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自己对自杀上瘾,是初中时候的事情了
最初是怎样发现的呢……大概是莫名其妙觉得日子没意思,每天都是上学放学做作业吃饭,忽然就开始对死后的世界感兴趣了。曾经看一篇报道,有人从死亡线上被抢救回来,说自己看见了另一头的世界。
生死的交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从表面上看,我和普通的男初中生没什么差别,或许只是没那么吵闹,在长辈眼里有些早熟。
啊,你又要说“这家伙的偶像是太宰治”了。谁也说不准那家伙是不是我这样的亡瘾者,可只要试一次,一次就好,人很容易就会迷上那种感觉。
——没有焦虑,抛开所有的牵挂,平静地在门后坐下,而绑在门把手上的绳索就环在我的脖子上。我安安静静下沉身子,享受窒息的过程。绳子渐渐勒紧,我眼前的画面是粉红色的,很好笑吧,竟然不是血红或者发黑,缓慢窒息的时候,视野会变成粉红色。
有的年轻人喜欢听歌、喜欢抽烟、喜欢从高坡上坐自行车滑下、喜欢滑冰……而我喜欢安静地享受死亡。
有几次几乎要玩脱了。绳子紧紧勒着脖子,我的脚在地上打滑,没办法站起来。粉红色逐渐变灰,成为了那种“眼前一黑”的状态——不,接下来并不是痛苦,而是听见奇怪的歌声。
是那种小孩子的哼歌声。因为声音很细,以至于有些像蚊子叫。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黑暗中亮起了两下如同相机闪光灯的光源,让我想想怎么表述……都有坐车穿过隧道的经历吧?当车辆即将离开昏暗隧道时,出口的光源就在前方不断闪动……就是那样的感觉。又像桃花源记写的,初极狭,才通人……豁然开朗……
如果不是脖子上的绳结自己松了,恐怕我就彻底沉浸进去,不会醒来了吧。
请不要误会呀。我不是那种恶意的厌世,我很喜欢这个世界的。猫、狗、女孩子、爸爸、妈妈、厨房擦干净的窗户……都是很可爱的东西对吧!
我也只是喜欢模拟上吊、用塑料袋套头、在浴缸里闷水……这些很好控制、又不会弄脏环境的死法。割腕或者跳楼,甚至卧轨,不仅对自己会造成伤害,还会给别人添很多麻烦的。
说到底,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哪里是特别的。
我叫戴雪明,普通学生,成绩中上,性格文静,爱好是死亡体验。讨厌吵闹或者暴力,讨厌电视剧,喜欢老电影和老式妆容的美人……你瞧,如果把“死亡体验”改成“画画”、“古典乐”、“篮球”,这段自我介绍是不是顿时无聊到令人厌恶了?
——接着,我就要说到我的烦恼了。
亡瘾让我的人生几乎没有烦恼。不管遇到多大的升学压力,只要享受几秒钟死亡的感觉,那种压力都会顿时烟消云散。所以我的学习状态很好,在高中名列前茅。这让父母以我为傲。
爸爸对我寄托了许多希望,这些希望也是很可爱的东西,我喜欢它们停留在我的身上,让我似乎闪闪发光。他想让我在高二暑假出国游学两个月,如果条件允许,就找机会送出去留学。
所谓“条件”,主要是经济意义上的。
为了补贴点家用,我们把家里上层的房间给租出去了。我家在市中心一栋公寓楼里,九十年代初期买了上下两层,事实证明这是个英明的投资。
租金合理、房东友好、地段方便……很快,这位名叫许驼的租客就搬了过来。
许驼大概二十七八岁,但显得年轻,和大学生似的。他在附近的IT公司工作,单身,性格看上去很不错,我妈妈很快就邀请他每天下来一起吃晚饭。
有许驼的餐桌,总是有着和缓愉悦的气氛。他就像是我的家庭久别重逢的朋友,水溶于水那样自然地融入了进来。我喊他许哥,我父母喊他小许,他也经常帮我们修个电脑、装个路由器什么的。
如果不告诉别人这是房客,他看上去就像我哥哥一样。
晚饭时,爸爸会打开电视,大家一边吃饭,一边听听新闻之类的。上周发生了一起碎尸案,上上周也有一起。手段残忍,没有留下多少线索。
说真的,我们一家在这个区住了那么多年,从来没听说过附近会发生这种事。
我爸开了听啤酒,再递给许哥一听:“只知道老城区两年前发生过碎尸案……最近太乱了,我总说要开车接雪明放学,他觉得丢人。”
“男孩子嘛。到这个年纪都不喜欢被父母接送上课的。”
“是啊,男孩子嘛,自强一点。”我爸嘟囔着,“就是学校有时候补课晚了,家长心里不安定。”
“——我顺路来接你怎么样,雪明?”许驼问我,“我公司下班,和你放学是顺路。”
事情就这样说定了。如果我那天学校补课延后放学,他就顺路来学校接我一起回家。同学就算问我那是谁,我也可以说是邻居家的老哥。
而且和许驼一起回家,还能顺路去超市买些零食之类的。我们其实没共同话题,相处的时候,他问我学习如何、目标志愿如何,再提两句那个志愿的就业问题。但这样的许驼,要比那些明明和孩子没共同话题还要硬来搭话的大人好多了。
不过问题很快出现了。
那天在便利店,他买了炸鸡和可乐给我。我们会在便利店的就餐区吃完再回去,免得被我妈叨叨。
外面天黑了,店里的灯光是附近最明亮的光源。因为碎尸案,这个区的居民都行色匆匆,晚上出行的人少了许多。
他低头将易拉罐递给我,忽然“咦”一声:“雪明,你在学校被人欺负了?”
我一愣,反应过来那是脖子上的勒痕。
“衬衫太小了,领口很勒。”我给了他通用回答。这些年,我都是这样敷衍父母的。爸妈没有多想,男孩子长身体很快,一年前合身的衣服,也许今天就不合身了。
我也会尽量把头发留长一点,遮住耳下的勒痕。
“被欺负了就和我说哦。”
“为什么?你有办法吗?”我笑了,“像《极道鲜师》?”
“大人有大人的办法。”
但是,许驼的目光还停留在我的勒痕上。我听见了一句令我背后发凉的话。
“——这可不是领子太紧造成的。”他轻声说,“你是被人欺负了?还是想自杀?”
我盯着他,人在这种时候,总会想说些垃圾话作为反击,比如说“和你没关系”、“我穿衣服的时候太用力勒到了”、“排演学校话剧的时候用道具勒的”……
可或许是秘密被人窥探的不爽,我拼命观察他的一切,想要找到能反击的点。
我面前的许驼,IT公司程序员,看上去比实际年纪年轻,皮肤白皙,身材高而匀称,性格和善,有些小洁癖,因为长相清秀,小区里很多老阿姨在打听他的感情状态……
这是个沮丧的发现,我发现我所了解的许驼,就像删掉了“死亡体验”的我一样,显得平凡而无聊。
有什么……他一定有什么可以被我揪住的地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黑色小秘密,他有肝炎?是基佬?喜欢女装?只有一个蛋?……
没有人会那么清汤寡水,他肯定把自己最浓艳的标签藏了起来。
紧接着,我找到了。
“你领子上的那个污迹是血迹?”我说,“黑色衣领如果沾到有色饮料是看不出的,这些小污点都结块了,我觉得是血迹。你……”
领子上的血迹,那是鼻血、咳血、牙龈炎、打架……我一下子卡壳了,不知道该选哪一个。他黑色衬衫的领子上有两个小污点,太小了,我甚至没法肯定那是血迹还是别的。
一声轻响,我手里的易拉罐被他按在了桌上。许驼微笑着看我。这微笑很奇特,想个拼接头像,你把笑着的眼睛、笑着的嘴巴拼在空白的脸庞上,但你知道,它的底色是空白的。
“我们来玩个游戏怎么样?”他说,“雪明,我们来交换秘密。”
“我没什么秘密。”
“不,你必须玩。”他揽着我的肩,用我没办法挣开的力气将我带出了便利店,“你的秘密应该很有意思。你的爸爸是警察,他都没有发现的秘密,如果我发现了,我会很自豪的。”
街道上没有人,我不确定该不该挣扎或者喊叫。他带我走过了城市公园,这是回家的反方向。
“到你家的第一天,我就觉得你是个很奇怪的孩子。”他轻声说,“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喜欢什么呢?足球,篮球,女人的胸,乐团,物理实验,打游戏,速度与激情系列……我做好心理准备,也许房东家有个狗都嫌的吵闹孩子。然而你和我的想象完全相反。我看不出你的爱好。”
“那你呢?你喜欢什么?”
“不行,我们说好了交换秘密的。你不能擅自要我给你我的秘密。”
不知不觉,我们走了很远,停在一处桥洞下。这是第一场碎尸案发生的地方。
许驼搭着我的肩。他对我的反应感到好奇:“我以为你会大喊着把我撞开。你不怕吗?”
“我应该怕吗?”
我是真心问出这个问题的。因为沉迷死亡,我对于人世间正常的恐惧来源都感到麻木了。但这话听起来还有点挑衅的味道,许驼叹气,带我走向桥洞。
这时,我停下脚步。我觉得我应该公布一下我的第一个秘密,好让这个僵局轻松些——毕竟明天有英语测验,我还要回家赶作业背单词。
“你喜欢死吗?”我问。
话音落,许驼在黑暗中的身子猛得转了过来,将细绳一类的东西环在我的脖子上,狠狠地收紧。他的手法快而熟练,这一切都只发生在三秒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