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镀第一次注意到沈怡好,是在一个阴雨连绵的中午。还差半小时上课,学校里乱成一团,他和几个朋友站在走廊的窗户边“看戏。”
窗户正对着学校的后围墙,教学楼和围墙中间有一小段距离,很隐蔽,有小情侣会偷偷来这里亲嘴,他们就突然冲着下面起哄。
今天的“戏”不是小情侣亲嘴,是几个男生把一个小个子围在中间,推推搡搡的,方镀知道是在要钱。
他心想,这小个子够倒霉的。
小个子一直没有动,任他们推搡,其中一个壮一些的突然伸手脱了他的校服,倒过来用力的抖,有个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方镀没看清。
小个子把那个东西捡起来,围着他的几个又开始推搡他,还伸手一下一下地打他的脸,小个子始终在忍着,可是过了会,那个壮一点的男孩把他手里的东西抢了过来扔在地上,还踩了一脚。
方镀还没看清怎么了,和他一起站着的朋友就发出了惊呼:“哎——我操!”
那个壮男生捂着头蹲在地上,方镀才看清小个子手里拿了块石头,不大,又狠狠地在那男生头上狠砸了一下。
剩下的几个一拥而上,小个子讨不到便宜,只认准了壮男生,谁拦着他他就狗似的咬,瘦巴巴的,劲儿还挺大。没过一会教导主任就跑到后面把他们分开了,小个子扔了手里的石头勉强站起来,那个壮男生却站不起来了。
方镀和朋友们回教室了,朋友们还在议论,说那个小个子可能是疯狗变的。
方镀心想,不像狗,哪有这么小的狗,像个疯猫。
过了几天,方镀知道这个疯猫叫沈怡好。
沈怡好站在操场上当着全校同学的面念检讨,还是那样,蔫巴巴的,声音也不大,方镀离的远,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儿,只觉得他站的挺直,不像念检讨,反而像在念获奖感言。
那个壮男生还在医院躺着,说是脑震荡。
方镀第一次近距离地看沈怡好是半个月以后,老师办公室,他过来帮老师拿卷子,正在一叠叠地往手上放,隔壁办公桌的老师突然怒气冲冲地说:“沈怡好!”
方镀回头一看,一个小个子站在老师前面,长得白净又清秀,一双眼睛很出挑,就是瘦,穿一身脏兮兮的校服,好像有点感冒了,还在吸鼻涕。
他吸一下鼻涕,那个老师就叹了口气,有点于心不忍似的给他拿了块纸让他擦干净。
沈怡好接过来擤鼻涕,方镀有点想笑,因为他擤鼻涕的声音很大,方镀还没看见过谁这么大力气擤鼻涕的。
“擦干净了吗?”那老师是个女的,四十多岁,又给他拿了块纸,不像刚才那么生气了,换了挺温和的语气问他:“为什么交白卷?”
“数学老师说我抄的,”沈怡好开了口,声音不大,说出来的话却挺气人:“上次我考的分高,他说我不是自己答的,这次我不答了,他爱怎么说怎么说吧。”
“你……”女老师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过了会儿,她说:“老师相信你没抄,但是你也不能交白卷,我找时间和数学老师谈谈,你先回去吧。”
沈怡好嗯了一声,挺有礼貌地说:“老师再见。”转身就走了,还在吸鼻涕。
方镀也拿了卷子往外走,两个人一起出了门,眼看着沈怡好拐进一间教室,在角落里坐下了,旁边还有个垃圾桶。
方镀走了。
没过几天,方镀放学回家,发现自己弟弟愁眉苦脸的在沙发上坐着。
“怎么了?”方镀问他。
方木一看他回来了赶紧扑过来:“哥,你游戏机坏了。”
游戏机是方镀的爸从日本买回来的,兄弟俩一人一个,方木把他的弄坏了,方镀就把自己的给他了。
“坏了就坏了呗,”方镀没太当回事:“一个破游戏机。”
“是被人摔坏的!那小子故意的。”方木告状。
方镀比他大三岁,虽然兄弟俩从小到大没少打架,但也没少给方木收拾烂摊子。
“谁啊?”
“坐我后面那个,那个沈怡好,”方木开始告状:“就是前几天念检讨那个。”
方镀看了自己弟弟一眼。
“你把事儿和我说清楚了,要不然以后少来找我给你擦屁股。”
方木哼哼唧唧的,半天才承认,确实是自己先惹的沈怡好,说他家住在垃圾堆,要不然怎么衣服那么脏,沈怡好听了没反应,方木也没当回事。
可是他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就发现自己的游戏机已经碎了,在沈怡好脚边堆着。
方木只是嘴贱,他连比同龄人瘦一圈的沈怡好都不敢动,气的半死,只想着回来找他哥告状。
方镀这次懒得管了,他觉得他弟嘴贱这个毛病确实该治治,再说一个破游戏机,再买就是了,他家还缺一个游戏机吗?
没想到过几天,方木就挨揍了,流着鼻血哭哭啼啼的来来方镀的班级找他,说是沈怡好干的。
方木平时再怎么讨人厌,也是自己亲弟弟,方镀当时就火了。
当时正好是下午两节课中间的二十分钟休息,哪里都乱哄哄的,方镀把沈怡好拽进楼梯下面一个没人的杂物间,不客气地把他怼在墙上。
“方木的鼻子是你打的吗?”方镀问他。
沈怡好嗯了一声,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眼皮也不抬。
方镀比他高大半个头,沈怡好又瘦,和他一比像个小孩子,方镀本来想着教训他一顿,这会又有点不想动手了。
可是沈怡好抬头看他:“他再嘴贱我还打,你让那个怂包等着。”
方镀看着他,突然笑了。
“行,有脾气,”他很侮辱人地拿手指头一下一下的推沈怡好的脑门:“你知道方木读书不行吧,我们家为了让他进来可花了不少钱,你说你们俩打架的事让学校知道了,谁会被开除?你上次的记过是不是还没撤呢?”
沈怡好愣了,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就是仗势欺人,怎么着?你以为我弟是什么阿猫阿狗你想打就打了?”方镀把他推开了:“回去收拾收拾东西等着滚蛋吧。”
方镀他们学校不是一般的难进,他也没说假话,他弟弟确实是家里花了不少钱才进来的。
沈怡好没想到方镀会这么说。
他考进来全凭成绩,这个学校学习好的太多了,他虽然靠前,但是算不上顶尖,脾气也不好,没几个老师待见他,方镀这么一吓唬,他当真了。
平时在学校,沈怡好因为穿的脏兮兮,脾气又臭,总被人欺负,沈怡好从来没忍过,但是大不了就是打架,最严重就是上次的记过,他没想到方镀会说开除,他死也不能被开除。
方镀转身就要走,胳膊被一只手攥住了,他回头看了看:“还有什么事?”
沈怡好从来不示弱,他不会,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方镀把他的手打开了:“想认错就乖乖认个错,不想认错你就挺到底,又想要脸又想要好处,什么便宜都让你占了?”
可那天沈怡好最后还是没有认错,方镀懒得搭理他,推开门走了。
方木的鼻血不流了,在走廊里拉着方镀:“哥,你替我教训他了吗?”
“以后你不惹他,他也不敢惹你,你还是好好管管你那张嘴吧,”方镀帮他拿纸巾擦干净脸:“我都不用猜,肯定是你先惹的他,行了行了,赶紧回去上课,晚上回去别和爸妈提这事啊,听见没?”
方木一向没主意,他哥说什么是什么,答应了。
方镀也就是吓唬吓唬沈怡好,他还没那么闲,两个小男孩打架闹到被开除,可是沈怡好当真了。
“你总跟着我干什么?”方镀回头看沈怡好,已经好几天了,沈怡好就像个幽灵一样,下了课或者午休,都在他屁股后面跟着走。
沈怡好伸手抓着他的胳膊,也不说什么,抿着嘴唇看他,一点也不像和别人打架时候那个疯猫了。
方镀看见自己弟弟被打的时候那阵怒气已经消了,他也懒得再吓唬沈怡好,可是他突然起了一点坏心眼:“你还想在这个学校念也不是不行,看你表现吧。”
怎么表现,沈怡好是不知道的,他这个臭脾气,学不会像别人似的讨好卖乖。
方镀莫名其妙的越看他越不顺眼。
“你弄坏的游戏机也不贵,七千多,可是毕竟玩这么久了,你给方木拿点钱赔了就算了,”方镀看着他脏兮兮的校服袖口:“不算欺负人吧?方木嘴贱骂你,可是人你也打了,游戏机你也摔了,看你挺硬气的,应该不缺这点钱吧。”
沈怡好听到钱就有些紧张,他抿着嘴不敢看方镀。
“装什么死啊?”方镀哼笑了一声:“七千多的游戏机,你赔方木一千块就行了,这点钱不会拿不出来吧?”
方镀的鞋都很少有一千以下的,对他来说一千当然不算什么,可是他知道沈怡好没钱,沈怡好脸上就写着没钱两个字,他就是想为难沈怡好。
“我……”沈怡好开口说了个我字,就再没说出什么来了。
“一个礼拜之内把钱给方木,以后他也不会找你麻烦,这事儿就算这么了了,听见了吗?”方镀又看了看他脏兮兮的袖口,很嫌弃的转身走了。
沈怡好紧紧抿着嘴站在原地,没有叫住他,他不知道从哪去拿这个钱,也不想因为得罪了方木被开除。
但他还是不后悔去打方木,再重来一次,他还是不想忍气吞声。
方镀和沈怡好分开以后去和朋友们一起吃饭了,几个人边吃边聊,不知道怎么把话题扯到了方木身上。
“方镀,你弟可真够怂的,”黎子嘉和方镀认识的时间最久,也最瞧不上方木:“前几天是不是又挨打了?”
在别人面前要护着自己弟弟,在朋友们面前他就不用装了,方镀拧开一瓶可乐,很不耐烦地说:“懒得管他,天天给他收拾烂摊子,又怂又爱惹事。”
“谁打的啊?”有个朋友问。
“他们班的一个小孩儿,就是上次把别人打脑震荡那个,”方镀说:“那小孩也讨人厌,脾气臭的要死,欠收拾。”
朋友们都想起来是谁了,都说方木命大,又问方镀到底怎么收拾的。
方镀没说,叫他们快点吃了去上课了。
过了几天,方镀已经快把这件事儿忘了,他和几个同学忙着准备一个比赛,在老师办公室一直待到七点多。
学校里早没人了,天也黑了,
和他一起比赛的是几个女孩子,方镀没和她们一起出来。他有点困了,强打着精神往外面走,脑袋里还在想着比赛的事,余光里瞥见个人影在树下站着,那边没有路灯看不太清,他路过的时候回头仔细看了看,居然是沈怡好。
方镀这才发现树下有个垃圾桶,沈怡好在翻垃圾。
“哎!”方镀喊他:“干嘛呢你?”
沈怡好吓了一跳,把手里的东西都给扔到了地上,方镀这才看见他拿了几个空的饮料瓶子。
沈怡好的脸红了,羞耻的不得了,想走,方镀拉住了他。
“捡瓶子能挣几个钱啊?”方镀踢了踢地上的瓶子:“一个礼拜能挣一千吗?做梦呢吧。”
“不用你管。”沈怡好想挣开,方镀却没松手。
“你给我道个歉,这钱我就替你出了,怎么样?”
沈怡好越是倔强,方镀就越想让他服软,一个什么也没有又不招人待见的小屁孩,凭什么那么傲?
“凭什么给你道歉啊!”沈怡好生气了:“你弟弟给我道歉了吗?我打他他还还手了呢,我没流鼻血是因为他怂的要死,打人都不会,游戏机摔坏了我赔,这不是还没到一个礼拜吗?”
“还有一天,”方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捡瓶子卖了有五十块钱吗?”
沈怡好没说话,突然把他狠狠推开了,方镀抓着他的瘦肩膀把他拉回来,还没说什么,沈怡好就一拳挥过来。
方镀没让他打到,下意识的一脚踹在他肚子上,沈怡好和垃圾桶一起倒了,垃圾桶里的东西稀里哗啦的散了一片。
这一脚踹的很重,沈怡好疼的都有点不敢喘气了,可是他不想在方镀面前服软,挣扎着站起来,嘴唇抿的紧紧的,死盯着方镀。
“我不会欠你的钱,”沈怡好说:“你等着吧。”
他转身走了,背挺的很直,还是那么傲。
第二天放了学回家,方木就溜到方镀房间里,小声说:“哥,你和沈怡好要钱了啊?”
方镀比他回来的早点,坐在床上低着头看书,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我说呢,怎么突然给我一千块钱,”方木从兜里掏出了那叠钱,他很狗腿地把钱递给方镀:“哥,给你吧。”
方镀把钱拿过来看了看,一千块,还是崭新的,边角都没折痕。
“你拿着吧,”方镀给他扔了回去:“行了,以后没事少惹他,管好你这张嘴。”
方木走了,方镀又看不下去书了,他很好奇沈怡好到底从哪弄来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