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在校门口停下,夏良和柳小满往教学楼走, 尚梁山往办公室走。
“你先回去好好休息, 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下车的时候, 尚梁山绷着脸留给夏良一句。
夏良他俩都想不到有什么想跟尚梁山说的, 点了下头道个别走了。
还是夏良在前, 柳小满在后。
“你能不能过来点儿,”夏良跟他说句话还得专门回个头,有点儿无奈地对柳小满说,“我是揍过你么?”
柳小满看他一眼,不怎么情愿地走到夏良旁边。
他倒不是不情愿跟夏良并排走,就像他说的那样,毕竟自己也没被他揍过。
他是不自在。
——重新回到学校的环境里,他因为夏良胳膊骨折而被抛到脑后的、先前未进行完的话题, 一下子全回到脑子里了。
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夏良是这么说的。
当时夏良说完这句话,柳小满甚至都没来及往深了感受, 他的思路直接就随着“喜欢”两个字爆炸了。
紧跟着, 夏良就出事了,他混乱成一锅粥,满脑子都是夏良的胳膊,也来不及再去想什么喜不喜欢, 跟做梦似的前跑后跑, 现在跑回原点,还是得重新面对这个问题。
对樊以扬他无疑是喜欢的,不仅樊以扬, 包括樊以扬的爸妈,对他和爷爷都很好,他都喜欢。
但是夏良所说的“喜欢”,跟这种喜欢肯定不是一回事。
柳小满活了这么大,第一次遇到了感情问题。
还一上来就这么棘手。
夏良看他表情比刚才还凝重,心思一转,大概也能猜到他脑子里在想什么,故意问他:“想什么?”
“……没有。”柳小满说。
“樊以扬吧。”夏良望着前面直接说。
前面第一排就是高三的教学楼,最后一节课了,高三楼也跟高一高二的一样,从每扇窗户口里往外透着淡淡的松懈和躁动。
柳小满看了他一眼。
他还真怪不了夏良说话不留面子,毕竟刚才人家已经明显不想开口了,是他打破砂锅问到底,心里长草似的逼着夏良把话给说了。
而面对这个怎么想都很敏感的话题,夏良的反应一直特别的……淡定。
或者说,自然。
这样的反应让他也觉得平静不少,不像刚听见“喜欢”这两个字时那样,脑子“轰——”地炸开了,让他有余地去思考别的问题。
比如——
“你为什么,”柳小满斟酌了一下措辞,仍有点儿艰难地开口问,“会这么觉得?”
夏良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点儿似笑非笑的神色。
“你要是知道你每次提起樊以扬,脸上是个什么表情,你就不会这么问了。”他对柳小满说。
“什么?”柳小满怔怔地看着他。
“感觉。”夏良叹了口气。
“所以你真的喜欢他?”他问柳小满。
“我……”柳小满张张嘴,又说不出话了,“不算吧。”
他也不是没看过有关爱情的小说和电视剧,里面那些对于“喜欢”的演绎和定义,如果要逐条往他对樊以扬的反应和感觉上代,会让人有种恍然大悟的代入感。
可是这消息还是来得太突然了点,他得消化消化。
况且说到底,他跟樊以扬毕竟还是……同性。
男人喜欢男人,听起来实在是让人不太能接受。
“他有什么好喜欢的,”夏良看他这反应,故意逗他,“榆木脑袋一个。”
“不要这么说扬扬哥。”柳小满立马说。
说完,他自己都愣了愣,夏良抬着一边眉毛“哦”一声,带着笑地看着他。
“你不觉得奇怪?”柳小满看着他。
夏良的步子本来放得就慢,不急不缓的,柳小满问出这一句,他干脆停下了,看着他。
“我不觉得,但有人会觉得。”他对柳小满说,“所以不要随便谁都告诉。”
能告诉谁啊。
柳小满心想。
光自己把这些事儿给琢磨明白,就够他头疼的了。
回到教室门口,他们遇上了余首。
余首去办公室抱作业了,柳小满隔着一段距离就看见那个封皮儿是郭大嗓子让他们统一买的政治练习册。
“回来了。”余首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说完看见夏良挂在胸前的胳膊,他愣了愣,抬了抬下巴问:“胳膊怎么了?”
“磕了一下。”夏良说。
“没事吧?”余首犹豫一下又说,“有什么要帮忙的你言语。”
“嗯。”夏良冲他点了下头。
余首从前门走,夏良直接去推后门,柳小满犹豫一下,还是跟着余首去前门打报告。
“哎哟,”郭大嗓子趴在讲台上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看见跟在余首后面的柳小满就喊了一声,跟着又听见动静,抬眼看见从后门进来的夏良,夸张地提高了音调:“夏良哎——自己不学就不学了,怎么还把我的好学生给拐走了。”
“我?”夏良笑着拉开凳子坐下,“我现在还真没这能力。”
“胳膊怎么了?”郭大嗓子看见了,惊讶地问。
他这么一说,立马全班都“呼啦”一下转过头去看。
“我操,”李猛第一个叫出来,整个人恨不能从座位上支楞过来研究,“你胳膊咋了?”
“你瞎啊,”王朝照他脑袋抽了一下,“打石膏了都,肯定断了啊。”
“说谁瞎,”李猛还给他一肘子,“我能看不出是断了?我这不问原因呢么。”
“是啊,怎么断了啊?”王朝揉揉被捣的位置,跟着一块儿问。
“磕了。”夏良说。
“你磕哪儿了能磕这样?”郭大嗓子过来问。
“那就摔了吧。”夏良叹了口气。
他真是不想再跟人重复自己是怎么被一颗篮球打成骨折了。
丢人。
“注意点儿啊,”郭大嗓子说了句,等柳小满过来也坐下,他看着这两个人一个缺左一个缺右的,先是“啧”了两声,啧着啧着忍不住就笑了:“这俩人弄的……”
“小满不满,夏良不良。”李猛接了句。
班里“嘿嘿”地都笑了。
柳小满还在琢磨他喜不喜欢樊以扬这个问题,没当回事,直到听见王朝说:“你们俩加上巷子里的奥力给,简直就是吉祥如意的一家。”
“什么奥力给?”李猛问他。
“小猫。”王朝说,还用手比划着,“就三条腿。”
“什么?”李猛惊讶地说,“我咋不知道。”
“你知道个屁。”王朝说。
“奥力给?”柳小满看向夏良。
不就是小锅么?
“哦。”夏良也看着他,“一千个人喊它一千个名字,上回还有两个高一的喊他‘奥利奥’。”
“什么乱七八糟的。”柳小满笑了一下。
还是小锅听着最顺耳。
“你们什么时候从体育馆回来的?”他问李猛。
李猛跟王朝对看一眼,回忆着:“没多久吧?尚梁山出去了我俩也就走了,好歹上课时间,心里没那么有底。”
“我不催你你能在那打一辈子。”王朝说。
“我要真不想走你在那催一辈子也没用。”李猛说。
柳小满算算时间,差不多。
他去找尚梁山的时候,跟先跑过去的那个人是前后脚,尚梁山当时已经到室内体育馆门口了,应该是他跟夏良撤退没多久他也就走了。
真让人捉摸不透。
夏良胳膊这一断,瞬间觉得全世界都变麻烦了。
掏书、掏笔、掏手机、够东西、手机逃出来发现没用再塞回去……不仅麻烦,而且繁琐得毫无意义。
柳小满本来想在最后一节课把前面浪费掉的时间都补上,结果夏良隔三岔五喊他一声,不是让他接个练习,就是让他帮着拔个笔帽。
“我不是给你一支笔么?”柳小满像是无实物表演,在夏良眼前用手装作摁了两下笔,“一摁就出来了,不用拔。”
再说没手还没嘴么?
不能上嘴咬掉?
而且一个连作业也不写的人拔什么笔?
“你管我?”夏良看都不看他一眼,麻利地用左手写着什么。
柳小满凑过去脑袋看他,估计是手机没法用了实在是无聊又无所事事,他发现夏良竟然不知道从哪弄了个本子,正在对着抄他的历史笔记。
夏良写字的姿态很好看,很大方,后背靠着凳子,也没前倾也没趴在桌上,手上有松有缓的,一股随写随停,到哪儿是哪儿的味道。
“你果然能用左手写字……”柳小满“哦”一声,小声说,“这就是把吃饭的本事都用上了吧?”
夏良的笔头顿了一下,在手上转了个花,照着柳小满的头顶敲了一记。
柳小满捂着脑袋坐回去,两个人都觉得莫名地想笑。
放学铃响,班里稀里哗啦地开始撤退,王朝一如既往地第一批跑走,李猛听说柳小满还要再学一节课才走,忙不迭喊着王朝一块儿溜了。
韩雪璧应该是犹豫了一会儿,等班里人走小一半了才过来对夏良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就说,我都会跟尚老师提的。”
“嗯,”夏良看她一眼,手上还在抄着,没停,道了声谢。
这俩人还挺搭。
柳小满看着斜对角收着书包的余首心想。
又过了会儿,班里人几乎都走了,他有点儿开始坐立不安。
看夏良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忍不住问了句:“你不走么?”
“你在等我?”夏良看向他。
并没有。
柳小满刚想说话,夏良放下笔在桌斗里掏了掏,摸出瓶饮料来,是上次李猛放他桌上的益生菌,瓶口朝着柳小满一伸。
“我不渴。”柳小满摇摇头,想想又加了句,“谢谢。”
“不客气。”夏良看他一眼:“我是让你帮我拧开。”
“……”柳小满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
晚十点后空荡荡的教室里,校园里到处还沸腾着一天学习结束后的片刻轻松,在这样美好又宝贵的时间里,他和夏良两个对半残,却在跟一瓶水较劲。
“你攥好。”柳小满调整一下姿势,这个瓶口格外地紧,竖纹直搓掌心。
夏良把瓶子又往他跟前支了支,柳小满刚要使力,窗户外过来一道人影,喊他:“小满?”
柳小满抬起头,耳朵根儿“倏”地一红,手心没握好,顺着瓶子往下一出溜,搭在了夏良的手指上。
夏良看他一眼。
“……在干嘛?”樊以扬微皱着眉头,盯着他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