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天早上,简之忍受着浑身的不适睁开双眼时,他看着趴在自己身侧的那只Alpha,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那是梵天。
倒不是因为简之已经忘了梵天的长相,只是因为他的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使得他的大脑运转得有些缓慢。
不过抛开这一点不谈,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这七年以来,简之一直认为梵天已经死了。
身旁的Alpha趴在枕头上,只露出了半张侧脸,简之看着那深邃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第一反应是长得帅有什么用,说到底不过是个粗野莽夫。
胸口实在闷得难受,简之朦朦胧胧地向下看去,发现这死Alpha整条胳膊都压在他的胸口,不难受才怪。
他一手撑住Alpha的肩,一手抬起Alpha的小臂,正打算把这条大花臂给挪开,不过就在这时,花臂上的一个纹身突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张人脸,位于右臂最上方,是整条胳膊上最醒目的图案。
人脸看起来很眼熟,简之不由自主地歪起脑袋,与胳膊平行,接着他立马就认出了这张脸属于谁——
前任大祭司,梵雨。
简之一个恍惚,手上没注意,胳膊又重重地压了下来。他闷哼了一声,侧过头看向躺在他身侧的Alpha,这时候他才发现这个男人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
算起来,再过两个月,就是梵雨死后的七周年忌日。
直到现在简之都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周五,他因上午没课,在办公室里漫无目的地上网看新闻。
熟悉的检索网站不知为何变成了黑色主题,再仔细一看,网站右上方的实时热搜全都与大祭司梵雨有关。
#梵雨 同性恋#
#大祭司 皇室之耻#
#梵雨的Alpha恋人#
简之当场瞳孔地震,他屏住呼吸点开了具体报道,原来是皇宫内部有Alpha举报梵雨对其进行性 骚扰,并且提供了录音证据证明梵雨是个隐藏多年的同性恋者。
手中的马克杯不知何时掉到地上摔了个稀巴烂,简之顾不上收拾,赶紧联系了几个为皇室工作的熟人,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结果所有知情人士都告诉他,网上的消息并非不实报道,梵雨已经被剥夺了大祭司的身份,现在正关在牢里等候审判。
简之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联系不上梵天。
梵雨的那场审判是全国直播,电视里的梵雨很平静,就算双手戴着手铐走进审判庭,也丝毫不减优雅的气质。
审判官问梵雨是不是同性恋。
电视前的简之握紧了双拳,内心急切地盼望梵雨回答不是,然而梵雨却一脸淡然地回答:“是。”
审判官又问梵雨是不是欺骗了所有信徒。
梵雨仍旧平静地回答:“是。”
接下来,他认下了所有的指控,只有在最后审判官问他的Alpha恋人是谁时,他才稍微抵抗了一下。
“没有这个人。”梵雨道。
审判官让梵雨老实交代,这次梵雨皱起眉头,语气不善地强调道:“我说了,没有这个人。”
梵雨虽然不再是大祭司,但他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仍然让人畏惧三分。
审判官不再询问,因为梵雨犯的已经是死罪,他要是不想说,谁也不能再逼问出什么。
梵雨在第二个周五被执行死刑,这次轰动全国的事件被称作“黑色星期五”,然而对简之而言,这不仅仅是黑色星期五,他是整个人生都黑暗了下来。
他开始疯狂地寻找梵天,饭也不吃,觉也不睡,连学校给他安排的课时他都直接逃掉。
最后他因急性胃出血倒在路边,被路人抬进医院时,他还是没有找到梵天的下落。
不过就是在医院里,他得知了梵天自杀身亡的消息,这下他不仅人生黑了,连天也塌了。
那时候正好临近暑假,简之在家里休息了两个月,等新学期开始时,简教授还是那个阳光积极的简教授,只是只有简之自己知道,他的心已经彻底冷了下来,如果没有他人在旁,哪怕是路边摔倒了一个老婆婆,他都懒得去扶。
时间回到现在。
自从梵雨出事之后,他的照片、影像甚至画像被禁止出现在网络平台和公共场合。
说实话,像简之这么崇拜梵雨的人,也只敢偷偷地在家里留了一张梵雨的海报,然而眼前这只Alpha竟然敢把梵雨纹在身上,他到底是有多崇拜梵雨?
想到这儿,简之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道白光,他猛地蹭起来,推开Alpha的肩膀,不确定地问道:“梵天?”
就因为叫了这个名字,腰酸背痛的简大教授又挨了一顿折磨。
他有气无力地趴在床上,看着梵天神清气爽地去了浴室,又从浴室走出来,心里想使一套裂鸟爆蛋拳,外加断子绝孙腿,然而现实是他一动身上就疼得厉害,喉咙也哑得连一句“给老子死”都吼不出来。
“水放好了。”梵天轻轻松松地把简之从床上横抱起来,简之看着近在咫尺的下颌线,下意识地抬起手想给梵天一巴掌,结果他的手就跟八爪鱼的触手似的,慢悠悠地贴上梵天的侧脸,然后因吸力不足,又滑了下来。
“你放开我。”简·八爪鱼·之挣扎道。
“你能走路?”梵天说着放下了简之的双腿,这下好了,八爪鱼又变身成美人鱼,还没走两步,简之的下半身就疼得不行。
梵天似乎很快发现简之的表情极其扭曲,他重新抱起简之,三两步来到了浴室。
浴室里有一块大镜子,简之瞥见自己被两条大花臂抱着,心理又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然而更让他受冲击的是,他浑身遍布着斑驳的痕迹。
简之的额头冒起青筋,内心的脏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然而良好的教养让他生生忍了下来,只是阴着脸问:“你是狗吗?”
梵天笑了一声,丝毫没有反省的意思。他抱着简之迈进浴缸,接着从身后搂住简之的腰,带着他一起坐进了热水里。
温度适中的热水让简之舒服了不少,他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令人放松的迷迭香气息瞬间钻入鼻腔,他不由自主地放下戒备,瘫在梵天怀里任由梵天给他浇洗胸口。
有点像做梦。
简之出神地想到。
“嘶——”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简之坐起来了一些,他侧过半张脸,不爽地看着身后问道:“又咬我做什么?”
“忍不住。”梵天道,“闻着你有点饿。”
“我又不是骨头。”简之没好气地说。
梵天笑了笑,把简之按进怀里,继续给他胸前浇上热水。
五星级的酒店装修华丽,锃亮的卫浴五金映照出两人亲密的画面,简之看着有些别扭,他不自在地问道:“你身上的纹身是怎么回事?”
“你不喜欢?”梵天问。
关我屁事。
简之的人生信条浮现在脑海,他想直接这样回答,但他立马反应过来这样说会显得他很矛盾。
因为挑起话题的是他,如果他认为不关他的事,那么从一开始他就不该问这个问题。
“我是说你后腰上的那个。”简之成功带偏了话题,“你是同性恋?”
梵天的所有纹身都集中在两条胳膊上,除了唯一一个纹在后腰正中间的纹身。
那是一个七色彩环,对皇室信徒来说,这是一个禁 忌的标志,因为它代表同性恋。
梵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带着笑意反问:“你是Alpha?”
从他的语气里不难听出,他觉得简之的问题很可笑。
也对。
简之是Omega,如果梵天是同性恋,那昨天晚上也不会折磨他折磨得那么起劲了。
简之没再继续多问,他不是傻子,多少还是能猜出梵天纹这个标志的含义。
梵雨被判处死刑是因为犯了同性恋罪,这个纹身恐怕也是梵天缅怀自己父亲的一种方式,就和他在胳膊上纹上梵雨的脸一样。
总之,不是个可以深聊的话题。
被迫回忆起过去不愉快的事情,简之心里有些不舒服,他撑住浴缸边缘,作势要站起来道:“我先出去了。”
“去哪儿?”梵天立马搂住简之的腰,把他按回怀里。
浴缸里的水因两人的动作翻起小小的浪涛,在撞上浴缸壁后,又逐渐归于平静。
简之无语地呼了口气,侧过脸道:“我去抽烟行吗?”
梵天仍旧没有松手,下巴抵在简之的肩上道:“一起。”
真他妈粘人,简之皱着眉在心里吐槽,谁想跟你一起抽烟。
没有说出口的话,简大教授自然忽略了教养的问题。
或许是简之浑身都散发着抗拒的气息,梵天纯良又无害地跟了一句:“怎么了老师,不想和我一起吗?”
鉴于这只Alpha昨晚的野兽行径,简之有充分理由相信,他这模样是装的。
不过……
简之突然想到了以前的梵天。
以前梵天就很粘他,而且总是喜欢“老师老师”地磨他。
他在内心挣扎了一番,最后放弃抵抗地松下双肩,对梵天使唤道:“起来,把浴巾拿给我。”
两人穿戴整齐之后,简之这才自在了许多。他把双手搭在阳台围栏上,发泄似的吐尽肺里的烟雾,到现在还是觉得眼下发生的事就跟做梦一样。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一旁的梵天在烟灰缸里抖掉烟灰,突然开口问道。
简之面无表情地看着酒店下的街景,不疾不徐地拿起手里的香烟又吸了一口。
什么时候?
还不是找你这小兔崽子找得快发疯的时候。
见简之不回答,梵天又接了一句:“你以前好像不抽烟。”
简之微微张开嘴,包在嘴里的烟雾随之溢出:“关你屁事。”
梵天低下头轻笑了一声,接着看向简之,一副觉得有趣的模样说道:“你变粗鲁了。”
简之斜睨了一眼梵天的大花臂,不爽地轻哼道:“你好意思说我。”
两人不再搭话,一根烟的时间很快过去。
简之摸了下 身上的手机、钱包和车钥匙,确认都在之后,招呼也不打地朝门口走去。
“要我送你吗?”梵天跟在简之身后问道。
简之知道自己现在走路的样子很奇怪,就像一个腿脚受伤的人非要学正常人走路。
但是也不想想到底是谁把他害成这样。
“不用。”他头也不回地答道。
“我在那个酒吧上班,想见我可以晚上来找我。”梵天双手抱在颈后,慢悠悠地跟着简之的步伐,“另外……我现在叫林天。”
简之面无表情地没有接话。
林天也好,凡天也好,都跟他无关。
他已经受够了担心一个人担心到引发生理性呕吐的自己。
所以他绝对、绝对不要再和这个人扯上关系。
然而那个时候的简大教授还不知道,在世界上某个角落,有位姓王的哲学家发现了一条真理,叫做“真香定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