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瓒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光已大亮了。
他手臂上让沈鸢咬出来的牙印还在。
昨夜恨毒了他了,咬了他好半晌,又开始阴阳怪气地跟他争嘴。
挣扎着闹腾了半宿,让他拿被子一卷,裹在床上搂着睡了。
这会儿一醒,被子卷已散了,倒是人还在他怀里。
怪道他这一宿睡得这样踏实,几乎连骨头都要懒了。
他一动,那小病秧子的眉梢儿也跟着动。
他便笑着问他:“醒了?”
沈鸢不吭声。
只是死死闭着眼睛,显然是指望着卫瓒能自己赶紧起床。
一张艳如桃李的面孔紧紧绷着,说不出的可爱可怜,勾得人心尖儿都酥了。
卫瓒便笑着侧身,在他脸颊上轻轻啄了一下。
脸软绵绵的。
身上药香也勾人。
不见动静,便又啄了一下。
眼看着要亲到嘴唇了。
沈鸢忍无可忍,蓦地睁开眼,喊他:“卫瓒!”
卫瓒便忍着笑说:“不装了?”
“你再装下去,我该以为你就是想骗我亲你了。”
这话说不得。
一说,这小病秧子立刻低着眼皮冷笑了一声:“自作多情。”
卫瓒饱含着笑意,“嗯?”了一声。
声音中几分晨起的慵懒沙哑。
叫人情不自禁红润了耳垂。
卫瓒说:“原来我是自作多情啊。”
“昨儿你说的,可不像是这么个意思。”
他这人记性好,尤其是他感兴趣的话。
听过一遍,就能记个大概。
立刻就慢吞吞把昨晚沈鸢的话复述了一遍:
“你卫瓒生来就是运气好,要什么有什么,谁见了你都喜欢,凭什么连我也要……”
连小病秧子那几分嘲弄几分羞恼的腔调都学的恰到好处。
还没说完,就让沈鸢给捂住了嘴。
昨天屋里头黑,小病秧子羞愤欲死的样子瞧得不大清楚,这一早上可算是又瞧着了一次。
卫瓒一早就心花怒放。
沈鸢却是晨起就让他气得恼羞成怒,只捂着他的唇,好半晌才松开。
却是故意做了个高高在上的冷脸,说:“卫瓒,你别以为这就算拿着我了,往后你离我远点儿,休想再继续干扰我。”
卫瓒笑了一声,指尖卷着他的一缕发说:“那可由不得你了。”
“要不……你找我爹我娘告状去啊。”
“沈折春,你不最擅长这个么,你去找我娘哭,说我半夜钻你屋来轻薄你。”
“你放心,她一定向着你,再抽我一顿藤条。”
沈鸢哪愿意真把这事儿闹到他父母面前去,叫侯夫人忧心多虑。
闻言狠狠剜了他一眼,便翻了个身气恨地低着头不说话了。
见沈鸢这样,卫瓒又有几分后悔心软了。
他也是脏心烂肺了,欺负沈折春无依无靠,只惦记着侯府。
沈家哪怕是待沈鸢有一分真心,或是沈家父母还在,哪里轮得到他这样逼迫他。
这会儿又挨过去,拥着人低声嘀咕:“我开玩笑的,沈案首,我能把你怎么样?——这么久了,我哪回真欺负过你,哪回不都让你给治回来了么。”
又说:“沈哥哥,我是真心的。”
“你只要在我身边儿就好,往后的事,咱们慢慢来。”
他有时会想起头一次见沈鸢的时候。
他在墙头坐着,看他小书呆子似的,带着一车的兵书,搬进侯府里来。
侯夫人一进门儿喊他下来,让他认人。
他这才跳下来。
近看才怔了一怔。
这小病秧子眉目如画,春衫柔软,发带在风中轻轻地招展,一时之间,只觉得处处都好看在他的心坎上了。
只是病弱了些,容易受人欺侮。
侯夫人笑着说:“这是你沈家哥哥,大你两岁,近来身体不大好,你喊一声,往后不准欺负人家。”
这小病秧子比他大?明明看着比他小很多。
他那时抱着胸,把人上上下下看了又看,半晌敷衍喊了一声:“沈哥哥。”
那小病秧子便浮出一丝有些乖巧腼腆的笑意,低了低头。
他那时心想是不是应该说一句,往后国子学里若有人欺负你,你跟我说。
可这话听着也太蠢了,
心想有什么可说的,往后对他好就是了。
谁知这往后,却再也没对他好过。
他这一时想着就事,一时又见沈鸢这时候抿着嘴唇气恼的样子,心里头却是动了别样的心思。
这点龌龊心思,立马就在身体上表现出来了。
他起先没觉出来,还是沈鸢忽得瞪大了眼睛,咬牙切齿低喊了他一声:“卫瓒。”
他才松开他,也是几分窘迫说:“这不是……大清早的。”
年轻气盛就是这么回事儿,心上人又睡在他的身边儿,要他坐怀不乱,未免也有些太难了。
于是便狠狠地乱了。
沈鸢下意识便道:“你……你出去。”
卫瓒轻笑一声,说:“我就这么出去?沈折春,你可真大方。”
这是沈家,隔壁还有个沈老爷送来的姑娘。
他就这样出去让别人看,亏这小病秧子想得出来。
整个房间都变得热气腾腾,沈鸢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沈鸢到底是君子行径,直起身来,却是几分狼狈道:“……那我出去。”
卫瓒忍着笑,看沈鸢目不斜视起身,小心翼翼想从他床上绕下去,却反被他抓住了手。
卫瓒说:“其实不出去也成,我这人不怎么害臊。”
沈鸢冷笑说:“我替你害臊。”
卫瓒笑了一声,仍是不放。
沈鸢拧着眉,强作镇定瞧他:“你还要做什么?”
卫瓒却瞧了沈鸢半晌,起身,在他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就是……讨个想头。”
沈鸢的手,刹那捉紧了床单。
卫瓒说:“披上衣裳再出去,这时候还有些露水,别着了凉了。”
沈鸢故作平淡应了一声,匆忙在绢纱的寝衣外头,又披上了一件薄薄的袍。
他不想显得自己仓皇,便尽量穿得慢条斯理,一丝不乱,甚至没忘记系上衣带。
关上门时,鬼使神差地,回头瞧了一眼。
隔着床上的重重纱幔,他正对上卫瓒的眼睛。
已在背后审视了他许久的、侵略了他许久的眼睛,含着恶劣笑意的眼睛。
他听见卫瓒急促地笑了一声。
沈鸢感受到了被压抑着的欲望的气息。
是与他身上所缠绕的,终年寡淡苦涩的药香所截然相反的气息。
热烈的,凶野的,恣意纵情的。
令人心乱如麻的。
他面无表情关上了门,把一切都藏在了自己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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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下午回到松风院儿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能瞧出沈鸢的懊恼来。
一张脸黑黑红红,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读兵书。
照霜端了饭食进去,却也是头不抬眼不挣地,低着头说,放着吧。
照霜便道:“午时端来的点心还没吃。”
沈鸢嘀咕说:“不吃了。”
那生着一股子闷气的模样,也不晓得是在跟谁较劲。
照霜见了便轻轻走过来,一瞬不瞬地瞧着他。
这就是要跟他说话了。
沈鸢放下书,叹了口气。
照霜问他:“可是义子的事没答应,侯夫人恼了?”
沈鸢摇了摇头,说:“姨母没有恼。”
非但没恼,甚至温温柔柔抚着他的头顶,笑着说,我还怕是我们把你吓得不敢回家来了。
又说,咱们这样一个府吃着住着,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不想就不想,咱们折春说了算的。
沈鸢那时小心翼翼坐在侯夫人的下首,小狗依着人似的,耷拉着脑袋。
好半晌说了一句:“姨母,对不起。”
侯夫人轻轻拍了他一下,佯恼说:“哪有什么对不起的,你就是不答应,难不成我们就不疼你了么。”
“我们在你眼里,就这样?”
他便生出几分羞愧来,低声说:“不是。”
侯夫人又笑着说:“没事,沈家若真非要你不可,就让瓒儿给你办去。”
“我见着瓒儿的法子挺好的,往后谁再想抢我们家折春,就先让瓒儿跟着去,我看谁忍得了我家这魔头。”
……又是卫瓒。
沈鸢现在一想到这两个字,就忍不住乱成一团,什么心思都打住了。
却是又黑了脸。
照霜见他这样,便说:“不是侯夫人,那就只能又是小侯爷了。”
沈鸢嘀咕,说:“……总是他吗?”
照霜“嗯”了一声,说:“公子若烦心了,多半都是因为小侯爷。”
沈鸢更烦了。
他下意识对自己说,并不是因为卫瓒,他才没有答应做侯爷侯夫人的义子的。
但往后怎么办?
他走不掉,又不甘心认输,卫瓒几乎把他的路都给堵死了,仿佛他就活该要让卫瓒三两句话给哄得服服帖帖,让卫瓒降服了、收拢了,傻乎乎围着他转,做他小侯爷的仆臣。
他憋着一口气,吐不出来。
半晌才低着头说:“有一个人……不,一件事。”
“我也许能接受,却又很不愿接受,若是让我就这么认了,我又实在很恼火。”
这么说了一通,已是把自己都说得晕了。
照霜却笑了起来。
照霜年长,平日里练剑习武,总是一副稳重肃杀的姐姐样,照顾保护着所有人。
偏偏笑起来却有些甜。
教人生不起气来。
是以沈鸢虽疑心她笑话自己,也只“喂”了一声。
照霜笑着说:“公子大可以任性一点,随着自己的心意就好。”
“高兴也好,嫉妒也罢,为敌为友,公子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沈鸢不说话,心想为敌为友都不是。
那小侯爷是想跟他搞断袖。
照霜要知道,不知还能不能这么说。
照霜隔了一会儿,却轻声说:“公子回侯府来,我其实还有些感谢小侯爷。”
沈鸢闻言便是有些不悦:“怎的你也让他策反了。”
照霜笑一声,却说:“我是为了公子高兴。”
“我宁可见公子生气烦恼,也不愿见公子殚精竭虑。”
“我学剑时,公子教我要随心随性,如今……怎的自己却忘了。”
随心随性。
他又想起卫瓒那双眼睛来了。
野性难驯的,肆无忌惮的,哪怕饱含着情欲,都仿佛要将人点燃似的。
他低着头,垂眸瞧着自己的指尖。
不甘心,不想认。
凭什么就不能是卫瓒对他俯首称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