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身份一直是挂在首都星的,‘蝶’对您的婚姻状况是有修改权限的,这对您来说就非常危险,”纳维军区总部法务部门的老部长跟在艾德里安后面,絮絮叨叨地说,“一旦您有了配偶,您的配偶将会自动拥有一系列权限,包括但不仅限于债务共享、共同财产处理、遗产继承顺序——指挥官!您有没有在听?这是一件很严重的……”
“在听在听,结婚很可怕,不能结婚,我知道了,我不会结婚的。”艾德里安无奈地停在自己办公室前,“而且比起这个,我现在真的有很重要的工作要处理,温德部长。我们下次再上普法课吧,好吗?”
老部长很不满意他敷衍地态度,吹胡子瞪眼道:“指挥官,结婚不可怕!可怕的是在错误的时候和错误的人结婚!如今这个节骨眼上,我们哪能有闪失?罚金该交就先交,暂时向人工智能屈服一次没什么大不了的,有的时候,能伸能缩才是……”
眼看着他就要开始另一番长篇大论,艾德里安赶紧打断道:“是是,罚金我肯定抓紧交,那我先工作了您慢点走。”
他没给对方回话的机会,一个闪身回了办公室关上了门。
世界终于清净了。
不少人都在猜测,他是不愿意给“蝶”送钱才拖着不交罚金,这个说法在纳维军区流传甚广,高层会议散会之后,不少人都委婉地向他表示忍一时风平浪静,不要为了这么点钱意气用事。
为了更大的利益,他愿意对这个联邦里的任何人做一时的忍让,包括“蝶”——如果人工智能也算人的话。
只除了钟晏。
他甚至可以忍受给“蝶”送几十万,就为了解除一个破婚约,但不愿意替钟晏花一分钱。他曾经在钟晏身上花过很多的钱,很多精力,很多时间,很多感情,如今他绝不允许自己再做这种蠢事。
越想越生气,艾德里安打开终端的虚拟屏,从黑名单里翻出来钟晏的账号,手速飞快地用虚拟键打了一行字。
“罚款还有二十七天到期,我警告你,我要是期限内收不到这笔钱,你可不只要给我三十六万这么简单了。”
反正也发不出去吧,钟晏一定也拉黑了他的联系方式。艾德里安随手点了发送,等着看那个“无法发送消息”的提示框。
但那个提示框没有出现。愣了几秒之后,艾德里安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信息居然正常发出去了。他不在钟晏的黑名单里。
没过几分钟,那边就回了消息:“随便你怎么处理,我没钱。马上有个会,可能要很久。”
艾德里安脸色阴沉地盯着这句回复。
以前,钟晏每一次不能即时回复他的消息前,总会提前告诉他要去做什么,需要多久,免得他等不到他的回复。
直到今天,他还是保留着这个习惯,哪怕这个“很久”的会议很可能就是在商量如何对付他。他是如此自然,一下子刺痛了艾德里安。
这个人总是这样,他可以若无其事地接受邀请参加校庆,若无其事地回去看果汁店,若无其事地用唇语说出他们曾经的暗号,就好像……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无情至此。
我真的是多此一举,艾德里安想。他重新拉黑了这个账号。
最高议院大楼一共有九层,第八层的中心是最高等级的圆桌会议室。
钟晏早早地到达了八层。中心的圆桌会议室外一共有两层。内圈是紧邻会议室的区域,是十二位列席议员在会议室开放前的休息等待区,他们在这里闲谈,或是做最后准备。外圈是行走区域,所有列席议员的助理止步于此。
钟晏和拜耳一前一后走在第八层,两双皮鞋踏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在这寂然无声的第八层外圈敲出声声回响。
他们在进入等待区之前停了下来,拜耳道:“进去后请再核查一遍资料吧,这是第一次由您主议的圆桌会议,一定不能大意。终端静音了吗?”
钟晏犹豫了一下,道:“稍等。”
他打开消息查了一下,并没有新消息,最后一条还是自己发过去的那个“马上要开会,可能要很久。”
以前艾德里安从来不让他做最后结束对话的那个人。不过,那也是以前了。钟晏抿了抿唇,点开艾德里安的头像。他不能冒险,万一在会议中艾德里安发消息过来呢?
取消这个设置就好了。等会儿出了会议室,他可以再设置回来。
拜耳看看钟晏手指悬浮在虚拟屏上,面无表情,好几秒都没有动。虚拟屏被设置非透明后,屏幕后的人是看不到单面内容的,拜耳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不由不满地问道:“钟先生,您在干什么?第八层可不是适合发呆的地方!”
钟晏眼里划过一丝不快,他正要点下去,只听不远的地方传来另一串脚步声。
拐角处很快出现了另两个人,打头的人看上六十岁左右,但步伐稳健,西装贴合,看得出花了精力在身材管理上。他生了张方脸,浓眉,一派正气的模样,虽然已经到了中年末期,脸上不可避免地爬上了岁月的痕迹,但依稀能看出年轻时俊朗的影子。他的身后跟着他的第一助手,一个年轻些的中年人。
“钟议员。”
“卡曼议员。”
法勒·卡曼与钟晏互问过好,和气地说:“咱们可都来早了,这还有挺久的呢,一起去抽根烟吧。”
拜耳刚要开口拒绝,只听钟晏一口答应了下来。
拜耳的脸色难看起来。
钟晏跟在法勒身后进入了吸烟室,他反手把门锁上,淡淡道:“我不抽烟。”
“我知道,我也不抽。”法勒说,坐在了舒适的软沙发上,招呼钟晏道:“别站着,坐。”
“不了,您说吧。”
“这怎么行,你我是平级,你不坐我也不好坐着。”法勒玩笑道,“体谅一下一个快要步入老年的老人家吧。”
钟晏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了,他不确定法勒准备说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卡曼议员,这里和外面其实没什么不一样。”
吸烟室看上去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但他们都知道,和外面一样,这里也在严密的监控范围之内。
这话说得隐晦,但法勒听懂了,他说:“无所谓,我只是不想让外面那个老东西听着,保证用不了五分钟就能传到他主子耳朵里,膈应。”
法勒也出身一个大家族,原本,卡曼家与亚特家的关系是很亲近的,但法勒·卡曼与斯达本有旧怨,自从他当上家主后,两家就彻底绝了往来。
“也没那么夸张。”钟晏说着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据我观察,可能是每半个小时汇报一次。”
“哈哈哈哈,真的假的?”法勒边笑边摇头,“那个老家伙……钟晏,我很早就劝过你,那个老家伙的控制欲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了,离他远一点。”
钟晏没接这话,法勒也不是真准备在这谈这个,他没在意,自己接了下去:“罢了,是我交浅言深了。钟晏,我今天找你是想问问……你和艾德里安见过面了,对吧?”
钟晏沉默不语,安静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也不喜欢别人问你们俩的事。”法勒前倾身子,诚恳道,“别的我都不多问。他现在过得好吗?”
在毕业之前,钟晏就认识这位列席议员,甚至他们还见过一面。
那是他们一年级升二年级,分学院的时候,法勒拎了大包小包的零食和生活用品来看艾德里安,艾德里安推脱了几番,最后还是法勒苦笑着说:”我知道你现在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不待见我的工作。但艾德里安,你就当……我托大了,你就当是家里人送的吧。“
艾德里安这才收下了。后来他们一起分享这些零食的时候,艾德里安给他讲了这位传奇的列席议员的故事。
在钟晏之前,最年轻的列席议员记录是由法勒·卡曼创造的,他年仅三十岁就坐上了那个位置,与钟晏不同,他背后有天然的家族支撑,从小生长在首都星,广有人脉,一时间风头无两,然而就在他当上列席议员还不到半年,他就以自己已经有恋人为由,拒绝了”蝶“的最佳婚配建议,并且创下了历史上最高的离婚类罚金记录,单倍罚金九万多。
在当时并不包容的社会环境下,身为列席议员,这个举动可谓是引起了轩然大波,只看罚金数额也可以窥见一番当时的轰动。时间证明了,这个举动也导致了卡曼家族衰落,法勒是如今十二列席议员之中,在位时间最长的一个,可话语权却相当有限。
法勒当时的恋人,就是他的青梅竹马,亚特家嫡系唯一的孩子,凯丽·亚特。
后面的故事就很悲惨了。凯丽也深爱法勒,可惜她生性懦弱,极畏惧自己的父亲。在第二年接到婚配建议后,她在父亲的威逼下含泪与陌生男人完婚。这个男人也不想与她结婚入赘,偏偏很快又被”蝶“下达了生子建议,斯达本使计让他们圆了房,这也彻底坚定了那个男人要逃离的决心,在凯丽的孕期里,那男人打晕了家里的佣人,夺走他们的私人飞船逃去了纳维星区。
艾德里安的出生,大概只有斯达本是期待的。在艾德里安的记忆里,母亲并不亲近他,终日以泪洗面,没过几年就一刀捅进了自己的心脏。
法勒后来又拒绝过一次婚配,直到现在都独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