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床上,我和贺南鸢扭成了麻花,混乱中,郭家轩好像从对面床跑了过来,又被我不小心一脚踹了下去,发出一声惨叫。
“你发什么疯?”贺南鸢抓住我的手腕,怒目瞪着我。
我骑在他身上,双手紧紧攥着他的睡衣衣领,由于方才的一番搏斗,呼吸都带喘。
“你不能住这儿!你给我马上出去!”
贺南鸢冷笑:“你以为我想跟你住?这么不欢迎我,刚才你怎么不说?”
“我……”我一时语塞。
那不是我刚刚被超能力蒙了心,没反应过来吗?
心越虚,语气越硬,我往上提了提他领子,道:“刚刚是刚刚,现在是现在,现在我就是不想跟你住了行不行?你去跟你们层禄人住呗,他们一定欢迎你。”
贺南鸢瞥了眼自己变形的衣领,握着我手的力气更大了:“松手。”
老实说这个姿势这个角度多少让我有点不适,加上手腕被贺南鸢这么一握,那种脊背上被蚂蚁爬过的感觉又来了。
“你他妈先松手!”说着我一抬胳膊,挣脱他的桎梏。
贺南鸢眯了眯眼,握住我手腕的那只手用力一扯,同时另一只手抓住我的肩膀,一拧腰,我尚来不及反应,就与他的位置掉了个个儿。
“放……放开我米哥!”郭家轩喘着粗气又爬上来。
贺南鸢压根没把他放眼里,偏头看了眼,一脚过去,郭家轩“哎呦”一声,又滚地上去了。
我怒了,一拳砸过去,结果贺南鸢就跟脑后头也长了眼睛一样,我拳头才到一半,就被他稳稳接住,按回床上。
“别妈啊爸的,嘴巴放干净点。”贺南鸢披散着长发,垂眼看着我,眼神就像在看一滩垃圾,“他们叫你少爷,你还真把自己当少爷了?这里是山南,不是海城,你说了不算。你不想跟我住,可以,看你能不能打赢我。”
我盯着他琥珀色的眼眸,看到里头凶光一闪而逝,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好像某种野生动物……
这个念头才起,寝室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中——宿管阿姨把电又拉了。
我眨了眨眼,适应着黑暗:“不是我怕了你,但你也看到了,没电了,黑灯瞎火打个屁?”我试着动了动手,“不如咱们先休战,改日再议。”
不动还好,一动贺南鸢直接将我两只手都扣在了床上。我挣扎了两下,但对方纹丝不动,跟吃了大力散一样。
“喂!”
卧槽这个姿势更不适了。
“改哪一天我都奉陪。”黑暗里,贺南鸢似乎伏低了身体,说话间的气息全都吹拂在了我的脸上,散开的长发更是划过我的脖颈,生出阵阵麻痒。
我立马闭上嘴,浑身都僵硬了。
为什么又靠这么近说话啊?超过一米他是接收信号不好还是怎么的?
这家伙……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现在想想,他同意住进有我的寝室也很奇怪。还问我为什么不反对,那他为什么不反对啊?
“米夏,你没事吧?”郭家轩这次学乖了,没再上来,只是站下头询问我的状况。
“没……没事。”我回好郭家轩,转而压低声音对贺南鸢道,“现在能放开我了吧?”
贺南鸢没回答,但手上的力道还是随着我的最后一个字落下而松开了。
我的床跟他的床紧挨着,几乎是他松开我的下一秒,我就一把推开他,连滚带爬地回了自己那床。
郭家轩见不打了,在下面站了会儿,痛嘶着挪回去睡了,没两分钟就打起了呼噜。贺南鸢抖抖被子,也再次躺下。
寝室重归寂静,我紧紧裹上被子,靠坐在墙角,死死盯着贺南鸢的方向,生怕他趁我不备半夜搞偷袭。
如果我真是做的预知梦,未来要和贺南鸢成一对,那一定也是贺南鸢主动的。这小子,浓眉大眼的,看不出还是个变态。该不会……那条倒霉的匿名提问也是他发给我的吧?
想着,我赶忙掏出手机又看了一遍那条提问。
【米同学,你能接受男生喜欢你吗?】
真的是贺南鸢吗?这怎么也不像贺南鸢的语气啊。
想直接问对方是谁,但编辑完文字犹豫了片刻又给删了。回答过的问题会展示在资料卡上,我还不想新学期一开学就成为全年级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且,怎么想对方也不会老实回答我吧?
这一晚,上半夜我被噩梦侵扰,睡得很不安稳,下半夜又因为姿势缘故,一直没有睡熟。第二天早起音乐一放,我浑身酸痛地醒来,走路都是用飘的,郭家轩摔了两跤,走路也是一瘸一拐。我俩走出去,可谓是一对难兄难弟。
而贺南鸢除了和我们一个寝室睡觉,其它该怎样还怎样,吃早饭都是跟他的族人一起,经过我和郭家轩也不会打招呼。
“阿姨,我不要这根。”窗口里,食堂阿姨将一根黄中带青的香蕉递过来,我看了眼,没接,“给我拿根直的。”
阿姨看了看我,嘴里用山南话嘟囔了一句:“直的弯的还不是一样进肚子?娃子怪得很。”
接过那根几乎呈直线的香蕉,我满意地随着队伍挪动,去往下一个窗口。
“直的香蕉更好吃吗?”排我后头的郭家轩追上来。
“不知道,我只是觉得直的更符合我的气质。”接过最后一样早餐奶,我端着餐盘寻找着食堂内的空位。
发现高淼、方晓烈他们那桌还有两个座位空着,我和郭家轩直直走了过去。
高淼和方晓烈跟我们一个班的,寝室也是对门,我们101,他们102,由于成绩都不尽人意,平时很能玩到一起。
“贺南鸢住你们那儿了?”我一坐下,高淼就开始探听八卦,“今早上我看到他从你们寝室出来,差点惊得眼珠子都掉出来。”
“谁让我们屋还有张空床呢,只能服从组织安排了。”我一口花卷一口牛奶,死命往嘴里塞食物。
经过昨晚,我意识到我和贺南鸢间巨大的力量鸿沟。这样下去不行,我得多补充营养,争取长到2米。
“你们是不知道昨天,米夏差点就跟他打起来了……”郭家轩跟说书似的,把一场无疾而终的肢体摩擦说得那叫一个有鼻子有眼,听得高淼两人连连惊呼。
我见郭家轩那盒牛奶一直没动,伸手拿了过来:“你不喝我喝了啊?”
他说得正起劲,没空搭理我,朝我摆摆手,示意我随意。
“要不是我米哥身上还背着处分,昨天就干他丫的了……”
我剥开那根笔直的香蕉,一边听郭家轩天花乱坠地吹牛逼,一边回想着自己身上这处分的由来。
那是高一下半学期的事了。柑县这破地方,没有集中供暖,虽然在南方,2月份也冷得够呛,出了被窝就恨不得全身贴满暖宝宝。
我一个从小在空调房地暖间长大的人,初中在私立学校,一年四季都是衬衫加校服外套,从没穿过毛衣、秋裤,能要风度绝不要温度,到柑县第一年冬天,硬是毛衣、毛裤、围巾、手套一样不落。
一中早上出操有个破规矩,不能戴手套围巾这些。开学第一天,我排在队伍里,被寒风冻得瑟瑟发抖,偏校长那个死老头“简短地说两句”说了足足十多分钟都还不过瘾。
“啥时候说完啊,我脸冻得没知觉了。”郭家轩站我斜前方,哪怕有浑身脂肪御寒,这会儿也忍不住抱怨起来,“说两句得了,跟谁会认真听似的。”
站我前头的高淼回头看了我一眼,道:“就是,瞧把我们少爷冻得,脸都没血色了。”
郭家轩闻言也回过头:“哟,真的,白得都反光了,成白雪公主了。”
“放、放屁!”我嘴冻得有些僵,说话都不利索。
我们这窸窸窣窣的,很快引来了队伍最后的王芳。她从两列队伍中间走上来,低斥道:“干嘛呢?菜市场开会啊?给我站直了,抖什么抖?”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放松肌肉,挺直脊背。
而在这时,台上校长的演讲终于进入尾声。
“现在,让我们欢迎层禄族的五十名优秀学生代表上台。从今天起,他们将和我们一起生活,一起学习,共赴高考!”说着,校长退到领操台一边,带头鼓起掌。
因为错失了最重要的一段,我有些不明就里,但也跟着大伙儿一道鼓起掌。
随着掌声,从领操台后陆续走出来几十个人。他们各个穿着颇具民族感的黑色长袍,只衣襟、袖口,下摆处装饰着鲜艳的彩色条纹,腰间系着掌宽的腰带,多余的部分垂在身侧,离得太远,我看不清,但根据闪度,应该镶嵌的是纯银。上半身,他们统一披着看起来很暖和的黑色披盖,围住脖子,像斗篷一样遮住脑袋,走上台时,披盖角上系着的银色长条装饰物在身后摇曳摆动。
他们很安静,也很规矩,自发地十人一列,排成五列。
换到正面,我才发现他们每个人脖子上几乎都戴着长长的串珠,什么绿松石、红珊瑚、蜜蜡,要是真的,得值不少钱。而他们胸口,不知是为了固定披盖还是装饰作用,都别了一枚胸针。
五十人站定后,整齐划一地抬手取下了自己头上的披盖。最中间的一名层禄人走出队列,来到话筒前,用有些生涩的普通话开始讲话:“感谢山南政府,感谢柑县的领导们,给了我们这次珍贵的机会,可以让我们感受……”
他扎着马尾,五官没那么重的混血感,长得更偏东方人的特质,左耳戴着一枚金色的耳环,站在台上,跟哪个新生代小鲜肉来慰问演出一样。
现实里,怎么能有人长成这样……那是我第一次见贺南鸢,惊艳谈不上,但多少有点惊叹的成分。
“靠,这些层禄人是把他们族长最好看的都送来了吗?走秀呢?”高淼一个没忍住,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从来到这所学校起,我就是最靓的仔,一听这话,尽管内心明白高淼说得没毛病,但多少还是沾点不服气的。
“老师,凭啥他们能留长发打耳洞还不穿校服?这学校有没有人管了?”
王芳横了我一眼:“凭人家是少数民族。你给我少说两句,那是市里送来的,你惹不起。”
这么厉害哦。
撇撇嘴,我识相地没说出声,百无聊赖地开始打量台上那些层禄人。
虽然不知道层禄是个什么民族,但基因看着都挺好的。视线一个个掠过,突然,牢牢黏在最边上的一个女生身上。
女生头上戴着隆重的装饰物,编着长长的辫子,发尾坠着流苏,长得比花更娇艳。
“砰砰”,我听到了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那声音直接在我脑海里炸开,让我头脑瞬间一片空白。
怎么会有长成这样的人。五分钟不到,我发出第二次惊叹。
我攥住自己胸口的衣服,忘了寒风,忘了这破学校,也忘了自己被流放的悲惨命运,满心满眼都是对方那充满异域风情的瑰丽双眸。
那一刻,我知道,我恋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