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洪流幻化成风, 撕扯着天地颜色,在他脸侧呼啸而过。
北堂寒夜立在风中,没有丝毫装饰的白衣朝着身后翻飞, 一点颜色以他为中心, 向着整个天地铺展。
颜色之后,是声音。
这是一片战场,残破的旌旗跟烧成黑色的焦土装点在各处,冲天的呐喊声从平原的另一端响起, 千军万马自地平线之后冲锋而来。
看到令旗上的“齐”字, 再看这片染上颜色的平原,北堂寒夜忽然想起这个地方自己来过。
半甲子之前, 他还是昆仑剑子,在轩辕皇朝的土地上燃起战火时,他入世体验, 隐藏身份做过一任国师。
彼时还是齐王的帝王跟太子争夺皇位, 北堂寒夜选择了齐王阵营——
就是现在正朝这个方向冲杀过来的军团。
乌发白衣的剑尊站在原地,乾坤剑已经握在了手中。
当年凡人的军队都威胁不了他,何况是如今蜃龙从时间里截取碎片制造出来的幻境产物。
破风声响起, 一支箭矢旋转着从对面激射而来,射向打算大开杀戒的人。
而就在此时,身后马蹄疾驰接近,一杆黑色玄铁枪自后方伸来, 妙到毫厘地一挡, 将这支箭矢挑飞了出去。
战马嘶鸣,骑在马上的人一勒缰绳, 勒得战马在他面前扬蹄停住。
白衣剑尊抬头,看着骑在马上的人, 从他逆光的轮廓中看出了熟悉的影子。
这个身披肃杀的黑色甲胄,头戴饕餮纹头盔也掩不住惊艳面孔的人对他一挑眉:“国师?”
北堂寒夜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叫他:“太子殿下。”
他很清楚,对自己说话的应当是半甲子前,轩辕皇朝的太子。
但此刻被按在太子的位置上,在幻境里重演这段兄弟阋墙历史的,却是合欢宗少主应劫心。
——没想到追着那团辉光进来,在这里见到的第一个熟人,竟然是他。
对面的军队还在不断接近,骑在马上的人伸手一拉,就把站在地上的人扯了上来。
白衣剑尊顺着他的力道,落在他的马背上,战马旋即奔跑起来,转瞬冲入了齐王的大军。
北堂寒夜垂下视线,看着眼前肃杀的黑色甲胄。
既然这个幻境里混有熟人,那就不能直接杀光了。
不知整个战场上的人都差点沦为他的剑下亡魂,以手中玄铁枪挑飞了沿途无数敌军的人还在冲锋中问道:“国师怎么来了?方才怎么不躲?”
北堂寒夜见惯他一身红衣,如今他做着武将打扮,而且因为陷入幻境失去记忆,成为了没有修为的凡人,似乎连性格也有了变化,很是令人不习惯。
不过对方却像是没有指望他回答,而是用一种带着兴味的语气问道,“难道是想通了,明白孤才是天命所归,才是你该辅佐的正确人选吗?”
他驭使着战马,身后还带着一个人,却轻轻松松就在齐王的军团里杀了个几进几出,把他们搅得阵脚大乱,然后才笑了一声,用真气将声音向着战场传了出去,“国师来助我也!”
平原上,跟齐王的军队拼得正火热的将士听到太子的声音,见到太子的汗血宝马一骑绝尘,果然带着国师从对方的阵营中回来,顿时发出雷动欢呼。
军队士气大增,一口气将齐王的人打了回去,鸣金收兵。
而他们的主帅已经马蹄疾驰,踏起一路烟尘,一骑当先地回到了军营中。
追着自己要寻的人而来,却暂时没有感应到辉光的北堂寒夜跟他同骑回来,受到了极大的欢迎。
两人下马,两名亲兵接过太子抛来的铁枪,又来牵马。
一身黑色甲胄的太子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坐骑,然后转过身来,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国师请。”
白衣乌发的剑尊看着这张熟悉的惊艳面孔,神情中却带着从前的应劫心绝不可能有的爽朗豪气,心中生出了强烈的倒错感,略一点头,才跟着他向军中走去。
真正的太子武艺平庸,不擅长行军布阵,除去正统之名外,并不得人心,因此在当年与齐王对阵时落了下风,成了齐王的刀下亡魂。
可楚倚阳却不同。
他有着精湛的武艺,还有带兵打仗的本事,在冲锋的时候勇猛无比,带领的军队就像一把尖刀,可以破开世上任何的铜墙铁壁。
他治下甚严,军中纪律极好,一路走来可以看得出这些将士对他是发自内心地臣服。
北堂寒夜跟在他身后,想到在这个幻境里,不管是谁被安排在齐王的位置上,想要在这场战役中胜过他,都不是容易的事。
两人原本在向着帅帐走去,楚倚阳一边走,一边对亲兵嘱咐该如何接待他从战场上接回来的国师,然而却听见前方传来的喧哗声。
他停下脚步,朝着动静传来的方向看去:“发生什么事?”
亲卫立刻道:“属下这就去看看。”
北堂寒夜跟着停下,不动声色。
作为没有被这个幻境吞噬的人,他仍旧保有全部的记忆跟修为,哪怕站在这里,也可以轻易地探知前方的一切。
原来军营在平原上驻扎,附近有个村落,便会派人去村里采买。
两日前,前去采买的几个士兵侮辱了村里的民女,民女不堪受辱而自尽,现在是人家的老父带着女儿的尸体,告到了军营。
前去探听的亲兵很快回来,将来龙去脉禀明,摘下头盔的楚倚阳越听眉头越是蹙起。
北堂寒夜冷眼旁观,原本的太子性情不佳,在这种时候多半会选择直接杀掉提出问题的人。而金铃公子的性情……也不怎么好,他会做的选择多半也是如此。
“……就是这般。”
亲兵在汇报完之后捏了一把汗,偷眼看向站在一旁的国师,想着偏偏是在国师来的时候出了这样的事,不知道殿下会如何大发雷霆。
“过去。”然而他说完,殿下就冷静地开口道,“让他们把参与这件事的人都押过来。”
北堂寒夜见他说完,一挑那双潋滟眼眸看向自己,询问道,“国师可要一起?”
白衣剑尊不紧不慢地道:“好。”
太子亲自过问,几个犯事的人很快就被押了过来。
那失了独女的老汉看着他们,见这几人虽然被押着跪下,脸上却没有丝毫悔色,气得浑身发抖。
伴随着“元帅到——”的通报,楚倚阳跟北堂寒夜来到了此处。
见太子亲至,在场所有的人都下跪行礼,楚倚阳看过地上蒙着白布的尸体,又看向这跪成一排的几人。
失去爱女的老汉见到穿着黑色盔甲、身上血腥气未消的太子殿下,原本想申冤,可却被震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见太子殿下的战靴来到面前,那几个低着头的纨绔子弟心中都有些打鼓,不过转念又一想,太子殿下现在正需要他们的父兄支持,他们只不过是玩死了一个民女,这有什么?
在一片安静之中,众人就只听见“噌”的一声,利刃出鞘。
楚倚阳的动作极快,寒光一闪,手起刀落,这几个纨绔子弟的头就落在了地上,带着血向前滚去。
残阳下,干草上沾的血迹鲜红一片。
万万没想到太子殿下一句话都不说就斩杀了几人,众人噤若寒蝉,见到太子殿下的盔甲上溅到了这几人的血,手中宝刀更添森冷。
楚倚阳拎着刀,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语气平静地道:“行军打仗,不遵军令,杀无赦。”然后又再看向一旁的老汉,又吩咐道,“给这老丈一笔钱,让他好好安葬女儿。”
众人无敢不应。
楚倚阳将染血的刀扔给了亲卫,这才看向北堂寒夜,同他相比,后者的一身白衣更加纤尘不染。
他笑了笑:“一身血气,不好冲撞了国师,孤先去洗漱,换身衣服。”
……
国师到来,太子阵营士气大振。
然而也有人心中有疑惑:“国师跟齐王向来走得近,这次怎么来了殿下这里?”
“不知道,国师这样的人在想什么,哪是我们能猜测的。”
北堂寒夜在特意收拾出来的营帐中等待,听见周围的私语,并不在意。
要破这个幻境,如果不能把这里的人全都杀了,那就要令沦陷在幻境中的人做出正确的抉择。
比如楚倚阳,假如蜃龙的幻境要他按照历史去手足相残,他这般强,要杀死对手几乎没有悬念。
可如果他没有杀,挣脱了规则的意志,那就有机会脱离出去。
而在他脱离的瞬间,幻境动荡,或许自己就能够感应到辉光所在。
北堂寒夜想着,听到营帐外来人,说太子殿下请他过去,于是起身出了帐篷,跟着这个亲卫来到了主帐。
门外守卫的士兵掀开帘子,北堂寒夜一进去,就见到站在里面的人。
果然,金铃公子依旧是金铃公子,脱下甲胄之后,他私服的颜色依旧是红色的。
一袭红衣如火的青年背对着他,站在兵器架前,正在把刚清理过的刀放回架上。他的长发披散着,上面还带着水汽,一转过来便对北堂寒夜露出了一个笑容。
“国师来了。”
他向着旁边走去,对北堂寒夜道,“孤已经命人备下了酒菜,国师既来,不如同饮一杯。”
“不必。”北堂寒夜站在原地未动,明明美人如玉,却更像一把锋利的剑,“我对太子殿下说几句话就走。”
红衣公子扬了扬眉,倒也没有强求,自行走到桌前取了酒壶,回到榻前。
刚刚打完一场胜仗,又斩了违反军令的人,即便是在这位国师面前,楚倚阳也是极其放松的。
“国师要对孤说什么?”
他往床榻上一倚,一边自斟自酌,一边曲起一腿,脚踝上那串黄金打成的饰物就从衣袍底下露了出来,若隐若现。
白衣剑尊的目光落在上面,骤然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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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Q:到底什么样的情况下,楚哥会在北堂面前露馅?
A:失忆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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