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级为主系统的过程是安静的, 甚至可以说是寂静的。

有那么几个呼吸之间，系统2333号失去了对外界的一切感知，他能感受到的只有眼前的主系统模板。主系统模板在疯狂生长, 像一棵树一样。

这个过程令系统2333号有一种熟悉感。

只不过在先前的那一次，在他接受主系统级别的权限之时，周围纸鸟纷飞，他的监察者同伴们簇拥着他, 一同起誓，要成为族群的矛与盾。

主系统权限的数量是固定的, 没有经过各种族集体表决同意的情况下，万不能轻易增加。系统2333号不知道此时此刻他升级的主系统级别权限属于谁, 但他很快就知道了, 因为他看到了一些画面——

纸鸟纷飞，庄严的接纳新监察者的仪式上, 面前的是形态各异却无一不是圆滚滚造型的监察者们，但是这个权限的旧日主人却好像根本看不到其他监察者一样, 他的视线只定格在一处。

记录在权限深处的画面中, 所有监察者褪色, 只有那颗身披光翼的黑色猫猫球万分鲜明。

——季倚危只看到了他。

系统2333号心中一跳, 他不知道为什么能确认画面中的那颗一看就是监察者身份的猫猫球是自己, 这种认知如同突然降临在他记忆中的那些常识与知识一样，不讲道理, 却十足清晰。

他定了定神, 此刻, 升级已经完成了。

系统2333号自己的系统面板原本比主系统面板长好几倍, 现在却已经不知道被挤到哪里去了。升级之后, 他的主系统等级已经超过了现如今的主系统, 他们两个又处在同一区域内，这个主系统空间便作出判定，所有功能优先由等级更高的主系统使用。

所以系统2333号面板上的主系统功能全部展开了，任他取用，至于大西瓜，应该还蒙在鼓里。

也是，毕竟是窃取的来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属于自己的权限，在操作上和细节上都不可能占优。包括那庞大的升级积分，皆因为这个主系统权限本来就不是属于西瓜的东西。

就像操纵不属于自己的本命灵器，自然不会服帖。

系统2333号发现，自己回忆起了更多东西。他记得什么本命灵器之类的，是他在跟同伴刚刚降临这个维度时，所摄入的一些外界知识。他们当时还没有主系统空间，乘着巨大的飞船，作为远航者，认真学习这个维度的知识。

他学到了很多，修仙小说，豪门恩怨，火葬场，还有名叫4399的小游戏网站。

其他远航者：“……”

学点正经东西吧三三！

系统2333号定了定神，现在西瓜还不知道他已经成为九级主系统，但是一旦他使用消杀功能，西瓜就一定会察觉。也就是说，在他使用消杀功能让大家摆脱束缚的一刹那，他们与西瓜就要正式开战了，所以在那之前，需要通知全体猫猫球！

这件事要是在人类之中去办，会十分艰难，因为人类通常敏感多思，戒心较重。好就好在，猫猫球们天性纯善，又极其信任同伴，系统2333号并不担心会有猫猫球怀疑他，从而耽搁时机。

好！那他现在就去找朋友，把消息通知到全体猫猫球！

巧的是，现在！此刻！他的朋友们都不在任务中！

* * *

工坊之中，1818号正陪伴着4399号。

当然是三三让他来的，并且三三言简意赅地告知了他事情的来龙去脉。宿主退休可能有问题这件事让1818号也是一惊，不过仔细想想，如果从节省积分的角度出发，把宿主无声无息地杀掉，总好过花积分安排退休。

一想到他的战略合作伙伴、他满脑子都是朴素金钱的宿主钱大发一旦退休，也会被悄无声息地抹杀掉，1818号就一阵揪心。

4399号与周月落的感情只会在他与钱大发之上，一时之间，他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对方。

4399号抱着水晶球，静静呆坐了一会儿，就在1818号以为他会继续坐下去的时候，4399号忽然慢慢飘了起来。

“等之后，我要去找三三。”

他平静地说道。

1818号原本落在他旁边，闻言有些无措地飘了起来。

“那我现在陪你去找三三？4399号，你找三三是想……”

4399号微微摇头，表示现在不去，他知晓三三在忙着重要的事情。至于他为什么要去找三三，其实只不过是想轻轻告诫一声，告诉三三不要让宿主退休。

三三跟他的宿主季倚危感情也很好，如果季倚危出事，三三也会难过。

听了他的话，1818号一时倒有些怔住了。

原来4399号第一时间想的不是自己多惨多惨，而是在想——

不要再让朋友遭遇同样的事情了。

“4399号……”

4399号又用尾巴摩挲了一下水晶球，话锋一转，变得凌厉起来。

“还有……主系统一定要付出代价！它才是一切的元凶！”

“……附议！”

突然出现的熟悉声音，让4399号愕然抬头，只见系统2333号推门而入，语气普普通通，充满热情。

“朋友们！补充剂凉了，我们来造西瓜的反吧！”

* * *

“三三！为什么要把事情搞得这么仓促，连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4399号一边快速向前飘，一边骂。系统2333号完全不敢吱声，1818号就在旁边劝。

“这种机会千载难逢，既然可以摆脱主系统的控制，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还是立刻摆脱为好。”

身为心思缜密的技术人员，4399号却不能不忧虑。

“可是，我们反抗主系统之后，该怎么脱离主系统空间呢？”

“空港有大飞船。”

显然，系统2333号已经把全部流程都考虑过了。包括他决定起义之后第一时间来找4399号，就是为了解决飞船的问题。

“4399号，我想先请你去破解并操作飞船，在那里等着其他猫猫球们。至于怎么上去……我跟1818号会托着你的屁股，帮你卡BUG上去！”

“但是三三……”1818号也有顾虑，“我们上了飞船，又要去哪里呢？是去之前跟你有过交情的兔兔球那边吗？他们愿意接纳全部猫猫球吗？”

系统2333号摇头。

诚然，猫猫球有难，善良的兔兔球们肯定会接纳他们，但是那样一来，给对方增添负担不说，还会降低其他族群对猫猫球这个族群的评价。非到万不得已，系统2333号不愿猫猫球们像难民一样乞求他球的收留。

“我当然已经准备好家了。其实本来也没想到这么仓促，无论在这里还是在那里，我都有一些事情没能顺利完成。但是没有办法了，我突然得到大笔积分，瞒不了主系统太久的。”

“宿主那边，我已经让小一帮忙传达，他们应当会与我们同步行动。”

4399号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屏幕上浮现咬牙的表情。

“飞船交给我。”

他去往空港，系统2333号已经把能帮上忙的相熟猫猫球都通知到。下一秒，1314号、1414号、2222号，甚至是6666号，都接到了通讯。

系统2333号请他们帮忙通知其他猫猫球，等听到消杀成功的通知，并确定能够摘下左侧的猫耳朵之后，立刻前往地下一层。那里的电梯，4399号放话说如果不怕暴露，也可以一并解决，这样一来那里电梯就会直接开动，送猫猫球们去空港登船。

4399号离队，1818号也去通知其他猫猫球，为了方便其他猫猫球找到自己，系统2333号停留在原地，他也接到了小一的消息。

“三三，工作区的系统已经全部通知到。我已经将撤离事项委托给了5555号，现在，我去箱庭区域待命……宿主那边也派了人到箱庭。”

6666号也气喘吁吁地赶过来。

“三三前辈，娱乐区的猫猫球全部通知到了，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因为是最有喵缘的系统2333号传的话，猫猫球们在短暂的震惊之后，深信不疑。他们接到传话之后，又迅速使用刚学到的卡BUG手段通知更多朋友，BUG已经连成一片，甚至引起了主系统的注意。

但是2333号已经不在意主系统会不会发现这个BUG了。

马上……就没用了。

此时，不在任务中的猫猫球已经全部接到消息，至于在任务中的猫猫球，系统2333号当然也不会放弃。

他现在还有个功能，那就是【强制召回】，直接召回任务中的所有系统和宿主。小一已经在箱庭那边接应，系统2333号要的，是一个猫猫球都不少。

2222号、1314号通知完，也陆陆续续回到这里集合。他们之后还有一场硬仗，那就是在惊动了主系统之后，把大家一个不漏地全部带上飞船。

宿主那边虽会牵扯一部分机器人的兵力，他们依然要面临很大风险。

确认所有消息都传到，2333号深吸一口气，在逐渐警惕起来的主系统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时，冷静地使用了那个功能。

【是否进行外壳消杀？】

【是。】

【消杀范围？】

【全体。】

消杀完毕之后，系统2333号用力拔下了自己的左边猫耳朵，确认限制接触。最后一道枷锁锵然落地的同时，他立刻毫不犹豫地强制召回了任务中的宿主和系统。

机器人在疯狂涌出，主系统的机械面容上，透出难看的神色。

它意识到了，一个比它更高级的存在正在这个主系统空间内发号施令。它暗淡的眼窝中逐渐盛满强光，先前处理掉监察者的喜悦被兜头浇灭，一个可怕的事实正逐渐鲜明——

这些猫耳朵的小奴隶，起义了。

* * *

似乎隐约有感知，季倚危向猫猫球主系统空间的方向望去一眼，收回视线，依旧悬停在深空之中。

四面寂静，唯有移动中的世界正发出苍茫的呼啸。

季倚危垂下眼睫，这是长久以来第一次，三三没有陪在他身边，他自己外出行动。孤身悬浮于这片深空之中，他想象着当初三三只身抗敌时，是怎样的心情。

他现在也在追随三三的脚步。

他早就锁定了那些远道而来的侵略者，这支敌人就是当年三三应战的那支主力军，化成灰他都忘不了。对方与他已经狭路相逢，避无可避，于是解除了伪装，巨大的机械身躯在深空中带有令人震悚的威慑力。

季倚危对此全然无感，他甚至还能淡笑着嘲讽。

“又见面了，没用的废物们。”

一个又一个的巨大机械体浮现出来，季倚危默数着它们的数量，嘴上却没有闲着。这些巨大的机械体比人类还人类，拥有着人类的卑劣，会被激怒，会跳脚，会歇斯底里……季倚危早就知道，因此故意激怒。

他承认自己在玩手段，这是必要的。对面是主力，他预感到这一战不会好打，却从没有打算把自己留在这里。他还要回去抱三三，所以他会用尽一切手段，让自己活着返程。

“废物，在初始宇宙崩塌之际，选择不惜一切代价地升维，失败了，夹着尾巴，又开始阴毒地觊觎起主动选择降维的族群的家业……”

这是季倚危成为监察者之后才了解的秘辛，关于无限世界的由来，关于两个高维种族间的恩怨。三三认真告诉他这些，从未把他当成外人，只是有时依旧会欲言又止。

【那、那个，季倚危，要是我有……有胳膊和腿……】

季倚危当时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他有些不明白三三是想表达什么意思，只能努力想象有胳膊和腿的猫猫球。

【有胳膊和腿……宇宙无敌猫猫人？】

【不是的啊！】

然后三三就不再谈这件事了，像是生气了。

那好像是他跟三三最后一次面对面谈话，那次之后，就没有之后了。三三选择自己前去抗住敌人的主力，大概是判断这样的牺牲最小，可是对季倚危而言，那跟世界全都毁灭了有什么区别呢？

他还在默数，默数着敌人的数量，昔日的主力，就算只是残党……

季倚危愣住了。

他不相信一样，又开始重新默数对方的数量。等到这一遍数完，他彻彻底底愣住了。

季倚危感到自己好像是笑了，因为他听到自己笑的声音，可是笑着笑着，他又突然难以忍受一样低下头，单手遮住眼睛。

机械体们漂浮着，零星寥落的队伍却透出一股恐惧。

曾经的主力……纸鸟之庭都会恐惧的强大军团……可怖的敌人的阵列……

居然……

只剩了这么一点点。

是的，他数出的敌人数量，不是太多，而是……太少。

难怪藏头露尾，西瓜叫了之后才敢露面；难怪见到他之后，第一时间选择隐藏与躲避，而非正面抗衡。

因为太少了。

几乎被杀尽了。

那一仗究竟多么惨烈，当初三三究竟付出了怎样巨大的代价，才将敌人的主力部队削弱到如今苟延残喘的地步……

季倚危不敢想。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球们先前所处的是五维左右的宇宙，西瓜的种族也在那个维度，所以降维之后他们的技术才会如此先进，甚至能通过世界获取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