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澄在餐桌边坐下的时候, 意识抽离了出来,像是拥有了上帝视角——
餐厅在一个顶高至少七八米的玻璃房里,东西通透、没有遮挡, 星海萦绕。
装饰的鲜花在四周点缀,白色桌布如丝绸锦缎,骨瓷的碟碗纯白、银色刀叉锃亮, 灯光与户外的星海交相辉映, 一切都显得刚好,没有一种过分铺张的臃肿感。
至于眼前的男人,他有优渥的外形条件和良好的家庭教养, 他的西服熨贴平整而不显刻板老派,他的神色自然从容而没有浮夸油腻。
换了任何人坐在这里, 都要因此情此景而对未来和面前的男人, 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只有秋澄知道,穆行天愿意展现的这份妥帖与温柔, 其实是个带着美好幻象的陷阱。
稍不注意就会沉迷其中, 觉得这个男人用心至此,想必是动了极深的感情。
没有。
秋澄冷静地心想:对穆行天这样的人来说, 做到这些, 不费吹灰之力。
最多只能说, 他愿意费心在这些上面,至少也是用了些真心的。
只是这真心有多少, 别人愿意往多了想那是别人的天真, 秋澄,他心底明白, 这和普通人养猫养狗、在兴趣爱好上费点精力没什么差别。
秋澄身处这城堡般的浪漫餐厅里, 心底始终保持着冷静。
哪怕上的每道菜都是他爱吃的, 厅里播放的没有歌词的曲调都是他爱听的。
期间穆行天边吃边随便聊了些日常,秋澄都听了、几乎都应了,给人的感觉,好像两人从来没分开过,这不过又是一次双方都得空的约会。
快吃完的时候,秋澄肘抵桌沿、手支着下巴,默默看窗外。
他看到一些从树丛里缓缓升起来的微弱亮光,不知道是不是萤火虫。
想想这天还不够暖和,萤火虫要暖和一些的时候晚上才会有,进而想到去年冬天,珊珊想看萤火虫,穆行天着人弄了几十只萤火虫回来,就放在厅里,熄了灯给珊珊看。
那天的黑暗中,珊珊被赵叔护着追着萤火虫跑来跑去,秋澄坐在沙发上、穆行天怀里,穆行天手背上趴了只萤火虫,秋澄就托着穆行天的手看着,好像穆行天给他抓了颗一闪一闪的星星。
秋澄至今想起来还能默默莞尔,穆行天看过来,浅笑着问:“想到什么开心的事了。”
秋澄手支颌,目光落在窗外,不紧不慢地撒谎道:“陆江淮今天给我递咖啡的时候把咖啡洒了一手。”
穆行天的神色一下淡了。
侍者过来,将桌上的空盘刀叉、吃剩的残羹余菜都撤了下去。
穆行天面前多了份文件袋。
他把文件袋拿给秋澄、递了过去,秋澄还撑着下巴看外面,扫了眼便收回目光,没接,说:“不管是什么,别给我,我不要。”
穆行天还是把文件袋摆到了秋澄面前,温和道:“我猜到你不会要,已经把这份包含庄园所有资产的文件做了份公证,等珊珊成年,这些都是她的。”
“在她成年前,庄园所有盈利每年会分两次打到你的卡里。”
秋澄用空着的手把文件袋拿起来,丢回穆行天面前,道:“那你等珊珊成年给她吧,别给我,我不管。”
表现的极不配合的样子。
穆行天:“小澄。”
穆行天从来不叫秋澄名字,认识这么久,只有在需要严肃的时候才会正儿八经地喊一声小澄。
上一次这么喊,是秋澄拍戏的时候受了点伤,觉得没什么事,不肯去医院打破伤风。
眼下这么喊,被秋澄听到,秋澄不免从室外收回了目光,回视地看向穆行天。
“是我说的不明白?”秋澄反问。
“我不要,你给珊珊的,你自己拿给他。”
秋澄坐直,放下刚刚撑脑袋的胳膊,搭在桌沿,说:“我一直在拍戏,有片酬,不缺钱。”
穆行天淡道:“这是一份保障。”
秋澄与他隔桌对视:“已经有阿姨了,阿姨对珊珊很好,对我也好,我也一直有戏拍,现在还需要什么保障?”
穆行天:“世事无常。”
秋澄冷淡道:“你不如直接点,说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
穆行天觉得秋澄太倔了,他只能耐着性子掰碎了说:“只是往前数20年,长一点50年,无论这个世界还是国内,都发生过很大的改变。未来也会如此。”
“金融会有危机,社会发展会遭遇停滞,股票会崩盘,实业会遭受重创,一直以来,只有地皮的价值岿然不动。”
“这个庄园有上千亩,乐园、景点、酒店都没什么,值钱的就是地皮。”
“以后无论发生什么,卖掉庄园所在的地,至少可以保证你和珊珊一辈子衣食无忧。”
秋澄心想恐怕不是一辈子吧?是几辈子。
秋澄故作嘲讽:“无论发生什么?看来已经想好甩掉我和珊珊这两个累赘了。”
他明明没有这个意思。
穆行天面上展露不悦。
秋澄坚持:“不需要,我和珊珊都不需要,你拿走。”
穆行天沉了嗓音:“小澄。”
秋澄展露些许尖锐:“怎么,阿姨催你结婚了?你要这么急着「摆平」「料理」我?”
“你放心,我嘴巴一向很紧,什么都不会说的。”
“更不会妨碍你结婚。”
穆行天的面孔与嗓音彻底沉下,一瞬不瞬地看着桌对面:“小猫。”
“别叫我小猫!”
秋澄:“难道不是吗?你给我这些,连以后都想好了,不是想在我这里彻底结束吗?”
“我说了,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我保证阿姨什么都不会知道,更不会妨碍你结婚的。”
秋澄的这些话刚说到一半的时候,穆行天便站了起来,快步绕过餐桌。
等秋澄都说完,穆行天来到他身旁,一把将他拉拽了起来,掌心捧着秋澄的后脑,把人逼近到自己眼前。
穆行天眸色幽深,直视秋澄,问:“为什么要一而再说这些伤人的话?”
“我给你这些,难道不是因为我心疼你?”
心疼?
秋澄直视进穆行天深邃的眸光。
穆行天与秋澄的目光只隔着咫尺:“就像父母心疼子女,会为子女做日后生活的保障一样,我不管在哪儿,在什么时候,也想保障你以后的生活,你就这么难以理解吗?”
父母,子女?可以这么比喻?
秋澄眼中眸光闪烁。
穆行天,你在放什么屁?
秋澄眼底透露着几分狠意,也抬手,抓住了穆行天的领口、拽紧,令两人离得更近。
他逼问穆行天:“什么父母子女?你是我爸?还是你是珊珊的爸爸,我们是你的儿子女儿?!”
穆行天明显被气到,目光也变得阴沉犯狠。
秋澄重复了他早前对穆行天说过的那几句话:“我们是什么关系?你是我什么人?我又是你什么人?我需要你的保障!?”
穆行天被激得,向来沉稳的人,音调都扬了起来:“秋澄!”
秋澄大声道:“穆行天!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我再说一遍!我不是你的猫!更不是……”
穆行天面孔上表露出被激怒的狰狞,颤抖着嗓音道:“因为我喜欢你。”
秋澄倏地噤声,连空气都静了。
穆行天喉结翻滚,又说了一遍:“秋澄,因为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