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懒懒散散过了快半个月,周一回到聿海分局上班,沈浔还有点不习惯。
更让他觉得无所适从的是,小阮见到他的第一面,竟然整个人直接扑了上来,“沈哥!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啊!”
好在沈浔眼疾手快,侧身一躲,不着痕迹地避开,“嗯,回来了。”
老张在一旁看的直咂嘴,接着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这几天小阮都是跟着老王打下手的。”
老王是分局里资质最深的法医,和沈浔温声细语、循循善诱的教学理念不同,老王带新人向来奉行“严师出高徒”的准则,如果手下的徒弟犯了错,骂的那叫一个不留情面、狗血喷头,不过他确实也有骂人的实力和底气。
老张说这话的时候,似笑非笑,眉眼颇有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
沈浔低头拿起自己的警服,走向更衣室,留下一句,“咱们王哥的专业素养可是很强的,小阮跟着他肯定比跟着我学到的知识要多。”
老张闻言笑得直点头。
换好之后,沈浔坐到办公桌旁,他发现桌面上多出一盆绿植,扁而长的叶子向两边打开,“这是谁的?怎么放在我座位上?”
老张哈哈大笑,“这是送给你的,恭喜你伤口痊愈,再次回到警察的岗位,为人民奉献自己的力量,祝你之后的生活平安健康发大财,这盆绿植既是对你未来生活的祝福,也是对你见义勇为的表彰——”
被沈浔打断了,“说人话。”
老张:“君子兰,小阮送的。”
沈浔奇怪道:“小阮送的,你在这里说什么话。”
老张勾唇一笑,“人小阮害羞嘛,谁要我这么心地善良呢,就帮他把心里话和你说了呗。”
回头一瞧,只见小阮正低着头,肢体动作好不自在,声音从齿缝间挤出来,细若蚊吟,“嗯……是我送的,希望你会喜欢。”
沈浔颔首,“谢谢。”
小阮抬头瞄了沈浔一眼,又急忙把视线移开,一惊一乍道:“不用谢!”
沈浔:?
隐约觉得小阮今天怪怪的,盯着对方的脸多打量几眼,然后他觉得更奇怪了,不是,送个花就送个花,这人脸红什么啊?
虽然心里疑惑,但是沈浔也没有深究,请了十几天的假,果然屯下来不少琐碎的活,还是得抓紧时间解决掉。
电脑没敲多久,领导的电话来了,老张登时警觉起来,赶忙去接听,听到最后面色凝重地挂断电话。
老张一边将证件往兜里揣,一边感慨,“小沈你这运气不太行啊,刚回到岗位上,又有命案。”
沈浔正蹲在一旁检查勘查箱里的工具是否齐全,“已经确定是刑事案件了?”
“刘队说尸体在冰箱里。”老张递给沈浔两个一次性注射器,“总不能是自己钻进冰箱里自杀吧。”
小阮听的是瞠目结舌,“冰……冰箱?装得下一个人吗?”
那边沈浔已经检查完毕,拎起勘查箱,拍了拍小阮的肩膀,“别想了,赶快收拾收拾,我们马上就出发。”
手机上是刘队发来的定位,老张嘴里念念有词,“清荷路134号,翡翠花园,八栋A304室……这地方怎么感觉这么熟悉呢……”
三秒后。
老张:“艹!小沈,你家是不是在那?!”
.
沈浔也没想到这次的现场就在自家隔壁的隔壁。
来到案发现场,门已经被民警破开,走进室内,尸体腐烂的奇臭无比的气味扑面而来,来势汹汹,薄薄一层口罩挡也挡不住,沈浔一面努力适应,一面全身心地投入到尸表检验中去。
现场勘查结束后,还得去司法鉴定中心做解剖,吃饭的时候可算抽空给孟远岑发了条消息,说是今晚可能要很晚才回家。
等于说是在暗示孟远岑今晚就不要来找自己了,留在桦大教室宿舍好好忙他的科研吧,结果孟老师完全会错了意——
【等你做完尸检,我来接你,你结束之后给我打个电话】
沈浔不假思索地回复:不用了,我大概率会很晚,运气不好说不定要通宵
才发送过去,他猛然意识到,这么回复,岂不是等同于他又一次拒绝了孟远岑的好意?
沈浔赶快撤回,找了一个折中的说法:主要我不确定我结束之后会不会回家,如果我忙到凌晨两三点,那我可能选择直接睡在聿海分局里,而且那个时候你肯定已经睡着了,我还打电话把你吵醒,挺缺德的
以上大段的言论,有理有据,谁想孟老师却不为所动、固执己见——
【你解剖完如果要回家,就给我打电话,不管是几点,我都会来接你】
沈浔怔怔地看着文字,心头微动,眼睫随之颤了颤,指尖轻轻敲出一个字。
【好】
结果他真忙到了将近凌晨两点。
口头上答应孟远岑,答应的是爽快,等到真要付诸行动时,又觉得困难无比,沈浔看着手机屏幕上孟远岑的手机号码,纠结许久,最终还是没能按下通话键。
凌晨两点了啊,孟远岑明早还有课,就为了接自己回家,特地跑一趟司法鉴定中心,说不心疼都是假的。
默默地退出联系人列表,沈浔打开微信,在去解剖中心的路上,他就和老熟人——出租车司机杨彬——提前打了个招呼,今晚有一场解剖,很可能会解剖到很晚,问对方还接不接这单,杨彬答应的爽快。
现在打了个电话过去,对面果然立马接通。
“我还剩和收尾工作,你可以开车往这边来了。”
到底是长期合作伙伴,交流起来也方便,通话时长只有三十六秒。
老张在一旁伸懒腰打哈欠,“各种擦拭子都检验完了,我今天也不值班,我能回去洗洗睡喽!”
沈浔随口道:“今天不是你值班,那今天值班的人是——”
老张、沈浔相视一眼,异口同声,“小阮。”
沈浔愣了几秒,而后弯着一双眼睛笑了,“不是吧。”
“是的,”老张神神叨叨地说,“我都怀疑小阮可能是小说主角,我们现在身处的世界是被作者掌控的小说世界,不然怎么一到小阮值班就有命案?”
沈浔没忍住低头笑出声,“没事少看点玄幻小说。”
尸检就是项体力活,忙的腰酸背痛手抽筋,累到他一门心思只想赶快回家冲澡睡觉,沈浔犯了懒,有酒精也不想喷,他嫌麻烦,反正来接他的杨司机早就习惯了他身上的味道。
借着微弱的路灯光走向老地方——杨彬一般会在那里等他。
经年风吹雨打,年久失修的路灯灭了几盏,沈浔见状不禁暗中感慨,这个点,连路灯都在睡觉。
加快步伐,走到熟悉的停车位,沈浔放眼望去,在众多车辆里,还亮着灯的就只有那一辆——
可是这颜色怎么有点不太对,是杨彬换新车了吗?
沈浔朝着车的方向走进几步,视线透过深灰色的车窗玻璃,隐约能够分辨出驾驶位上司机的五官轮廓——
一定是他太累了老眼昏花了吧,不然他怎么会觉得,坐在里面的杨彬,长的有点像……孟远岑?
走到离车门还剩三步之遥的地方,沈浔陡然止住脚步——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杨彬,好像是,不带眼镜的吧!
沈浔在原地愣了一秒,然后逃也似的,调头就走,背后蓦然响起车门被打开的声音。
接着是“啪”一下的关门声,孟远岑下了车,眼底意味不明,面上不露声色。
“沈浔。”
孟远岑低沉且具有压迫感的嗓音传至瘦削的背影,“我来接你,你跑什么?”
沈浔只好顿住步伐,他缓缓转过身,与孟远岑四目相对。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做坏事被家长抓包的熊孩子,心里一个劲儿地疑惑究竟是怎么露了馅被家长发现的?
气氛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夜色茫茫,在沉默中愈发深远,孟远岑的视线落在沈浔的身上,后者瘦得单薄,像是能被夜风随意地裹挟,卷至天边。
脸颊浸在风里,刀削般的寒意,他看到沈浔和树影一同瑟缩了一下,被冻的,孟远岑心里的那点火就这么被浇灭了,原本积攒的不满像是泄了气皮球,霎时消散得干干净净,他现在只想把人搂到怀里带回家。
于是孟老师朝着沈浔迈开步伐。
结果沈浔非但没有站在原地等他,反而往后退了几步。
孟远岑:?
他不信邪地又往前走了几步。
沈浔继续往后退上几步。
两人始终保持恒定的相对距离,就好像他们之间存在相互排斥的磁铁同极……这什么毛病?
孟远岑忍无可忍,蹙眉喊道:“沈浔你站住。”
沈浔果真听话地站住了,“……那你也站在原地别动,你别靠近我。”
孟远岑:“?”
沈浔:“我要回去喷个酒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