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越指腹漫不经心地轻点着咖啡杯壁, 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浅棕的瞳仁陡然阴沉下去, 周身冷峻的气息多了丝阴寒。
虽然是在看着一个活人, 但他眼里丝毫没有人类的情感,只有彻骨的冷漠,居高临下的睥睨。
中年的史密斯被盯着看了会儿,有些承受不住, 挪开了视线。
白越已经不是几年前那的青少年了, 不是那个因为察觉到自己和别人的差异, 找他探究解惑的小孩了。
已经长大了, 已经成为一个极具压迫感的男人。
史密斯医生开口问:“你喜欢他,他喜欢你吗?”
白越敛着眉眼, 回忆少年体贴关心的模样, 应道:“喜欢。”
“他喜欢我。”
史密斯医生正想说话, 便听见白越又说:“也喜欢其他人。”
“……”
他沉默片刻, 对白越说:“我想那不是爱情的喜欢。”
白越神情没有变化, 但眼神更冷了。
史密斯医生缓和语气:“爱情是有排他性的, 你应该已经体验到了, 你会觉得你们之间不能有其他人, 所以想要独占他。”
白越喝了口咖啡,示意他继续说。
史密斯医生:“你也说了,他是一个很温暖的人。”
“对待你和对其他人一样, 可能是出于友谊, 或者他的天性使然。”
白越:“我想知道方法, 不是想听你的分析。”
“不是我不想,只是我做不到,”史密斯医生顿了顿, 耐心地说,“首先我不了解你喜欢的那个孩子。”
“其次,你先喜欢上了他,那么这场感情的主动权就已经掌握在对方手里了。”
“你没有办法不顾他的意愿独占他。”
“哦不,更准确地说,你能独占他,但你心里的太阳可能不会再温暖你了。”
白越皱了皱眉:“你觉得我是不知道这一点,所以来找你的吗?”
“对不起白,我只是个心理医生,不是爱情顾问,”史密斯医生道歉,对他说,“我只能给你一些正常的感情建议。”
“比如说,一段良性的爱情开始,应该是始于双方互相喜欢,而不是一方的占有。”
白越听懂了:“我应该先和他确定恋爱关系。”
史密斯医生有些担心他会用出格的方法确定恋爱关系,谨慎地说:“你追求他,他同意了,等你们交往后,你能否独占他,要看他的个人意愿。”
“对于伴侣的占有欲,每个人能承受的阈值不同。”
追求。白越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词,说出当前最重要的问题:“他想回华国,但我之后几年都会留在美国。”
“跨国恋的确对感情是一种阻碍,”史密斯医生看着他,试探地说,“或许你现在的感情,只是因为他进入了你的生活,有个词叫做……日久生情?”
“等他回国后,你可能就——”
话音戛然而止。
史密斯医生看见白越用受伤的右手捏扁了咖啡纸杯。
男人面无表情,像是没有感受到疼痛似的:“你了解我的性格。”
“认为我见过太阳后,会放他走吗?”
“最后一次提醒了,史密斯·约克。”
白越把纸杯扔进垃圾桶,轻飘飘地说:“我不希望自己需要去找陌生的心理医生。”
听出话里的威胁意味,史密斯医生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再试图劝导白越。
他知道以现在的白越,有数不清的手段让他在这个世界消失。
他摘下眼镜,转而问:“他是为了什么回国?”
白越:“他在华国没有家人,最好的朋友……”
他顿住了,想到温童已经察觉到了谢由虚伪的本质,所以回国与否和谢由无关。
白越眉眼稍稍舒展,继续说:“应该和国内的人无关,只是想回到熟悉的土地,他看起来并不喜欢美国。”
“美国也不是个好地方。”
史密斯医生:“……”
“听起来是因为美国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如果……”他顿了会儿,放慢语速,强调道,“我是说如果,如果他也喜欢你,你们成为了恋人,他可能会重新规划考虑将来。”
“有概率为了你,选择留在美国。”
白越对这句话很满意,追问:“如果他不喜欢我呢?”
那他可太惨了,史密斯医生默默地在心里为素未蒙面的男孩祈祷。
“如果你用正当方法追求了他,他很坚定地拒绝,说明你们俩可能不合适。”
白越抿了抿唇:“我们很合适,我很喜欢他。”
史密斯医生张了张嘴,想说你的喜欢并不是合适。
半晌,还是没有戳破对方的自我幻想。
他问道:“你知道怎么以普通人的方式去喜欢、去追求人吗?”
白越坦然地说:“不知道。”
史密斯医生:“我听你的描述,你喜欢的孩子是一个阳光的孩子,或许应该用正常的手段方式?”
白越:“什么叫正常的方法?”
史密斯医生想了很久,朝他摇头:“抱歉,我没有办法给你一个肯定的方法。”
“每个人的性格不同,追求方法也不同,我并不了解你喜欢的那个孩子,你应该咨询一下你们的共同好友。”
“白,我由衷的希望你和那个孩子都有美好的未来。”
“我们会有的。”
…………
温童在庭院里等了两个小时,玩到手机都没电了,都没见到白越出来的影子。
他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随手拿了块石头,拦住过路的蚂蚁。
拦一下这只,又拦一下那只。
不知玩了多久,眼前出现了一双鞋子。
他抬头一看,是白越。
男人低头看着他,阳光斜斜地铺洒在他雌雄莫辩的脸上,优越至极的五官像是在发光似的。
温童看呆了一瞬。
见状,白越低垂着眼睫,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皮相的好处。
他把温童从地上拉起来,低头凑近。
男人凛冽冰冷的气息压了下来,温童眼皮一跳,瞬间回过神。
他立马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检查完了吗?”
“这次好久,我手机都没电了。”
白越嗯了声,视线从他点漆似的眸子缓缓往下挪,落在白皙纤细的手上。
白嫩的指尖被泥土染黑,掌心也有几道黑痕。
弄脏了。
温童感受到他的视线,忍不住屈了屈手指。
他第一反应是想去洗手,见白越盯着他的手后,立马改了主意。
他大幅度地往裤腿上一抹,面不改色地说:“刚才玩了会儿蚂蚁和石头。”
“还挺好玩的。”
“我小时候就喜欢玩蚂蚁,弄得满身泥回家,会被家里人说邋遢、脏……”
白越:“不脏。”
温童:“???”
下一秒,白越拿出手帕,直接抓起他的右手,擦拭手指。
温童本能地挣扎,想要抽出右手,万万没想到白越看起来瘦削,力道竟然和陆匪不相上下,他根本抽不出来。
“别动。”白越吐出两个字。
温童清晰地感受到男人的手像铁钳似的,紧紧地箍着他的手腕。
受伤的右手也轻易地掰开了他的手指,纯棉的手帕一寸一寸擦过他的手指、掌心,擦去那几道泥土的痕迹。
手是被擦干净了,但温童觉得身上仿佛有蚂蚁在爬,说不出的难受:“我、我自己来就好了。”
白越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你自己来,擦在裤子上么。”
温童干巴巴地说:“我这次不会了。”
白越:“昨晚是我抱你回房的。”
温童嘴角一僵,装作不知道:“是、是吗?”
白越应了声,平静地说:“还帮你擦了嘴,”
温童:“……”
那特么的叫擦嘴?!
白越擦拭着他的手,轻轻地揉着他掌心的软肉:“所以不用介意擦手这种事。”
他的语气淡淡的,温童却清晰地感受到了男人的强势与不容反抗,心脏重重地跳了下。
他微抬起脸,看向白越。
白越比他高很多,高俊的身影罩下来,将他笼在阴影下。
温童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白越不是瘦弱的主角受,不是脆弱的伤患。
也不只是矜贵的大少爷,更是一个男人,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
如果白越想对他做什么……
脚底莫名升起一股寒意,温童心跳逐渐加速,变得紧张起来,直觉叫嚣着让他离白越远一点。
他连忙说:“我还是去洗手吧。”
“我知道厕所在哪里。”
闻言,白越松开手,琥珀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去吧。”
温童立马转身,长舒一口气。
他快步走进洗手间,洗手洗脸,狂跳的心脏稍稍平缓下去。
温童抹去脸上的水珠,在疯狂在心里催眠自己。
白越只是有洁癖,所以给自己擦手。
有洁癖有洁癖有洁癖……
妈的,编不下去了。
有洁癖也不至于把亲嘴说成擦嘴吧?!
温童用力地搓着手,把双手搓得干干净净,白嫩的皮肤都泛起了红,才关掉水龙头,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抽了张纸擦手,一扭头,身旁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个金发碧眼的中年男人。
西装革履,模样温和慈祥,正盯着他看。
“你好。”中年男人说了两个字正腔圆的中文。
温童愣了下,以为他和很多外国人一样,见自己是华国人所以多看了两眼,用中文打招呼。
他笑了笑,对中年男人说:“你好。”
中年男人依然看着他。
温童眨了下眼,见他眼神温柔,气质平易近人,不像是个坏人。
犹豫片刻,开口问道:“你需要帮忙吗?”
中年男人又笑了笑,用中文说:“不,不用。”
温童看了他两眼,没有多想:“那我先走了。”
“再见。”
说完,他离开洗手间。
史密斯医生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Poor boy……”
可怜的孩子。
…………
离开医院后,温童和白越在附近的中餐厅吃了饭,被白越送回了别墅。
白越则去公司上班。
温童一个人趴在沙发上,不用和白越单独相处让他稍微舒服了点。
给手机充了电,他立马开始看机票航班。
正要买票,突然想起来护照还在白越那儿。
上次不是说……昨天会给他么。
昨天没有给他。
温童眼皮跳了跳,立马点开白越的微信头像。
他没有直接问白越护照的事处理好了么,而是换了种委婉的方式询问。
【WT是自由的小精灵:在忙吗?】
【Y:不忙。】
【WT是自由的小精灵:哦哦好的。】
【WT是自由的小精灵:我就是想问问护照的事。】
【WT是自由的小精灵:你上次说挺快的,现在还没弄好,是不是挺麻烦的啊?】
【Y:不麻烦。】
【Y:图片.jpg】
图片内容是他的护照和身份证。
显然签证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温童松了口气,立马回复:【大拇指.jpg,白哥牛逼!】
【你继续忙,我不打扰你了。】
发完这句话,继续挑机票。
明天就走太着急了。
再拖延几天又怕发生什么变数。
思来想去,最后买了后天下午三点的机票。
明天和白越、诺亚逛一逛,吃个散伙饭,后天就可以走了。
买完机票,觉得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温童长舒一口气,给诺亚发微信。
【WT是自由的小精灵:我后天就回国啦,你明天有空吗?】
【诺亚:必须有空!】
诺亚正想问明天什么安排,手机又震了震,屏幕顶端弹出了白越的消息。
【Y:我喜欢温童。】
看到白越的消息,诺亚第一反应是他看错了。
一字一顿地重新看了遍,他立马推开手边的文件,用电脑拨通白越的视频通话。
响了一秒,视频接通,电脑屏幕上出现了白越的脸。
他端坐在办公室,极具冲击性的眉眼半敛着,面上没有丝毫坠入爱河的柔和甜蜜,仍然是一片淡漠冰冷。
非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诺亚认为白越的气质变得更凌厉了。
漠视众人的眼神里多了些许锋利凛冽,像是找到了心仪雌兽的雄性,具有一种无法描述的攻击性。
直到白越掀起眼皮,琥珀色的眼眸不带感情地看了过来,诺亚才堪堪回过神。
“白,你是认真的吗?”
白越反问道:“我看起来是像在开玩笑的样子么?”
诺亚挠了挠头,缓缓说:“我就是觉得有点突然。”
“之前温在泰国的时候,你还让我不用提他的事什么的。”
感觉这才过了没多久。
他点开日历看了眼,心想,的确过了没多久。
白越低头翻阅文件,轻描淡写地说:“我已经找过史密斯医生了。”
这名字有些熟悉,诺亚追问道:“是我前几年给你推荐的那个心理医生吗?”
白越:“嗯。”
诺亚认识白越是因为白家和艾德里安两家合作,他们身为未来的继承人自然交换了联系方式。
由于生活在不同国家,他们俩的联系并不频繁,所以诺亚一开始只觉得白越是性格比较冷,直到白越高一暑假的时候,到美国生活了两个月,诺亚才察觉到白越的不对劲。
白越有人格障碍,在情感体会和表达上有一定困难。
诺亚对白越冷冰冰的态度已经习惯了,但出于朋友的角度,他还是给白越推荐了一位心理医生。
想了会儿当年发生的事,诺亚忍不住说:“我记得你当时说,史密斯医生没什么用。”
白越:“人格问题和幼年家庭状况息息相关。”
“家庭方面无法改变,而且我的性格已经形成,对我生活没有影响,我不认为有什么必要再去找他。”
“至于这次,我是想找他弄清楚我对温童的陌生的情绪。”
诺亚嘀咕道:“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白越:“你是心理医生吗?”
诺亚:“……”
“可我恋爱经验丰富。”
白越:“你只是性生活经验丰富。”
“……”
诺亚再次陷入沉默,白越虽然对情感表达有一定问题,但怼人丝毫没有问题。
他扯回正题:“所以温知道吗?”
“他知道你喜欢他吗?”
白越:“不知道。”
“我是来咨询,该怎么追求他。”
诺亚脱口而出:“我要知道怎么追温,我早就追了。”
话音落地,白越停下来手里的工作。
他撩起眼皮,琥珀色的瞳仁掠过一丝寒意。
压迫感扑面而来。
诺亚唇边的笑容淡了些,立马嬉皮笑脸地说:“我开个玩笑哈哈。”
白越:“并不好笑。”
“诺亚,朋友妻不可欺。”
诺亚:“可是温还没有和你在一起。”
白越瞥了他一眼:“他还能和谁在一起?”
听到这话,诺亚的心往下沉了沉,脸上的笑容全消失了。
他认真地对白越说:“温当然想和谁在一起就在一起。”
“白,我的意思是,这几天和温相处下来,我发现他完全没有要找恋爱对象或者性伴侣的念头。”
他见过太多人了,很清楚哪些些人是矜持害羞、故作姿态,哪些人是真的不感兴趣。
温童明显是真的对恋爱不敢兴趣。
他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明明深处这个世界融入人群,又仿佛能随时抽身离开。
白越不觉得诺亚说的话是什么问题,开口道:“所以应该怎么追求。”
诺亚无奈地扶额:“我的意思是,他没有那方面的想法,所以追求是没有用的。”
白越皱了皱眉。
诺亚有些担心白越会不顾温童意愿,使用别的手段,犹豫片刻,又补充了句:“要不你先试着表达好感,试探一下温的想法。”
“他要是坚定地拒绝你了,咱们就先放弃行么?”
白越忽略他的第二句话,问道:“怎么表达?怎么试探?”
诺亚:“我没有追求过男生,用追求女生的方法可以吗?”
白越的回应是挂断了电话。
诺亚:“……”
白越挂掉视频电话,把签好的文件交给秘书。
他盯着女人精致的妆容看了两眼,喊道:“Amora。”
Amora动作一顿:“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白越:“我应该怎么追求一个男生?”
Amora愣了愣:“我、我不知道。”
白越又看了她一眼:“你喜欢女人?”
Amora:“……不,我喜欢男人。”
白越:“你没有谈过恋爱?”
“……”
Amora嘴角抽了抽:“白总,我的意思是,我没有主动追求过男生。”
“一般情况下,都是男人来追求我。”
白越面无表情:“那一般情况下,该怎么正常合理的表达好感?追求对方?”
Amora想了想:“我们华国人一般习惯先聊天增加感情,送些对方喜欢的小礼物。”
“循序渐进。”
白越:“你去准备一下礼物。”
Amora:“需要买什么?”
白越不假思索:“他现在喜欢玩游戏。”
…………
温童游戏打到一半,听到了白越回来的动静。
他习惯性地开麦想和队友说家长回来了,点开话筒,下一秒又立马关了。
现在要和白越保持距离。
他没有和以前那样去迎接白越,而是继续玩游戏,头也不回地说了声:“下班了啊。”
“嗯。”白越应了声。
温童听见了白越换鞋的动静,接着脚步声逐渐靠近,停在他面前。
一道视线直直地落在他脸上。
白越没有说话,也没有走开,就这么现在边上看着他。
温童紧张地手一抖,操纵的游戏角色死了。
他低着头点开道具面板,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去看白越。
“你死了。”白越突然开口。
温童指尖一顿,面不改色地说:“马上就复活了。”
话音落下,他眼皮底下多了个贴着蝴蝶结的游戏机包装。
PS5。
“礼物。”白越说。
温童攥紧手里,在内心咆哮不过节不过生的,无缘无故送什么礼物啊!
他装傻道:“别人送你的吗?”
“这个你家已经有了。”
说完,他指了指电视机柜上被他玩了好几天的PS5。
“不过你可以在卧室里再备一个哈哈。”
“不是别人送我的,”白越淡然地说,“这是我送给你的。”
温童看着包装盒上的粉色蝴蝶结,生怕白越会说什么不该说的话,笑嘻嘻地接下游戏机:“谢谢白哥!”
“那我不客气地收下了。”
“就当是……”他顿了顿,灵机一动,“就当是你送给我的临别礼物。”
白越:“临别礼物?”
温童点头:“我买了后天下午的机票。”
他随便扯了个借口:“大后天我舍友生日,要回去和他们吃饭。”
“对了白哥,那个……护照。”
白越看着他摊开的手掌,淡紫色指节纤细,指腹洇着抹浅红,格外漂亮。
很适合抓着把玩,而不是放手。
他轻描淡写地说:“忘带了。”
“到时候给你。”
男人语气平静,嗓音清冽,似乎和平常没有什么变化,但温童感受到了一丝怪异。
中午他特地问过护照的事,白越怎么还会忘?
白越不是粗心大意的性格,除非是故意的……
温童眼皮跳得更厉害了,追问道:“到时候是什么时候?”
白越没有回答,静静地注视着他,玻璃珠似的瞳仁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