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里,哪怕学业再忙,江鸿也有强烈的冲动,准备找个周末去巫县的妖族圣地看看陆修。
提前买张机票,周五下午没课,先回重庆,也许来不及回家了,直接在机场就可以坐长途大巴去巫县,抵达巫县时应该也就晚上十一二点……
如果国庆过去,时间就更宽裕了。
可是到了以后该找谁呢?悬空栈道会为我打开吗?是不是要提前通知封离?可是他没有妖族圣地任何一位妖王的联系方式,找底下人有用吗?
到了以后,陆修会见我吗?应该会的吧?我要朝他说什么呢?
江鸿于是好生纠结,翻来覆去地看机票,结果还被软件杀熟,看一次涨价一次,很想扔手机骂人。
江鸿突然想到了,贺简的哥哥们一个在驱委,一个在妖协,两头下注,不就可以找他么?
“爸爸。”江鸿谄媚地朝贺简说。
贺简爱答不理地答道:“干什么,儿子,我不想吃宵夜。”
“爸爸,伯伯能不能行个方便,让我进巫山的妖协总部啊?”江鸿爬过去,讨好地说道,“带我进去一次吧?”
贺简瞥了他一眼:“你要去那里做什么?为什么不找小王陛下啊,王后娘娘,你这样我们全家会被杀头的。”
张锡廷正在打游戏,头也不回道:“就是,你是王后的爸爸,当然也就是妖王的爸爸,妖王肯定不能忍,第一个就要铲除你了……”
寝室里只有金知道前因后果,当即明白了,说:“你想给他个惊喜,是不是?”
“嗯……”
“哦这样啊,”贺简说,“明白了,我这就为您联系,王后娘娘。”
“谢谢!”江鸿太感动了。
“但是国庆后就要去妖协实习了,”张锡廷说,“其实如果你不着急的话,等一下也可以的。”
“啊?”江鸿茫然道,“为什么?不是下个学期的事吗?”
“今年改了,”贺简答道,“你没听小皮上次说吗?有人想去校长那里闹,但还没开始滚地板,校长就爽快地答应了。”
今年因为妖族闹得很凶,所以大家都不愿意去驱委实习了。
“我向来是个从善如流的人,”曹斌对此的回答是,“既然代表了同学们的意愿,为什么不可以商量?我虽然是校长,但也不希望苍穹大学成为一言堂。”
在曹斌的驱魔综合学课上,江鸿又有了许多问题,但最重要的,还是先崇拜一下曹斌。
“今年因为都不想去驱委,大家挤着去妖协与地方妖协,”曹斌说,“不好排期,所以就把本科的二年级与三年级,挪到上学期来了。”
原本按计划,江鸿他们应该是第一学年去驱委,第二学年去妖协,第三学年则分散到各省市的地方驱委,最后是第四学年,去地方妖协。
“你想去巫县?”曹斌问,“去看看陆修也好,他在圣地应当过得不太习惯。”
“是吗?”江鸿是去过的,想到圣地里有点冷清,说,“可达老师也曾经是代理妖王,他是不是也不想当?”
“应当没有一个人想留在那里吧?”曹斌随意地答道,“大家都贪恋红尘。”
但江鸿没想到,曹斌这么快就猜到了,便一再请求他不要告诉陆修,曹斌又问:“他收到你为他打造的剑,想必很高兴?”
“我不知道……”江鸿说,“应该是挺喜欢吧?”
曹斌便没有再说下去,而且也从不问江鸿与陆修的关系问题,开始上课了。
“江鸿。”下课时,袁士宇又来了,进入大楼需要权限,他进不来,只得在楼下等江鸿下课。
江鸿:“嗯……哎?怎么啦?”
袁士宇说:“一起吃饭吧?”
袁士宇在学校里几乎没有朋友,妖族学生不主动找人族的玩,人族又大多是驱魔师世家子弟,大致都知道他家里人犯了什么事儿,能避则避。
半年来,袁士宇都在单独行动,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江鸿就是与自己换命了的小孩儿,只单纯地觉得,整个年级里,除了老师,只有江鸿理他,便本能地将江鸿视作朋友了。
“好啊。”江鸿已经不讨厌袁士宇了,这一年里,他仿佛变得更相信命运,又仿佛更不相信命运了,他朦朦胧胧地,琢磨到了一点关于“命”的感受,却说不真切。一切似乎与自己的心态有很大的关联,人与人的关系,包括陆修、曹斌……置身其中,许多因素都在推动着他,避过了无数险恶境地,勇敢地一路向前。
“这就是命运的本质。”曹斌上次听完他说的话后,答道,“跟随你的本心,不必惧怕前路的荆棘。”
于是江鸿与袁士宇,暂时成为了朋友。
袁士宇非常地孤独,江鸿有时看在眼里,也十分不忍心,除了作业上的事,如果两人在一起上课,江鸿就会等待他一起吃个午饭。
“你要回家吗?”袁士宇看见江鸿在刷机票信息。
“嗯。”江鸿说,“你回去吗?”
袁士宇说:“我不能离开学校,驱委禁止我回去。”
江鸿想起一件事,袁士宇是不是已经被抄家了?驱委在他的面前确实代表了正义或是流程正义。但从其他妖族学生那里听来的传闻告诉他,在某些抄家收监的事情上,驱委办起来可是半点也不手软。
“应该过段时间就好了吧?”江鸿说。
“你如果回去的话,能不能帮我去拿个东西?”袁士宇说,“就在我家的书房里,我把地址和家门的密码一起发你,麻烦的话就算了。”
江鸿爽快地说:“如果时间多我就去呗,不麻烦。”
袁士宇有点忧郁地看着江鸿的手机,两人对视时,复又看了眼江鸿,什么也没说,江鸿知道,他一定想念母亲了。小时丧父,长大后,母亲又犯了事,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一定很难过。
数日后,江鸿还是很想念陆修,有一天,他与袁士宇一起自拍了一张,发给陆修。
陆修:【???】
江鸿:【他把我当成好朋友了。】
陆修那边一直在输入,却没有弹出消息来,江鸿心道这是陆修最近最关心他的一次了啊,自己与袁士宇成为朋友,触发了什么关键词吗?
最后,陆修只回了个:【嗯。】
江鸿思考了半天这个“嗯”的含义,想问陆修点什么,却找不到话题了。
江鸿决定了,就在国庆前吧,不管什么时候开始实习,都先去看看陆修,正好假期宽裕,还可以回家一趟,回点血再走。
又一天,正在江鸿订机票时,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宝宝,你在干吗呀?”江母说道,“国庆回来不?”
江鸿答道:“回,正在订机票呢。”心想这算心有灵犀?哪怕远隔千里,自己也与父母之间,有着神奇的感应。
江母说:“那你提前一点回来吧,太临近假期了,机票不好买。”
江鸿答道:“我还有课啊,要到29号才能走……等等,怎么了?”他突然听出母亲的声音,仿佛有点不对劲,问:“家里怎么了?妈。”
江母马上道:“没什么,那你就29号回来吧。”
江鸿说:“等等啊,妈,出什么事啦?爸爸呢?”
“哦没事!”江父的声音在一旁说,“就是你妈想你了!”
“是吗?”江鸿听到父亲的声音,稍微放下了心,但那边出现了短暂的沉默,长期与父母在一起养成的习惯与默契,瞬间在提醒着江鸿,这个时间点,他的爸妈一定在互相使眼色!
他们在交流什么?
“妈!”江鸿在傍晚时分,食堂外头,朝电话里大声道,“怎么了?你说实话,别骗我了!”
“没有没有。”江鸿的妈说,“你爸前几天觉得有点头晕,来医院查了一下,说脑子里有个占位,医生也说不准,建议是最好先做个小手术,再切片分析一下。”
听到这话时,江鸿瞬间脑子里“嗡”的一声,天旋地转。
“哦,是这样啊。”江鸿有点茫然。
“我没事!”江父在电话那边说,“就一个小手术!你忙就过后再回来,也是一样的!”
“我这就回去吧。”江鸿马上道,“什么时候手术?”
“周一上午。”江母说,“行,你别着急,还有两天呢,宝宝,不要害怕啊,医生都说没事的……”
江鸿挂了电话,马上订机票,整个人都是懵的,订好了机票,才意识到要赶紧去西安坐飞机,连忙朝校外跑,跑到一半,又想起忘了拿身份证,只得又飞奔回宿舍楼去。
“我得回家一趟。”
寝室里只有张锡廷在,江鸿匆匆忙忙,脸色苍白,说道:“明天帮我请个假吧。”
“家里怎么了?”张锡廷问。
江鸿说:“我爸身体有点不舒服,来不及了,我订了九点的机票,得马上去机场。待会儿微信和你说。”
“我陪你去吧?”张锡廷摘了耳机要过来,江鸿忙道不用不用,张锡廷便帮他收拾东西,又给他拿了充电器,让他不要害怕与慌张,没事的。
“老孙呢?”江鸿又问。
“自己出去玩了吧?”张锡廷说,“你是不是来不及了?”
江鸿说:“对,你帮我告诉它一声,我先走了。”
江鸿心急如焚,边走边给曹斌发消息请假,曹斌便在微信里问了,江鸿没有细说,只道家里有点事,曹斌便道:“你在前门还是后门?我让郎犬送你去,直接去机场快点儿。”
“谢谢师父。”江鸿有点想哭。很快,郎犬开着劳斯莱斯,在校门外来了个漂移,车尾还扫到了花坛。
江鸿:“……”
“走吧!”郎犬说,“赶不上也没关系!项大王在咸阳机场,还有一架私人飞机呢!今天一定把你送到家!”
江鸿:“……………………”
“你别告诉我私人飞机也是你开。”江鸿上车后,突然很想吐槽两句,缓解一下心情。
“那当然!”郎犬说道。
江鸿:“你确定你会开飞机?!”
“飞机谁不会开?”郎犬说,“飞起来就这样……直接拉操纵杆不就可以了吗?要降落就这样……”
“哇啊啊!你不要扯方向盘啊!”
“开飞机很简单啊!”郎犬说,“下次教你吧!”
江鸿疲惫不堪,倚在座位上,很快,又开始用手机查“占位”的意思,不百度还好,生病一百度,约等于下周开始吃席,江鸿犹如坠入万丈深渊,又花了更多的时间,把一堆不好的念头强行驱逐出去。
回家的路途只有四个小时,对江鸿而言却显得无比地漫长,到了医院门口,他还要做核酸,焦急地等待着结果,终于可以进去时,已是午夜了。
那是个双人病房,父亲换了身病号服,在昏暗的灯光下,侧着身睡觉,高大的身材,仿佛一瞬间佝偻了不少。
“爸爸——”江鸿进病房时,便忍不住扑到病床前,哭了起来,心想:我爸怎么变得这么瘦了啊!
“你爸去上厕所了,”江母提着米线进来,说,“那位是黎叔叔……”
江鸿:“…………………………”
江父从洗手间回来了,剃了个光头,准备明天做手术,说:“宝宝回来啦。”
“对不起对不起。”江鸿把父亲同房的病友给吵醒了,尴尬得只想把自己发射到月亮上去。
“没关系没关系!”病友大叔乐呵呵地笑。
“我就说没事的,”江父生病了,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你妈非要提前告诉你。”
江鸿说:“我当然得回来啊!”
江母又朝病友说:“这就是我儿子,在西北科大念……宝宝,你念什么专业来着?”
“我念什么专业来着?”江鸿赶紧又查手机,说,“哦对,机械电子工程专业!”
“我们侄女儿,是学外贸的!”病友大叔又道,“等空了,要安排他们见个面!”
“一定一定的!”江父乐呵呵地说道。
江鸿:“………………”
“宝宝,你回家睡吧?”江母又说。
江鸿:“我不,我在这里陪爸爸,我在飞机上睡过了。”
“那我可走了。”江母打了个呵欠,说,“米线给你吃的,你爸明早做手术,你得看好他,不能让他吃任何东西,也不能喝水。”
“快去吧,”江父说,“我只是在躺着,又不是卧床不能动。”
江鸿便当着父亲的面,很香地吃了一大碗土鸡米线,两个病人都看着江鸿吞口水。
是夜,江鸿便开始陪床,虽然江父还没开始做手术,也不需要照顾,一应事情都能自己解决,但明天麻醉,做了开颅手术后就得卧床了。
江鸿只睡不着,也知道了根本不是母亲说的“一个小手术”,而是正儿八经的开颅,因为颅腔里有个肿瘤,目前还不知道是良性还是恶性,要取出来后做切片,才能分析。
“恶性的几率有点大,80%的可能是恶性吧。”江父倒是完全不害怕,朝江鸿说,“但就算是恶性,也能控制住,后面大不了就做化疗。现在医疗技术很好,能治的。你妈不让我给你说,你可千万别说我告诉你了哦。”
江鸿听到开头一句,差点又哭出来,但江父很冷静,便让他也随之冷静下来。
当驱魔师的这一年多里,江鸿已对轮回、转生有了初步的认识,也知道在这世上相聚短暂,分离则是必然,冥冥之中,万物依靠着缘分与因果,羁绊于一线。
虽然还是很不好受,但江鸿已看开了许多。
“就算不能……”江父又说。
“别这么说,太不吉利了!”江鸿责备道。
江父想了想,笑道:“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和你学长在聊公司的事,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很多玄学的东西,命理啊,缘分啊……”
江鸿:“哦,你还和陆修聊这些吗?但你也别胡思乱想的,爸。”
“嗯。”江父沉默片刻后,又说,“说实话,以前我是想把公司交给你的,宝宝。”
江鸿总觉得江父仿佛在交代后事,但他又不好打断父亲,几次想岔开话题,江父却有点自顾自的模样。
“……可是我现在觉得啊,”江父又说,“人要过得开心最重要,你快乐就好,宝宝。”
江鸿终于哭了,他躺在另一张很小的床上,不敢面对父亲,只得面朝墙壁,竭力忍住眼泪,哪怕眼泪不停地流着。
江父笑着说:“明天做完手术,爸爸要卧床一段时间了,你就照顾好你妈妈,陪她散散心。”
“好。”江鸿哽咽道。
江父便不再说话,但江鸿知道他一定没有睡,也许在回忆他的人生。
直到早上八点,江鸿一夜没睡,收到陆修的消息。
陆修:【起床了?】
江鸿没有多说,他觉得自己的情绪已经很差了,不想再把陆修拖进来,毕竟他除了替自己难过,什么也不能做,他的烦心事应当也够多了。
江鸿:【嗯,起来了。】
陆修没有问他在做什么,彼此便没有再交流。
江母也来了,江鸿便去洗漱,江母在洗手间里补妆,看了儿子一眼,知道他整晚没睡,便抱了下江鸿,并轻轻拍了下他的背。
江鸿眼眶发红,母子二人默契地什么都没说,出去叫醒江父。
接着,江父被推进手术室,还笑着朝他们挥手。
江母叹了口气,与儿子一同坐在走廊里的长椅上,江鸿便搂着母亲,片刻后,他实在撑不住,慢慢地睡着了。
醒来时,他看见护士在叫他,递给他医药单子,父亲麻醉后还未醒,江鸿便赶紧揉了揉眼去楼下取药,母亲则在床前陪同,等待活检出结果。
是夜,江父醒了,江鸿又在床前喂他吃一点流食,开始伺候父亲。第一天的工作量不大,江母请的护工要明天晚上才能过来,母子二人便努力地在病床前说说笑笑,等江父开始休息,江鸿便依旧陪床,毕竟他也是男生,照顾父亲比较方便。
十一点,陆修的问候准时到来。
陆修:【睡了?】
江鸿:【嗯。】
他躺在床上,蜷缩起来,用被子挡着手机的光。
陆修:【晚安。】
江鸿看着屏幕,活检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出报告,占卜有用吗?他是驱魔师,却丝毫没学到任何能帮助父亲的方法。
【你睡了吗?】江鸿又发了条消息给陆修,虽然以前段时间的经验,陆修大概率不会回复,只会在明早顺便告诉他:【昨晚上睡得早。】
但在这个晚上,陆修意外地回了消息:【还没有。】
江鸿心里难受得很,只想找个人说说话,无论找谁倾吐,都不合适,所有的朋友都帮不上忙,只会让人平添郁闷。
正在他犹豫时,陆修突然又发了条消息过来。
陆修:【叔叔好点了?】
江鸿一怔,心想:你怎么知道的?
但陆修仿佛读到了他的心思:【曹校长说的,说你爸爸生病了,你匆匆忙忙地就回去了。】
江鸿心道:我说了吗?我好像没给师父说我爸生病了,只说家里有事啊,但我告诉了张锡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