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可唯瞳孔骤地一缩,即使他是一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但仍是猝不及防地被这种只在怪谈中出现的场景给吓到了。
那玩偶似乎是某个牛奶公司的吉祥物,名字叫“拉比”,平时经常在少儿节目的广告里出没。只见它的脖子上顶了个臃肿而硕大的卡通奶牛头,黑不溜秋的大眼睛失焦地望着前方,脸上还抹了两片可爱的腮红,望上去有几分纯真的诡异。
背后的“哈哈镜”阴森森地照出了四五个拉比的分身,有的身影如同筷子般又高又细,有的身影却如同笨重的水泥墩子般又宽又胖,还有的身影像活像被扭曲的沙漏,连腰都看不见了。
被这么多燕瘦环肥的鬼影包围着,李可唯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毛孔都被迫舒张了,闷热的暑天里竟然感觉脚心里钻出一股冷意来,面色被冻得白了几分,下意识地捂着小腹后退了几步,半蹲握拳作出防御的姿态。
这个人是谁?
他的后背渐渐渗了一层冷汗,将颈上的一小块衬衫都洇成了半透明的肉色,思绪也一发不可收拾地往最坏的地方疾奔而去。
莫非是季想那个论坛上的私生饭?
她拍到了那天季想进他房间的照片,认出了他,虽然没把照片发上网,但还是把他的脸给牢牢钉在了心里,就等着自己落单的这一刻……
想到这,李可唯的眼神也变得警惕起来,从地上胡乱捡起了一根塑料指挥棒,在心里掂量如果对方手里有凶器,自己从镜子夹缝中逃走的概率是多少。
而那“拉比”似乎毫无察觉一般,正慢吞吞地往李可唯这里走来。
李可唯的心越来越紧,当他清楚地看见那玩偶装胸前的“天然牧场,有机生态”时,终于握紧了手中的棍子,打算等那玩意一过来就直接甩手抽过去。
“拉比”似乎感受到了气氛的僵硬,于是在原地停住了,伸手往身后摸了摸。
正当李可唯吊着一颗心,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只笨拙的“充气牛蹄”时,却见“拉比”从身后缓缓掏出了——
——一个板子?
只见板子上面歪歪斜斜地写了几个铅笔字:不好意思,能帮我完成最后一个任务吗?QAQ
李可唯瞬间愣住了,手里的那根虚张声势的棍子也顺着湿腻的掌心向下滑了些许:
“……什么?”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这个诡异的玩偶,有点不敢相信恐怖故事的开头后竟然是这个离奇的走向。
“拉比”的那个奶牛头套死沉死沉的,看起来隔音效果也很好,花了一段时间后才意识到李可唯刚刚说话了,于是又提起手中的那块板子,不好意思地指了指。
“……”
李可唯现在彻底无语了,这感觉就像自己好端端地走在大街上,突然横空跳出来了一个持刀的蒙面歹徒,等自己吓个半死之后,蒙面歹徒突然把你拉进了街边的xx快剪理发店,跟你推销说男士剪头满30减10块。
“抱歉啊,我还有点事,要不你找别人吧?”
不知为什么,听完这句话,“拉比”的大脑袋便有气无力地垂了下来,看上去一副很忧郁的模样。
李可唯虽然有点于心不忍,但还是打算当作没发现,从它的身边绕过去。
谁知那人高马大的“拉比”竟然举起两只胖手,放在眼睛边上开始无声地假哭起来。
李可唯:“……”
“拉比!!拉比!!!”
“爸爸!!拉比回来了——!!”
“拉比”笨拙地牵着李可唯的手,和舞池里穿着仙女裙的小朋友们点了点头,随即在原地转了个圈,有模有样地朝他作了个“邀请”的手势。
李可唯心情复杂地看着那只充气牛蹄,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还是把手放了上去。
他本就不是那种乐于助人的人,在职场摸爬滚打了数余年,也早就知道如何果断地拒绝别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怕麻烦的他还是应下了这位cos拉比的人的请求。
“拉比”应该是个男人,手掌宽厚有力,比李可唯的手还大了不少,隔着一层布料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肉贴着肉的温度。
李可唯的手被握住的时候,心房突地一颤,下意识地望向了舞池中央。
只见那儿已经簇拥着一大堆男男女女了,密密麻麻地裹了一层又一层,跟蚁团似的人群只堪堪露出了一角雪白的翅膀尖端。
李可唯收回了眼光,眉头却不受控制地一蹙,似乎碰见了自己所不能理解的事情。
“拉比”牵着李可唯的手,跟着音乐的节奏慢悠悠地卖力摇晃了起来,方才阴森的身影在暖光灯下却显得如此乖巧圆润起来了。
李可唯盯了一会儿那塑料纽扣似的黑眼睛,忍不住问道:
“……你做的这个任务,要和几个人跳舞才算完成?”
拉比顿了顿,伸手比划了一个数字。
李可唯看着那只呈“剪刀手”的牛蹄,叹了口气:
“好吧,那你这个任务,完成了能有多少奖金?”
“拉比”用两只手臂在胸前比了一个“×”的手势,随即在玩偶的嘴边又做了个拉紧拉链的手势,示意着自己得保密。
“这也不能说?”
李可唯这时候才记起舞会上有个“被人叫出名字才能说话”的规则,但他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能傻到时时刻刻遵守这个玩意。
“这里这么多人,为什么选我跳舞?”
“拉比”好像没听清楚,将手放在耳边,俯下身作出倾听的姿势。
“我说——”李可唯把头凑近那玩偶的耳部,加大音量:“这里这么多人!为什么!选我跳舞!”
“拉比”这回听清了,伸手戳了戳李可唯脸上的豚鼠面具,然后比划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动作。
李可唯却莫名其妙地意会了:“因为我戴的是动物的面具,所以选择我?”
“拉比”点了点头。
“好吧,那我这样算跳成功了吗?”
李可唯又转了一圈,觉得助人到这里已经差不多了:“应该可以了吧,我想回去了。”
谁知那“拉比”一听他要回去,握着他的手猛地加重了力道,将李可唯给一把拉了回来。
“嘶——!”
船身有些摇晃,李可唯一个没站稳,直接踉跄地跌进了那毛茸茸的怀抱里,额头也磕撞在了那硬邦的玩偶头套上。
“拉比”顺势搂住了李可唯的腰,趁着劲儿占了好一会便宜,似乎有种天崩地裂也不撒手的架势。
一个穿着南瓜装的小男孩见状,拉长了嗓子起哄道:
“拉比和大哥哥谈恋爱了!!!”
“拉比——羞羞——!!”
谁知“拉比”听完不仅不羞愧,反而骄傲地扬起了头,朝小男孩比了个大拇指。
反而是李可唯被这些童言稚语给搞得两颊滚烫,有些尴尬地推开了玩偶装下的人,低着头大步地往场外走去。
“拉比”见事态发展不对,也顾不上和那群小不点臭屁了,连忙捂着笨重的头套亦步亦趋地往外跑去,但又不敢跟得太紧,只得像条尾巴一样不近不远地赘在李可唯身后。
今夜风雨甚急,舱外的温度比里头低了四五度,刀锋似的斜雨像机关枪一样全方面地扫射着廊道,细如牛毛的雨丝夹杂着强劲的风力,即使只是轻轻掠过人的脸颊,也会被刺得生疼。
“拉比”见李可唯一个人单薄地在雨里走着,于是便更急了,奈何他穿的玩偶装太过笨重,每一步都像踩在泥坑里似的,想要追上那人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走到船头的某个逃生通道时,李可唯终于停住了脚步。
铁皮地板下是整个轮船的发动装置,隔着一层都能听见那振聋发聩的轰隆声,在那站上半晌,小腿都能被震得发麻。
“拉比”艰难地在黑暗中摸索着,却听见不远的前方传来了李可唯的声音:
“你应该换一个牌子的爽身粉。”
“拉比”闻言一怔,扶着墙慢慢停住了,本就呆滞的大眼睛显得更呆了。
“我早就说过,那个薄荷味闻起来像婴儿用的,不适合你。”
李可唯忽然转过头来,径直地走向愣在原地的“拉比”,趁那人没反应过来踮起脚要强行摘掉他的头套。
“拉比”却极不配合地开始挣扎起来,两只胖手紧张地护着自己的头套,仿佛那不是头套,而是自己不能见人的底裤一般。
李可唯个子不够高,和人高马大的“拉比”抢了半天都还在落下风,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直到感觉连肺都快憋炸了,才狠心地吼了一嗓子:
“别闹了!季想——!!”
短短两个字,却仿佛成了“拉比”的定身魔咒,方才动作浮夸的玩偶立刻像拔了发条一样,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了。
又沉默了半晌,“拉比”伸手将那笨重的头套给摘了,露出了一张英俊而狼狈的脸。
季想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冒着大汗淋漓后的热气,黑头发是湿的,黑眼睛也是湿的。
一颗晶莹的汗珠从他打绺的发尖掉下来,从鼻梁侧面滚落到了下巴上。
果然……
李可唯盯着面前的人,手在发抖。
他能确定,一开始在舞池中央的天使就是季想,但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那人又换上了这身玩偶装,悄悄混进了人群里。
黑暗中,季想的眼睫都被汗浸得垂了下来,唯独一双不掺血丝的眼睛显得格外清明,和喝醉酒那晚简直判若两人。
他是清醒的。
“……耍我好玩吗?”
李可唯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连声音也在发抖:
“耍我……好玩吗!??”
季想怔怔地看着他愈来愈红的眼眶,想伸手去碰李可唯的脸:“不……我——”
“你和那个姓唐的之前还没玩够!现在换了个方法来故意接近我,想看一有人对我好,我就露出那副旧情难忘的贱样是不是!!!”
李可唯只要一想到季想喝醉那晚喊的“老婆”也是装的,胸腔里的气血霎时难以自抑地翻涌上了心口:
“……看,你只要一喝醉,我又会像以前一样屁颠屁颠地来照顾你伺候你,尽管你伤害了我那么多次,但我还是……还是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你觉得很得意、很满足是吗!?”
“真是难为季大明星了,甚至今天还特意穿上这种可笑的衣服来耍我,不知道我的反应有没有让你失望?”
“不、是——!”
季想听到“姓唐的”时候脸色就已经阴沉了下来,待李可唯连珠炮一样地发泄完,才忍无可忍地重重锤向了他身侧的墙壁,咬牙切齿道:
“——根本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