今年的第一句新年快乐,没法给小桑同学听了,郁星禾有些遗憾。
他接通,懒懒道:“喂?新年快——”
袁蔚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焦急。
“星禾,桑取容家着火了!烧的很大,整栋房子都着起来了!”
郁星禾彻底醒了。
作者有话说:
我发誓,最虐的一段过去了。(顶锅盖逃跑)
小桑要开始发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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