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赛前的三天里,秦青卓跟糙面云乐队经历了一场极限排练。
除了吃饭和睡觉,其他时间几乎全都待在工作室里。
一遍遍排练,修改乐谱、完善细节,其实是挺枯燥的过程,远没有那天下午写歌时灵感持续爆发的那种颅内高潮感。
不过亲眼见证一首歌从最初七零八落的形态,被逐渐打磨成形,到最后被乐队完整而顺畅演奏下来,甚至在演奏中能感受到一种难得的共振,那种成就感还是令人极其愉悦的。
决赛前一晚,排完最后一遍,几个人收了乐器准备早早回去休息。
下楼梯时钟扬刷着手机,忽然说了句:“我们的评论和点赞数是最多的哎。”
“什么?”江岌问了句。
“这个,”钟扬把手机递过来,“节目组放出了决赛的宣传图。”
秦青卓看过去一眼,节目组的保密工作做得挺到位,只在宣传时说了决赛场会有神秘大咖助阵,外加在每支乐队的宣传照上放了模棱两可的灰白色剪影,让大家来猜测到底请了谁做助唱。
钟扬继续往下滑着评论:“有人猜到了青卓哥哎……”
他点开那条猜测秦青卓的评论,楼中楼的第一条就是:“怎么可能是秦青卓,上次没唱被骂死了,这次还好意思再来一遍?”
“操,”钟扬骂了一声,随即在屏幕上点了回复,敲了一条“就来怎么着了,关你……”
还没敲完,秦青卓抬手拍他肩膀:“算了钟扬,别回了。”
“没事青卓哥,”钟扬继续在屏幕上敲着,“我用小号跟他们对线,没人知道是我。”
“青卓哥你不用管他,”彭可诗也说,“他一天要跟八百个人对线。”
秦青卓笑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晚上躺到床上,关了灯,想到明天就要上台,秦青卓还是有些不安。
以往跟江岌睡的时候都能很快入睡,今晚他却有些辗转难眠。
虽然控制着翻身的动作和幅度,尽量不想打扰江岌的睡眠,但江岌还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安:“睡不着?”
“我是不是吵醒你了?”秦青卓睁开了眼,隔着夜色看向他。
“我也没怎么睡沉,”江岌说,“在想什么?”
“你说我们会不会输啊……”秦青卓低声说。
“你看我像是在乎输赢的人么,钟扬和彭可诗也没那么在乎,别想那么多。”
“但是我在乎,以前没参加过这种选秀类的节目,还以为自己挺佛的,但现在忽然发现我还挺想赢的,尤其是不想输给城市坍塌……”
江岌笑了一声:“那你怎么知道赢不了?”
“我是担心你们本来能赢,但是因为我拉低了人气。”秦青卓叹了口气。
“又开始悲观了,”江岌想了想,从床头拿过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递给秦青卓,“看看这个。”
秦青卓接过来,屏幕上是他出道前在润城参加过的音乐节视频:“这视频都有十年了吧,看这个做什么?”
“往下滑,”江岌说,“看评论区。”
秦青卓的手指往下滑动,发现这则已经过了十年的视频,下面居然有不少近期留言——
“那个灰白色的剪影会是你吗,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还是忍不住奢望是你,好希望能听见你重新唱歌啊。”
“每周在节目里看到你是最让人期待的事情了,虽然没有唱歌但做导师也好可爱。”
“居然退出节目不做导师了,天杀的节目组乱搞什么幺蛾子,每周都没盼头了!!”
“总觉得那时候的你看上去好开心,现在虽然在节目里也会开玩笑什么的但看上去一点都不开心,唉,也不奢求你唱歌了,能跟以前一样开心就好了。”
“明明给别人做专辑,怎么自己就不唱歌了呢,不想挑起争端但还是想在这里偷偷说一句,他们唱的都不如你。”
……
秦青卓划动屏幕,一条一条地往下看。
那场演唱会之后,他其实登陆过微博,在看到那些对自己失望的评论后,他便退出了账号,也卸载了微博,再也没登上去看过。
这么多年了,总觉得自己让所有歌迷都失望了,却没想到这片评论区却好像是一个私密的聚集地,每一条都在诉说着对自己的喜欢和想念。
虽然已经不做歌手了,这些年对于好评恶评也有些麻木了,但不得不承认,看着这些想念自己的、希望自己开心的歌迷,他心里仍旧是感动的。
“其实还是有很多人喜欢你的,”江岌这时开了口,“只不过他们的声音太温和了,被别的聒噪的声音掩盖了,所以你没听见而已。所以别想那么多,就算输了,也不会是因为你。”
秦青卓没说话,看着这片留言区,心里有些感慨。
“好了,别看了,”江岌把他的手机抽了出去,“他们再喜欢你,肯定也不如我喜欢你。”
秦青卓笑了一声:“这个醋就不用吃了吧……”
“既然睡不着,”江岌翻过身来压到他身上,“那做点助眠的事儿?”
原本是为了明天的决赛打算早些睡的,秦青卓躺下前还专门说了句“今天不做了”,但现在他又产生了动摇。
江岌偏过脸轻咬他的耳骨:“别紧张,我会托住你。”
秦青卓“嗯”了一声,抬起手臂抱住了他。
*
翌日决赛如期举行,秦青卓和乐队三个人提前两个小时到场彩排。
彩排进行得挺顺利,毕竟之前在排练室已经打磨过无数遍,这次彩排无非就是熟悉一下舞台环境而已。
从台上下来,几个人朝化妆间的方向走,迎面碰到了刚做完妆发要去彩排的城市坍塌乐队。
城市坍塌三个人正围着一个漂亮女孩,一边往前走一边说着话,脸上带着明显有些讨好的神情——那女孩妆容精致,看上去就是他们这次请的决赛助唱。
路过秦青卓他们时,城市坍塌三个人收起了脸上那有些讨好的表情,装作对秦青卓视而不见,招呼也不打一声便走了过去。女孩倒还挺有礼貌,对着秦青卓招手叫了声“秦老师”。
秦青卓朝她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又来炒了,”城市坍塌几个人往前走了几步,贝斯手抬高了声音说,“也不怕炒糊了。”
“为了赢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呗,”旁边的鼓手帮腔道,“真够豁得出去的。”
察觉到江岌脚步顿了一下,秦青卓握了下他的手腕,低声说了句“江岌,别理他们”。
“懒得理他们,”江岌继续往前走,语气冷沉,明显听上去不悦,“谄媚得跟狗似的。”
“操,他们居然请了苗逸!”钟扬凑过来低声说,“青卓哥你认识苗逸啊?”
城市坍塌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就连钟扬这次也没能提前打探到消息。秦青卓也没专门去问过夏绮,一方面觉得没有必要,另一方面也怕夏绮觉得为难。
“那个女孩么?”秦青卓摇了摇头,“不认识,但看着有点眼熟,她是歌手?”
“她是之前那档女团选秀节目的冠军,这阵儿人气可高了,怪不得城市坍塌这几个人脸都要仰到天上去了……操,一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蠢样儿,苗逸看上去都不想搭理他们。”
秦青卓没说话,心道施尧还真是费尽心思给城市坍塌找了个流量过来。
“不过他们有甜妹,我们有酷姐,谁怕谁啊……”钟扬碰了碰彭可诗的胳膊,“是不是诗姐?”
彭可诗扫他一眼,明显不吃他这句捧:“得了吧。”
走到化妆间门口,秦青卓推门走进去。
化妆师田栩刚给城市坍塌几个人化完妆,在等下个乐队过来的间隙,他靠在化妆台边刷起了手机。抬头看见秦青卓,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道:“还真是你来助唱啊青卓,我刚还在猜网上放出的那个剪影是不是你。”
“是我,”秦青卓也笑,“又见面了田老师。”
“来来来,”田栩朝他招手,“我可太喜欢给美人做妆造了。”
“田老师你还是这么会夸人,”秦青卓走过去笑道,“每次来哪是做妆发的,简直就是做精神SPA的嘛。”
乐队三个人顿时笑出声,田栩看向他们:“听听,到底是谁更会夸人。”
“先给我们贝斯姑娘化吧,”秦青卓又说,“女生的妆化细点。”
“行,”田栩应着,“听你的。”
田栩给彭可诗化了个偏御姐的舞台妆,搭配她的公主切,一眼看上去挺惊艳。
彭可诗的妆化完了,秦青卓也没急着坐过去,让田栩先把江岌和钟扬的妆造做了。
男生主要就是做做发型,田栩给钟扬烫了烫发梢,做了个挺乖的微卷发。
然后又去做江岌的,这回就更简单了,拿着发蜡给他把头发稍微抓乱了点就算完事。
“青卓你看行么,”田栩转头看秦青卓,“长成这样,我都有点无从下手了。”
“行啊,”秦青卓看着江岌说,“抓乱点挺好的。”
确实是挺适合江岌,把他身上那种野性难驯的气质衬托得更加分明了。
乐队三个人都做完,田栩最后去做秦青卓的,他伸手拨秦青卓的发梢:“狼尾比上次长了点,更好看了,这次不往凌乱去做了,做精致点吧?”
“你看着来就行。”秦青卓说。
乐队三个人坐到旁边沙发上,田栩一边给秦青卓做妆造一边跟他八卦:“真在一起了啊?”
秦青卓也不明说,笑着说:“你猜是不是真的?”
“我觉得是,”田栩从镜子里看向沙发方向,“一直看你呢。”
秦青卓也从镜子里跟江岌对视,只弯起一双眼睛笑,仍旧不正面答。
田栩看看江岌,又看看秦青卓,忽然说了句粤语:“你哋两个咁登对,几时拉埋天窗啊?”
秦青卓怔了一下,随即脸上的笑意更明显,眼睛也笑得更弯了。
“田老师,”他回了句粤语,“唔好同我讲笑啦。”
田栩笑了几声,没再继续说话,专心给秦青卓做着妆造。
从化妆间出来,秦青卓要跟乐队往候播间走,工作人员却过来跟他说:“秦老师,你跟别的助唱在一个屋,我带你过去吧。”
“什么意思,”江岌先问,“他不能跟我在一起?”
“嗯,因为会直播你们的reaction,”工作人员有些为难道,“但是又要把助唱保密到最后上台一刻,所以得把你们分开。”
“行啊,”秦青卓点了点头,节目组毕竟有节目组的考量,他能理解,“那你带我过去吧。”说完看向江岌,“那一会儿见。”
江岌“嗯”了一声,又低声说“你别紧张”,秦青卓轻笑着说了句“知道”。
跟工作人员去到助唱的休息间时,秦青卓看到其他三支乐队的助唱已经到了。
除了刚刚见过的苗逸,还有一位年轻的女演员和一位秦青卓认识却没合作过的圈内歌手。
秦青卓走过去打了声招呼,三个人都站起来同他握手。
其实除了苗逸的年纪格外小一点,其他两位助唱的年龄和资历都跟秦青卓相仿,只不过秦青卓论名气和圈内地位确实要比他们高出不少,所以在秦青卓面前,两个人都显得有点拘谨。
直播显示屏上,主持人上台说起了开场语。
按照流程,之前被淘汰的乐队根据网络投票进行返场演出,把场子热起来之后,决赛的四支乐队再和助唱共同上台完成合作演出。
显示屏上,画面切到观众席,举着荧光棒的观众高声呐喊,与主持人进行着热烈互动。
旁边的三位助唱则开始聊起了节目中的乐队。
秦青卓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恍然间又回到了第一场节目录制时,观众热情沸腾,旁边三位导师热火朝天,只有他是置身事外的那个人。
——还是觉得紧张和不安。尽管这三天排练过无数遍,江岌也给他提供了充足的后盾,帮他做好了心理建设,然而越是靠近舞台,越是接近上台的时间,这种焦躁不安的心情就越是无法压制。
太久没唱歌了。
也太担心会把这次的合作舞台搞砸。
就在这种心不在焉的状态下,时间过得好像格外快。
显示屏上,淘汰乐队的返场演出环节已经结束了,工作人员推门进来,通知那位年轻的女演员过去候场、与乐队汇合。
四支决赛乐队的演出顺序由积分赛的网络人气值决定,排名越高,演出顺序则越靠后。
糙面云乐队的网络人气值是最高的,所以他们是最后演出的压轴乐队。
休息室里的其他三位助唱依次被叫走,到最后只剩下秦青卓一个人时,那种紧张和不安感达到了顶峰。
以至于工作人员走进来说“秦老师,到您过去候场了”的时候,秦青卓松开捏紧的手指,发现自己的手心上湿漉漉的,全是刚刚冒出的冷汗。
往后台走的那段路上,秦青卓微低着头做了几个深呼吸,竭力让自己的状态看上去正常一些。然而似乎无济于事,喉咙仍旧发着紧,手心还在持续地冒着冷汗。
这种焦虑不安的情绪根本就是不受控的。
隔着厚重墙壁,乐队演出的鼓点隐约传过来,现场的高热气氛不由分说地围拢过来。
上一次走过这条昏暗而狭长的通道后,等待着自己的是施尧的恶意、观众的失望和尖锐高亢的耳鸣声,那这一次又会是什么……
这样想着,对面忽然有人了走了过来。
秦青卓抬头看过去,在看清江岌轮廓的同时,焦躁与不安短暂地沉寂了一瞬。
“有事吗江岌?”工作人员见是江岌,问了一句。
“没事,”江岌走过来握住秦青卓的手腕,“过来接一下他。”
“哦……”工作人员显然愣了一下。
两个人没说话,只是目光对视了一下。
并肩往前走着,江岌的手指往下滑,握住了秦青卓的手。
他感觉到秦青卓手心泛湿,于是握着他的手,将他手心的汗擦到了自己的衣服上。
秦青卓不知道旁边陪着他们往前走的工作人员有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举动,但此刻他也不想去管这么多了,被江岌这样握着手让他觉得心里安定了一些。
后台的等候区域,彭可诗和钟扬站在那里,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似乎在讨论舞台上的演出,但混响声太大,秦青卓听不清他们聊天的内容。
见到秦青卓,两个人跟他打了声招呼,看上去都挺放松。
舞台上乐队的演奏声响震耳欲聋,鼓点声一记记落下来,带着身后的墙壁都在震颤。
跟江岌倚着墙并排站在一起,秦青卓觉得好像紧张的只有他自己。
站在旁边的江岌忽然出声问:“田老师在化妆间跟你说的那句粤语是什么意思?”
“嗯?”秦青卓怔了一下,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起这个,脑中闪过田栩之前说的那句“你哋两个咁登对,几时拉埋天窗啊”,紧张和不安淡去少许,他笑了一下:“他说我们两个这么登对,什么时候结婚。”
“那你说的那句呢?”
“我让他别开玩笑。”秦青卓说。
“你会说粤语?”江岌在这嘈杂的等候区跟他聊了起来。
“之前总去香港办演唱会,特意学过一段时间。”
“那你教我说粤语吧。”江岌说,“就刚刚那句。”
“现在?”秦青卓侧过脸看他。
“嗯。”江岌点了点头,“现在。”
眼下显然不是个学语言的好时机,但秦青卓能感觉到江岌只是想让自己分散注意力,不至于太过紧张,于是他便真的教起江岌来。
江岌学得挺快,起初两遍的发音还很生涩,秦青卓教他说了几遍后,他便能说得很标准了。
舞台上,城市坍塌乐队演出结束,跟主持人开始进行互动,这意味着几分钟后,就轮到秦青卓和糙面云上场了。
紧张和不安的感觉不受控制地再次上涌,秦青卓脑中各种想法此起彼伏,譬如一会儿上了台喉咙会不会紧到发不出任何声响,耳鸣会不会忽然发作,观众会是什么反应……
他终止了这次短暂的教学,朝舞台方向看过去:“快上台了。”
“应该还得再互动一会儿,”江岌却没学够似的,又问,“那我喜欢你怎么说?”
“哦好中意雷。”
那种紧张不安的感觉不受控制地再次涌现,秦青卓又开始心不在焉,这次连教江岌说粤语都无法分散注意力。
“哦好中意雷。”江岌跟着他重复,又问,“那‘我们’怎么说?”
“我哋。”秦青卓几乎没怎么过脑子,注意力全部都在几米之外的舞台上。
“我哋。”江岌重复一遍,随即活学活用地造了个句,“我哋两个咁登对,几时拉埋天窗啊?”
“嗯,挺标准的……”秦青卓随口说了句,紧跟着反应过来,江岌说的是“我们两个这么登对,什么时候结婚啊?”
怔愣的瞬间,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中指被江岌摸索着套上了什么东西——凉的,金属质感的。
怔愣变成了错愕,秦青卓抬起手,看到自己中指上多了一枚银色的素戒,在昏暗的光线中泛着润泽的哑光。
舞台上的互动进行到了最后一刻,主持人说着“有请糙面云和他们的助唱登场”,工作人员也走过来提醒他们上台。
秦青卓抬眼看向江岌,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带着点笑,像是对秦青卓的反应乐见其成:“这下不紧张了吧。”
“走了,”他抬手摸了摸秦青卓手上的戒指,提醒一句,“大提琴别忘了带。”
“……嗯。”秦青卓仓促中应了一声,俯身拿起大提琴,几乎是有些恍惚地往台上走。
按照舞美的设计,演出开始前舞台上是一片漆黑的,台下观众只能看到乐手和助唱的轮廓。
坐到高脚凳上,秦青卓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他调着音,心道如果江岌是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那么他成功了——秦青卓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中指的那枚戒指上,他根本就不知道江岌什么时候去买了戒指。
对面坐在高脚凳上抱着吉他的江岌抬头朝他看了过来,确认他的状态。
秦青卓深呼吸一口气,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深巷有光》,”目光相触,江岌的嗓音经由话筒扩散开来,“希望你们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