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有心, 皇上可别辜负美人一片心意啊……”
殊易霎时间出了一身的冷汗。
见殊易仍不说话,沈言之皱眉,“愣着干什么, 还不赶紧请温妃进来, 外面太阳这么大, 站久累了可就不好了”
谢全看了看沈言之, 又看了看殊易,心下了然,连忙遵从小主子的吩咐出去回禀。
待谢全出去, 沈言之亦要走, 殊易连忙一把拉过他, 在他耳边轻笑道,“你把人请进来, 自己想跑?”
沈言之莫名其妙,“皇上,那是您的妃子, 不是臣的”
轻咬耳尖, 沈言之一个激灵,“朕想打发走的,你偏招进来,既如此, 也该你应付她, 休想逃!”
说完, 殊易立即松开了他, 走回书案前坐下,留他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屋子中央,还没回过神,就听到一个婉转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皇上,臣妾闲来无事,亲手做了些小点心,您看看您——”
话语随着她走进来的一刹那突然停止,不过只有一瞬,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沈言之,看衣着不是大臣,又听闻宣室宫那位不知名的小主子日日病卧床榻,便也没把眼前人当回事,绕过他走向殊易,盈盈笑起来,“皇上,您看看您喜欢哪种,也尝尝臣妾的手艺”
沈言之随着她的声音扭头,抬手揉了揉仍酥麻着的耳尖,面无表情,转身便要向窗边的榻上走去,左脚刚抬起来,忽听温妃问殊易,“皇上,这位公子哥儿是?”
沈言之闻言落下脚,转过身朝温妃恭敬一拜,“草民……参见温妃娘娘”
这一拜,拜得殊易心绪荡漾。
“草民只是位画师,得皇上宣召方才进宫的……”
温妃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虽见他面色姣好,但,“盲眼画师?要如何作画?”
沈言之微笑,“回娘娘,自然是用笔画,难不成……用点心?”
殊易刚顺手拿起块点心,想边吃边看好戏,沈言之此话一出,倒是让他一愣,悻悻地又将点心放了回去。温妃自然是听得出他话里的讽刺之意,瞬间红了脸,摇了摇殊易的胳膊,“皇上,此人也太过放肆无礼,如何配作皇家画师!”
沈言之仍笑着,未曾有一丝波澜,“娘娘,画师重在技艺不重在礼节,草民听闻温妃娘娘沉鱼落雁,舞艺精绝,若技艺不成,仅能画出娘娘十分之一的美貌,岂不可惜?”
殊易皱眉。
不过这话简直说到温妃心坎里,温妃低下头去看殊易,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红晕,“原来皇上叫画师来,是为给臣妾画像的?”
似乎刚刚沈言之的无礼皆做清风而散。
殊易轻咳一声,还未想到如何搪塞,便见沈言之跪在地上勾起一个极蛊惑的笑容,心思坏到了骨子里,沈言之道,“是了,草民就是皇上专门请来为娘娘画像的”
温妃一听此话,笑得更深,忙问,“你又瞧不见,如何给本宫画?”
殊易又一皱眉,唤了声“温妃!朕——”
“摸骨,自然可画”,沈言之连忙大胆地打断殊易,殊易狠厉一瞪他,却忘了他根本看不见。
语罢,沈言之缓缓起身,凭借对这屋子的记忆悠悠走到书案前,轻道了声“草民僭越了……”,便抬手就要去触碰温妃红润的脸颊,温妃微低下头,娇羞的模样,距离只余半寸,手腕忽被突然站起的殊易握住,狠狠一推,一个踉跄。
温妃一惊,忙跪了,“皇上……”,不知皇上为何发怒。
沈言之却笑得悠然,真正想看好戏的,是他。
殊易站在那儿,看着一脸道貌岸然的沈言之,全身像燃起了一团火,他早就知道,那哪里是个善茬呢,得了便宜就卖乖,恃宠而骄是他最大的本事,总是能把自己在他身上的那点宠爱用到极致,不至极致绝不罢休,偏要把人惹火了才甘心,可气又不能发在他身上,否则定委屈给你看。
想到此,殊易又被气笑了,这小家伙,准备给自己戴俩绿头巾不成?
叹了一口气,殊易缓声对温妃道,“你先下去,画像的事,来日再说”
温妃抬起头,以为是自己御前失仪,可怜兮兮地唤了声“皇上……”,却被殊易厉声打断,“朕叫你出去!”
温妃惊慌失措地起身,还差点踩到了自己的衣裙而跌倒,慌乱之际仅瞥了一眼那位“盲眼画师”,他似是在笑的,笑里藏着暗喜和无限温情,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面孔,或者说从未在帝王面前见过这样的面孔,就像……就像他完全不惧怕那个能掌握人生死的男人一样。
温妃跌跌撞撞地离开,直到很久以后她才反应过来,那个眼有旧疾的男孩子大抵就是宫里谣传的极似承欢公子的小主子,也是那时才反应过来那一日不过是一场戏弄,是殊易最深的宠爱,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在宣告主权。
沈言之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殊易瞥了他一眼,大步走过来一把将他拉至窗边榻上,一只手极其危险地覆在腰间,声音似从牙关挤出来一般,“温妃又哪里得罪你了,你非得这么戏弄她?”
这回沈言之不笑了,静静地躺在那儿,换上一副极其温顺的样子,差点儿就把殊易骗过去,“还是哪个妃嫔你都瞧不上眼?你还和她们比?换做她们,朕可不会费尽心思费尽人力去寻一年,不”,殊易挑眉,“放眼整个宫里只有你敢逃,有哪个像你这么胆大妄为?嗯?”
沈言之一言不发,双手试探地从殊易的手臂一直往上直至肩膀、脖颈、脸颊,殊易不知他要做什么,就那样平静地等着,然后看身下人微微弓起身,抬起头,一个青涩又怯懦的吻落在殊易唇角,仅轻轻的一个触碰,便生生点燃了殊易全身的温度。
“她们不敢逃,是因为有家人,家人既牵绊,而我……”,我什么都没有,在这个宫里,只有你而已。
屋内的袅袅熏香与院里的槐花香混合在一起,令人迷醉,风吹发梢,殊易的手一寸一寸在沈言之身上游走,却不带任何意味,只是单纯地想要更靠近这个骄矜的小东西,想要离他再近些,更近些。
偶尔槐花随风落至沈言之发间,殊易轻吻下去,低声道,“我给你画幅画像好不好,就一张,一张就好”
心中有一点不安和惧怕,想要把这张惊世绝伦的面孔永远地定格在宣纸之上,好好地藏起来,不被任何人看见。
这样好的一个人,是属于他自己的。
沈言之笑起来,“好!”
殊易连忙起身,铺纸持笔,一挥一落间皆是柔情,画中画外人,姿容既好,神情亦佳,朦胧午后,淡茶微笑——
岁月静好,大抵如此。
十月初一,殊易登山祭祀,前前后后要去半月有余,沈言之在宫里闲着没事,殊易又威胁他不准擅自出宫,那语气听在耳朵里像要吃了他一般,沈言之不置可否,他又没有出宫腰牌,殊易怕他跑到哪里去?
不愿去宣室宫外闲逛,也是怕惹人口舌,幸好宫内的宫人都是有眼色的,平时安安静静地不说话,做事也还算利索,沈言之也懒得管她们心中如何作想,只是那宫外的宅子收拾得太慢,却没法子,只能等着。
沈言之正坐在廊下晒太阳,遣走了一干宫人,只留春儿在一旁做女红,原该是个闲静的日子,却忽被一孩子的哭声惊扰。这宫里哪里还有别的孩子,沈言之猛地站起身,吩咐春儿,“去看看怎么回事!”
春儿连忙应了,跑了出去,迎面却撞上了熟人,一旁是摔得极为惨烈的小皇子,正趴在地上哇哇大哭。春儿也顾不上如何和元宝故作寒暄,连忙抱起小皇子,拍了拍他身上的灰,确认脸上无事,除了手臂膝盖蹭破点皮以外并无外伤,这才放下心来,
看了看宫门口守着一动不动的宦官,大骂,“你们就这么愣在这儿?!要是皇子出了什么事,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又转头看向元宝,骂道,“你又是怎么照顾小皇子的!”
说起来,这还是一年里元宝和春儿第一次见面。
元宝有些尴尬,刚想解释些什么,就见春儿一把抱起小皇子殊祁便往宫内走,她道,“公子在里面,问出了什么事,你且随我来吧”
“公……公子?”,元宝喃喃道,“原我还想问姐姐,怎么就突然从温德宫出来了,那位小主子,当真和公子那般像吗?”
春儿没说话,静静地一步一步走进院中,将还不停抽泣着的小皇子放下来,唤了一声,“公子……”
算起来,小皇子殊祁现今该有一岁多了,正是软萌可爱的时候,他看不见小皇子的表情,也不知自己这副样子会不会吓到他,只能尽量温柔地朝他招招手,“来,过来,摔到哪里了?”
出乎意料地,小皇子并未怕他,反而瞪着圆滚滚的大眼睛瞧了沈言之半天,越瞧越觉好看,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向沈言之迈了过去,抓住沈言之的手,扁着嘴,眼眶里饱含委屈的泪水,眨一眨眼便能落下来。
不过沈言之却是看不到他这副撒娇样子,见他不怕自己,心里也是欣喜,连忙抱过他,像个糯米团子,“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随便哭,听到没有?”
更出乎意料地,小皇子在沈言之怀里待了一会,胖乎乎的脸颊去贴沈言之的脸,然后将刚才摔了一跤的耻辱和阴霾通通一扫而光,咯咯地笑了起来。
得,和他老子一个样。
稳住了小皇子,沈言之的脸色忽然冷下来,“哪个是伺候小皇子的,就是这么伺候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