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元这种一天里有大半天待在司天台的日子并没能过太久。
六月初,皇帝因为久服丹药而吐血昏迷,一直清醒不过来,朝野上下一阵大乱。
皇帝还清醒时,对权力抓的很紧,即使昏庸,也半点不肯假手于人。
现在出事后便导致群龙无首,只能让周景元匆匆代父监国。
那些顽固的沉疴旧病一时间难以清理,各种事情乱做一团,身为太子,周景元几乎每日都到凌晨才熄灯。
休息时间都不足,更不用说来司天台的时间了,差不多三五日才能腾出来半个时辰过来。
每次门外的相风铜鸟发出清响,乔观星都忍不住看过去一眼,明知道是风,心底深处却还有种说不出来的期待。
平日里没觉得,只是最近太子不来,他才忽然察觉司天台缺了一个人后变得空落落的。
可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现在周景元不来,宫里又很乱,这是逃出去的最好时机了。
钱财他是早就攒够了的,周景元这个上司属实大方,黄金白银都是几十两几百两的赏。这足够乔观星出宫寻个去处,然后买一栋五进五出的大宅子,潇洒快活一生。
他想办法贿赂了宫里巡夜的一个小统领,让对方在晚上给他留个小门,安排辆马车。
那小统领答应的很快,回话说今晚就可以。
薄荷味的风吹在乔观星脸上,他神情恹恹,明明早就期待了很久的出宫,可现在真的触手可及了,却有种想要临阵脱逃的感觉。
他还没有和周明瑟告别,也没有再摸一摸宁大人。
他舍不得三公主和那只坏脾气臭猫,舍不得小皇子,舍不得司天台,也舍不得墙下的薄荷和门外的相风铜鸟。
……
乔观星知道,其实他只是舍不得周景元。
好在他天生对这种情感上的事情很迟钝,失落了没多久就不再深想,慢吞吞为今晚的离宫做准备。
收拾东西时,他刚来到大周时写下的那个工作计划掉出来,前几页还记录着他要努力为周景元工作的雄心壮志。
很好,现在不需要了,他要辞职享受生活去了。
乔观星觉得可以扔掉这个东西了,但犹豫了一下,没有舍得,放到了自己出宫的小包袱里。
傍晚热气消散,微凉的晚风吹过,乔观星在天彻底黑下去时悄悄溜出仙园,在宫墙的小侧门边见到了那位侍卫统领。
他小声询问,“马车准备了吧?”
对方打开门,把他推出去,“时间紧,只租到一顶轿子,轿夫给你安排好了。”
“也行。”
都是交通工具,分什么高低贵贱,乔观星不挑这个,利落地把剩下的尾金递到了统领手里。
统领随意掂了两下,指着不远处一顶红轿子,“就在那边,快去吧。”
乔观星看过去:……???
为什么是红轿子啊?!搞得好像是成亲一样!
侍卫被他震惊不解的眼神盯着,挠了挠头,“最近外出游玩的人多,轿子不好租,就这个了。”
“你就凑活凑活,反正进去又没人知道你是谁。”
事到临头,乔观星只能无奈叹气,“……有道理。”
那顶红花轿摇摇晃晃往外走,京城地广,又需要掩人耳目,加上轿夫歇脚,一晚上过去才终于走到城郊。
掀开帘子可以遥望到远处的城墙,护城河淙淙的水流声也隐约能听见。
乔观星深吸了一口气,出了这道城门,以后天高海阔,就任他挑选了。
但还没等他展开对美好未来生活的想象,外面就好像发生了什么事,轿身摇晃了一下,就被很干脆的放到了地上。
乔观星疑惑的皱眉,刚想掀开帘子问一下,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下来。”
这声音低沉冰冷,像是在尽量压抑着自己的怒气。
乔观星听到后脸色一变,整个人不可置信的呆滞了两秒,忍不住瑟瑟发抖。
……不会是太子殿下亲自来抓他了吧?他值吗?私自离宫的罪过这么大吗?
看见轿子里的人没动,骑在马背上的周景元神情更阴沉。
他昨日忙到深夜,虽累却睡不着,原本只想去司天台隔着窗看一眼他的小骗子,结果却发现人没了。
担心人出了什么事,他立即调来暗卫查验,但查来查去却被告知是乔观星自己走的。
思及此,太子殿下攥紧了手里的缰绳,从那个侍卫统领口中问出方向后他甚至没等宫人准备,自己驾马半夜前来。
他不明白乔观星为什么要离开他,是他做错什么了吗?
……小骗子难道不是爱慕他吗?
风将红花轿的帘角轻轻掀起,周景元明显没有多少耐心了,他下马一步步走过去,站定在花轿前,一把将帘子掀起来。
乔观星怔怔抬头和他对视,太子殿下没说话,先面色不虞地把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没出什么问题以后才冷声开口发问
“怎么?新娘子要孤踢轿门才肯下来吗?”
……什么新娘子什么踢轿门?
乔观星思绪一片混乱,满脑子都是自己会不会被喜怒无常的冷面上司砍头。
沉默对视了几息,他讷讷道,“殿下,您会杀了我吗?”
周景元闻言神情更阴沉,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
“孤会把你关起来。”
让这个小骗子永远待在他身边,什么地方也去不了。
说完,他几乎是半强迫的把人从轿子里抱到了马背上,转握缰绳,掉头向皇宫的方向疾驰归去。
乔观星被周景元紧紧拢在胸前,凌厉的风声在他耳边翻滚。
清晨的薄雾扑在他的脸上,他看到天边高耸的积雨云。
快下暴雨了,乔观星想。
看着巍峨的宫墙渐近,乔观星开始思考周景元说的要把他关起来是指关去哪里?
慎刑司或者天牢?
他不知道,心里很莫名其妙地涌上来几分酸涩。
城门口见到周景元的那一瞬间,除了被发现的惊慌与无措,还有很多被他刻意无视的,迷茫中失而复得的欣喜。
说不清也理不明,他又垂眸想,至少周景元也许真的还念着这一年的几分情分,没有上来就下令杀了他。
策马入外宫,速度没减,风也没停。
乔观星半垂着的眼睛渐渐睁圆,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提醒周景元,“殿下,天牢刚刚过去了。”
周景元没理他。
片刻之后,他又小声道,“……慎刑院也过了。”
这次周景元皱了下眉,低头瞥了他一眼,嗓音里带着未消散的余怒和不难察觉的委屈
“孤不想和你说话!”
乔观星只好听话的安静下来,决定听天由命任凭太子殿下处置。
然后他就被带到了一处分外熟悉的地方——
……东宫?
他脸色僵住,周景元该不会要动用私刑吧?
私自离宫这样的罪行配得上这么大的阵仗吗?
拥过来的宫人将马牵走,乔观星被太子殿下拎着向前
他战战兢兢,尝试垂死挣扎一下,“殿、殿下,我真的知道错了。”
闻言,周景元攥着他手腕的力度稍稍加大,顿了两秒才冷笑道
“没看出来。”
好吧,挣扎失败的乔观星垂下头,看了眼自己被拉住的手,心里说不清楚什么滋味。
他闷闷开口,“殿下,我自己走就好了。”
这话说完,周景元当真停下了脚步,可握着他的手依旧没放开
“行啊,你自己走吧。”
接受了自己即将被关起来的罪犯身份,乔观星很有自知之明的询问,“去地牢还是柴房?”
太子殿下语气很理所当然,“去孤的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