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宁没有说话,他逆着光,站在走廊的暗处。
阎城枫看到他的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
他站在那里,脸上的神色被窗外的光影所模糊,有那么一刹那,阎城枫感觉他像是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的。
自从输出了刚刚那一大段充满攻击性,刺耳难听到几乎和辱骂没有区别的话后,阎城枫已经做好准备来迎接甄宁的反击了。
但甄宁却突然不再说话了。
阎城枫等了很久,甄宁都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自己,却始终都没有再一次开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阎城枫看到他重新转过了头,拖着行李箱,继续向前走去。
阎城枫一愣:“你——”
甄宁没有回头,他走得很安静,脚步声微不可闻,整个走廊里只听得到行李箱的轱辘在地板上滚动而发出的声响。
阎城枫就这么看着他的背影一点一点地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就像是蓄力到满格的一拳最后打到了棉花上,空落且无力的滋味让阎城枫心中烦闷到了极点。
半晌后他转过身,没好气地问:“听够了吗?”
空气安静了一瞬,角落里磨磨蹭蹭地走出来了两个人。对上阎城枫视线的那一刻,他们都开始欲盖弥彰地大声咳嗽起来。
不是别人,正是阎城枫这两年的队友,KYM现役的中单和打野。
打野位的陶萝是个大大咧咧的高个alpha女孩,直爽开朗,平时话多得不行,和阎城枫斗起嘴来是能把训练室掀翻的程度。
她刚刚在角落里偷听时,只听到了后半段的那句“不是什么AD都配让我辅助”,顿时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阎厨房你是不是吃火药了?”
陶萝目瞪口呆:“人家新AD是怎么你了,为什么话里话外的攻击性这么强啊?吓得我和老徐几次想上前和人家打招呼最后都给憋回去了……”
徐明河是个老实沉稳的男beta,打的是队里的中单位置,闻言欲言又止,拉了一下陶萝的胳膊:“算了算了。”
阎城枫瞥了陶萝一眼。
“挺闲的啊。”他说,“草莓人的大闪练明白了吗?回头进了世界赛还空大招,那就是在全世界人的面前丢脸了。”
陶萝愣了一下,随即气得直接原地起跳:“我都说了无数次了那次草莓人大招空了不是操作问题是预判失误,我问你,河道视野一片黑你能做到所有技能百发百中吗?”
阎城枫:“我能啊。”
陶萝:“??你给我站住!!”
阎城枫今天没心情和她斗嘴,转身就朝训练室走去。
徐明河是队里年龄最大的大哥,担任和事佬的角色已经有两年多了,对这样的场面早就习以为常。
他顺势拉住陶萝的胳膊,劝阻道:“行了行了,今天就先别和他计较了。”
陶萝原本还怒气冲冲想继续找阎城枫理论,但是琢磨了一下之后,突然又意识到徐明河明显是话里有话。
她眨了眨眼,看向徐明河:“怎么说?”
徐明河望着阎城枫的背影,又看了眼走廊空荡的另一端,最后摇头叹息一声:“……竟然真的回来了。”
陶萝听得云里雾里:“你在说谁啊?新AD吗?”
这丫头的思绪跳得飞快,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拍了下手,问道:“哦对了,之前李峰明明说新人是从美服那边买过来的,所以按理来说不应该是个外国人才对吗?我这几天还特地偷偷学了几句英文,怎么原来是个中国人啊?”
徐明河神色复杂。
他沉默片刻,答非所问道:“我和阎城枫打比赛前一直在KYM青训,你知道吧?”
弥月之森的职业联赛即FPL,有着很多又臭又长的规定。
比如队伍里不能有超过两名的外籍选手,又比如所有的参赛选手一定要成年,不论你天赋多好技术多牛,都必须老老实实地熬到十八岁才能上场去打真正的比赛。
因此一般未成年的选手都会选择在俱乐部的青训队试炼,坚持下来且水平稳定的也许能熬到首发,但也有耗了很多年却始终无法上场的倒霉蛋,总之经历过的人都知道,那是一段极为煎熬且看不到尽头的时光。
陶萝之前在别的俱乐部辗转,是一年前转会期被买到KYM的,一买来就直接开始跟着主队打首发了。
她算是队里运气很好的新人,一度非常羡慕阎城枫和徐明河有这种一起从青训打上来的交情。
“知道啊。”
陶萝点了点头:“不过说来奇怪,阎厨房这人虽然嘴巴让人烦,但心挺热的,我刚来基地的时候也没少帮我,感觉不是没分寸的人,怎么今天对新人的态度能恶劣到这种程度啊?”
“人虽然是新人,”徐明河叹息着说,“但他们俩可是旧相识啊。”
陶萝茫然地“啊?”了一声。
“他叫甄宁,”徐明河说,“和阎城枫一个年纪,都比我小两岁,当时也在青训队里。”
“他是alpha吗?”
徐明河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陶萝会问这样的问题:“是的啊,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感觉……”陶萝吸了吸鼻子,片刻后挠了挠头,“我说不上来,没什么,应该是我感觉错了,你继续说。”
徐明河“嗯”了一声:“他俩在青训队里打了将近两年——”
“等等等等,”陶萝恍然大悟道,“我懂啦,他们是不是在之前青训的时候结下梁子了,所以刚刚两人见面的时候才会弄成那种水火不容的场面?”
“梁子?”徐明河失笑,“恰恰相反。”
“他们俩曾经是亲密无间的挚友,青训时期发挥最出色的下路双人组。”
他苦笑着说:“你无法想象青训队里有多少反应极快天赋极佳的年轻人,当时的我在其中只能算平庸,也是因为熬得够久,后来在次级联赛里打出来了点成绩,运气足够好才有了最后上场的机会。”
他说:“但是当时的他们俩可不一样,他们在那么多天才之中也能脱颖而出,操作无瑕配合默契,配合起来的强度在当时那个版本可以说是……比较无解的。”
陶萝和徐明河是打过很多场大比赛的职业选手,在千千万万的玩家之中,他们已经是万里挑一的人才了。
但是陶萝和徐明河认识的这几年,从来都没听过徐明河用“无解”这样的词来描述任何一个战队的现役下路双人组。
她呆滞地眨眨眼:“那怎么会……”
“当时教练已经为他们俩设计了好几套特殊的体系,每天盯着日历恨不得他们俩立刻成年,然后连人带着椅子一起抬到首发去打比赛了。”
徐明河说:“他们俩年纪小,一起在基地熬了快两年,当时眼看着马上就能上场打首发了。”
“结果就在阎城枫十八岁的前几天,”他突然深吸了一口气,“甄宁却突然不愿再继续自己的职业生涯了。”
“他说……他觉得电竞选手是吃青春饭的,未来未知的变故太多。”徐明河说,“所以他最后决定出国读书。”
陶萝睁大了眼睛。
她难以置信道:“疯了吧,都已经熬这么久了,马上就要到头了,怎么可能会舍得走呢?哪怕上去真正地打一场也好啊!”
“我不知道。”
徐明河说:“甄宁是个聪明的人,也许从他的视角来看,读书对于当时的他而言是最有前途的选择,而他不想再浪费更多的时间了。”
“只是甄宁和阎城枫……他们曾经是这么好的朋友。”
徐明河看向走廊的尽头,片刻后露出了一个像是惋惜,又更像是不解的无奈笑容:“他们一起拥有着如此值得憧憬的未来。”
“但是甄宁最后却连阎城枫成年的那一天都不愿等到,就这么头也不回地……飞向了阳光灿烂的大洋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