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世年的话让俞天霖的怒气一下就冲上来了,可看着林世年打量他的眼神,他就知道这时候不能生气,毕竟是他有错在先。
他道:“我和云深之间是有点误会,若你真是他的朋友,为了他好,也该让我见他一面解释下。”
林世年耸了耸肩膀,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语气:“我说了云深很累,他刚沐浴完睡下了。你觉得现在去打扰他的睡眠真的好吗?”
俞天霖说不出话来了,林世年微微一笑,道了句“失陪”就转身进去了。看着门在眼前缓缓关上后,洪逸终于走到俞天霖身边,低声道:“司长,怎么办?”
俞天霖揉着眉心,怎么办?现在除了等到明天还有办法吗?
他恼的不行,但这种时候除了怪自己也没其他办法。他回到车里,裹着大衣等天亮。这期间断断续续的睡着了两次,每次都做梦了。
梦的内容都一样,是他们吵架的那天。那时他已经走了,却在梦中看到了后来的事。一贯坚强的沈蔽日因为这误会而红了眼眶。俞天霖两次都想进去道歉,可都被人拦在门外。
拦他的人就是林世年。
俞天霖惊醒了两回,殊不知在林府中的另一人也做梦了。
沈蔽日不知道俞天霖来了。他今晚来找林世年是打算下几盘棋的,没想到刚进门就开始头痛了,林世年就让他歇在了客房里。
可他睡不踏实,夜里几次都因为心悸醒了。好不容易到了天亮,下人进来服侍他洗漱,林世年也进来看他休息的怎样了。
他精神不济,林世年考虑了片刻,决定还是告诉他昨晚有人拜访的事。
听说俞天霖来了,还在门外等了一夜,他拿杯子的手一抖,茶水差点洒了出来。
林世年道:“你要见他?”
沈蔽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不想见是骗人的,可若是见了……
他不知道俞天霖找来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俞天霖会对他说出什么话来。如果只是延续争吵,那还不如不见。
见他皱着眉没有回答,林世年便接过他手里的杯子放下,道:“你若不想看到他,我便让人从后门送你回去?”
沈蔽日还是没说话。林世年也不急,把玩着手里的崖柏手串,望着窗外摇动的枯枝不知在想着什么。直到沈蔽日终于开了口:“我从前门走吧。”
林世年把手串戴回手腕上,回头看着他:“要是真的放不下就好好谈,他昨晚被我拦着也没冲动闯进来,又肯在外头等一夜。想来也不是个随便的人,会不会你们之间真的有什么误会?”
沈蔽日叹着气:“我真的不知道了。”
他那日喝醉的时候,心里的苦涩就像溢出酒杯的琼浆般往外涌,把什么都跟林世年说了。因而林世年清楚他们之间的问题,也多少知道了俞天霖的脾性。
林世年是局外人,并没因为是他的朋友就随意干涉他的判断,比起给建议,更多的是默默倾听。直到第二天他醒来,记起了前一天说的那些,有了羞愧之意才宽慰了他几句。
这几日来,林世年也没再提过俞天霖的话题,与他相处时都是捡着两人共同的喜好。比如对弈,游湖,或者天南地北的聊。他的情绪是放松了不少,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依然会在不经意间想起那个人。
想到那个人如今就在外面等着他,即便心里知道不能盼着,举止却不受控制了。瞧着他频频抬头看窗外的样子,林世年便让下人送来了豆浆和粢饭,和他一同吃完后便把他送出门去。
俞天霖正靠在车门边上喝着洪逸买来的咖啡提神,刚咽下一口就看到林府的大门打开了,林世年陪着沈蔽日走了出来。
终于看到了心心念念的人,俞天霖哪里还顾得上手里的咖啡,往旁边的洪逸怀里一塞,也不管那咖啡洒在了洪逸的外套上,拔腿就往他们那边跑去。
“云深,你终于肯出来了!”俞天霖跑到沈蔽日面前,焦虑的看着他。这回林世年倒没有拦着,只是沈蔽日不愿与他对视,目光一直盯着地面。
“你还来干什么?”沈蔽日的声音听着冷淡,心跳却随着俞天霖的靠近快了不少。
俞天霖正欲解释,想起林世年还杵在一旁,便道:“我已经知道真相了,你跟我上车去,我慢慢和你说好吗?”
沈蔽日的心一颤,终于看向了俞天霖:“什么真相?”
他一开口就压不住情绪了,俞天霖趁机握住他的手,道:“我知道都是雪唯的错,他想分开我们才故意说那些的。也是我不好,信了他的一面之词。你跟我回去吧,有什么我们坐下来说。”
本以为这样讲了,沈蔽日多少会有点动容,没想到那双眼中的情绪更汹涌了。只见他猛地抽回手来,恼道:“但我与你无话可说!”
说罢,便越过俞天霖往下走。俞天霖急忙去拉他,一句“云深”刚叫出口就被林世年按住了肩膀。
就这一下的耽误,沈蔽日已经坐进了林世年的车里。他关上门,看都不看俞天霖就让司机开走了。
昨晚便是因为林世年的阻拦才等了一晚上,此刻又因为这家伙而眼睁睁看着沈蔽日走了。俞天霖恼羞成怒,转身抓住林世年的胳膊就往内侧拧去。但林世年没让他得逞,用反擒拿的手法避过了那一下。
见俞天霖还想动手,林世年道:“俞司长!与其这样急不可待的逼他,不如给他点时间喘口气,也好想想你们之间的问题该怎么解决!”
俞天霖眼底的戾气因这番话散去了不少,他松开手来,视线阴晴不定的看着林世年:“他都告诉你了?”
“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若你有时间的话就和我坐下喝杯茶吧。”林世年道。
俞天霖回头看了眼远去的汽车,也知道现在追过去很有可能让沈蔽日躲他更厉害,只得应了林世年的邀请,想听听看这人会说些什么。但没想到林世年把他带到城郊去了。
望着眼前古典雅致的“西景园”牌楼,俞天霖不解道:“为什么要来这里?”
林世年笑了笑,打开车门下去了:“想知道就跟上来。”
俞天霖只得跟他下了车,进了西景园后,便是一条青石板蜿蜒的小路伸向林间。因为入冬的缘故,满园春色不再,倒也不至于枯败。仍是碧色绵延,与一畔的湖水遥相辉映,很是写意。
林世年把俞天霖带到了瑞景堂里。瑞景堂是有早市的,不过客人不多。他俩进了上次吃饭的那间房里,林世年也没问俞天霖要什么,只点了一壶水仙。
等茶上来后,他给彼此倒了一杯,做了个请的动作:“尝尝看。”
俞天霖不知他在搞什么鬼,这一路走来耐心都要被耗尽了,便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世年还是不说话,端起自己那杯茶抿了一口,叹道:“这是他最喜欢品的茶,你知道吗?”
俞天霖怔住了,低头看着那黄灿灿的茶汤,一时间竟不知怎么接下一句了。
他自然知道沈蔽日喜欢喝茶,但沈蔽日像是没有固定的喜好,平时喝最多的还是咖啡提神。他提醒过很多次,胃不好少碰这些,沈蔽日不听。见他不待见自己喝这些,就避着他喝,他都抓到过好几回了。
看俞天霖的反应,林世年便知道自己点到了问题的重点。他又看着窗外,继续道:“他很喜欢喝着瑞景堂的水仙,看窗外的风景放松。你又知道吗?”
俞天霖彻底哑巴了。他自己都是第一次来瑞景堂,又怎会知道这是沈蔽日喜欢的地方?可是不对啊,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沈蔽日也不曾对他提起过这里。
林世年看穿了他的困惑与尴尬,不禁笑道:“其实也不能怪你。听说你们在一起后总是分开两地,聚少离多。他那性子我也很清楚,从来都是别人给他提要求,我都没见过他因为自己而向谁提要求的。”
俞天霖听懂了林世年想要表达的意思,心气终于平和了不少:“林先生,你有话不妨直说。”
“不如你先说说这次的事情是怎么误会他的?”林世年笑道。
俞天霖犹豫了。
他是知道林世年是沈蔽日的挚友,所以沈蔽日可能已经把事情都告诉此人了。这对他来说也不是大问题,最让他不舒服的是林世年的视线,就好像轻易能看穿一切。这种被人拿捏着的感觉很不好受。他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敌不过心头万千的愁绪,大致说了下。
他说的含糊,有些部分不愿讲出来。可林世年是听沈蔽日说过原委的,猜也猜得到。
待他说完后,林世年又给他倒了一杯:“不知俞司长想过没,为什么你们之间的信任会如此不堪一击?”
俞天霖看着他,一副等他继续的样子。
“云深那人吧,自抑惯了,可这并非本性使然。沈家让他承担了太多,他不敢纵着自己的性子去想去做。这是他的弱点,也是他的铠甲。”
林世年顿了顿,继续道:“他喝醉的时候和我说了不少你们相处的事,俞司长,恕我直言了。你年轻,有足够的热情,这些都是你的优势。但很多时候也错在太年轻,不够设身处地的去为他着想。一旦发生了问题,你就用最简单的办法来解决。但你的做法无外乎逼与求,这只能让他对你妥协,却不是从他的立场去替他考虑。”
俞天霖本能的动了动唇,像是想解释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出口。
“当然,你的出发点都是为了他好,他也同我说过,你确实足够好了。可有一点我不得不提,就是你们之间一直都是由你主动。那你是否想过,你的强势也会造成他的退让?在习惯了这样的相处后,他那性子又如何能在问题发生的时候及时开口,如何能做到像你这样能言辩白?”
俞天霖怔住了,双手下意识的拽紧了膝上的布料。
“你们之间缺乏了站在彼此的角度去思考和沟通,那么就容易被有心人钻空子,一件小事也会变成大事了。”
林世年把俞天霖杯子里已经冷掉的茶水倒了,又给他添了一杯热的,递到了他面前:“既然今日说了这么多,那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些。云深从未如此在乎过一个人。作为挚友,我既为他感到高兴,也不免担心。”
俞天霖接过杯子,神情复杂的看着杯中茶水的倒影。他看到了一张彷徨的脸,那是他自己。
“他顶着各种各样的压力与你在一起,说实话我并不看好。我原可说些鼓动的话让他离开你,可那样未必能减轻他的痛苦,且我不是他,不能替他做任何决定。所以……”
林世年话音一顿,端起自己的茶杯伸到俞天霖手边碰了碰,独自饮下。
“希望你能明白我今天说的这些,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解决你们的问题。”
俞天霖握着那杯温热的茶水,一时间只觉得心中如海潮翻涌,各种各样的情绪争先恐后的扑了上来。这其中最让他在意也是最克制不住的,就是急切的想要奔到沈蔽日身边去,把那个笨到无可救药的人抱进怀中,这辈子都不要再放开了。
他仰头喝下那杯略带苦涩的茶,待林世年再看他的眼睛时,总算欣慰的笑了:“若想明白了就赶紧去找他吧。别看他装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其实一直在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