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潮云没想到寒江穆会哭, 他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凑近几步仰着脑袋看他,确认寒江穆的的确确是在哭, 他哭得很沉默, 很无声,任由水迹沾湿了他长长的睫毛——寒江穆虽然总是一副残暴冷漠的模样, 但凑近了看,却能看见他长着浓密且粗长的睫毛, 尤其因为泪水而黏连在一起后更显得有几分浓重的俊美。
姜潮云咽了咽口水,小声地说:“你哭什么啊。”
寒江穆坐到了书桌边, 提起笔,在白纸上挥墨。
姜潮云犹豫了一下,走到他身边, 伸长脖子偷看,却是看到寒江穆在白纸上飞快地画出了一个人形。
但显然,他并没有什么画画的天赋, 以至于只画出了五分相似。
姜潮云一看,他画画都画的是自己, 不由得心里大受触动, “到底为什么啊……”
姜潮云有些不太能理解,这辈子他和寒江穆卿卿我我, 寒江穆喜爱他也是情有可原, 但前世他都没有和寒江穆有过什么接触, 连说话都很少, 他也能那么喜欢自己吗?
姜潮云伸手过去, 果然看见手穿过了寒江穆的肩膀。
他叹了一口气, 刚要收回手, 却见寒江穆猛地抬起手,一把按住了自己被姜潮云穿过的肩膀。
姜潮云吓了一跳,赶紧收回了手,他差一点就以为寒江穆要来抓他的手。
寒江穆抿直了嘴唇,忍耐着开口:“我没有纳妃,没有立后,你若还在,你会是我唯一的妻,是我的皇后。”
他说完,自己都觉得可笑,姜潮云是不会在意这些身份的。
寒江穆顿了一下,继续开口:“我心悦你,十八岁便对你一见倾心,我想与你共享这个江山,我想……想要你。”
他怕吓走姜潮云,便将目光放到桌上的画像上,装作自己是在和画像说话,“你若还在,我会将你视为掌中宝,永远宠爱你。”
寒江穆想说你留下来,却不敢开口,饶是他征战沙场多年,从来没有畏惧过什么,浑身都是胆气与煞气,唯独到了这种时候,他手足无措,心慌意乱,若不是他极力控制情绪,恐怕面色都会流露出荒谬的红晕。
若他身边的姜潮云是人,寒江穆也不至于如此恐慌无措,他可以不用顾忌对方的意愿将他拘在身边,让他哪里都去不了,然而现在的姜潮云,只是一缕魂魄,他碰不到,摸不着,只能如此委婉地,试图打动姜潮云的心,让他自愿留在自己身边。
只要他不走,他迟早会让那些秃驴让他回魂。
他是皇帝,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皇,他只是想求一份姻缘,即使是从地府抢人,地府也该老老实实地受着。
姜潮云听他这么说,一时冲动地开口道:“你这么大年纪,都没有和别人睡过吗?”
说完,姜潮云就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他又听不到我说话,我在说什么废话。”
寒江穆一顿,低声道:“我还是童子身……”
姜潮云:“……”
天哪!
这天底下真的有二十几岁的童男子吗?
姜潮云感到震惊,然而反应过来,又有些疑惑,他怎么像是在回应他的话?
姜潮云想到此处,觉得有些荒谬,自言自语道:“是巧合吧?”
寒江穆盯着画像没有说话。
姜潮云又凑到他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寒江穆的目光并没有动,姜潮云松了一口气,庆幸道:“果然是巧合。”
寒江穆紧绷的情绪稍微好了些,他余光里能看见姜潮云嘴角小小的梨涡,比起记忆中的姜潮云,他好像变得更活泼了些,连眼神都灵动了几分。
或许是做鬼有了其他际遇?
寒江穆唇角微微地翘起,会好奇他有没有睡人,说明他对他也是有意的。
若不在意他,看他也只是一个固执的断袖而已,正常人恐怕会觉得恶心,但姜潮云没有。
显然,他们是两情相悦。
寒江穆唇角又落了下去,眼眸深处又浮现出一抹深深的苦楚。
若只是他单相思倒也还好,一旦知晓他们是两情相悦,那种天人相隔的痛苦反而越发深刻。
这种痛苦叫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眼里也越发流露出一股浓浓的偏执,他无论如何都要从阴曹地府抢回姜潮云。
然而即使他没有去吓他,姜潮云也只是在他身边呆了一会儿就消失了。
应当回了阴曹地府。
寒江穆坐在龙椅上沉默了许久,传唤相国寺法空等人。
等他下次出现,便是他拘魂之时,届时,姜潮云会回到他身边。
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寒江穆唇角再次翘起,冷白色的脸颊因为激动亢奋而浮现出了淡淡的红晕,他这样俊美的脸庞,威严冷漠的帝王之姿,一旦沾上了情爱,所有的冷硬仿佛都化了开来,越发让他有一股特殊的、能蛊惑人心的魅力。
然而这样的寒江穆,却是无人能见到的。
姜潮云不知道前世的寒江穆打着要拘他魂魄的算盘,他是被碧心喊醒,叫他起来喝药的。
姜潮云乖乖地喝完药,重新躺回床里,走神了。
不知为什么,他看见前世寒江穆的作态,对这辈子寒江穆要娶他好像也不是那么抗拒了。
这天底下还会有二十几岁的童男诶!
姜潮云唇角微微翘起,心里觉得很甜蜜。
他一头扎进被窝里,忍不住在被窝里踢了踢腿,将被窝踢出缝隙,冷风都灌进了被窝里。
碧心过来替他换擦汗的布团,看见他这番动作,连忙大声喊了他一声,“少爷!”
姜潮云立即压直腿,用脚将被子展平,叫被窝很快重新暖和起来。
碧心松了一口气,她给他擦了擦汗,低声道:“少爷,晚上不要踢被子,奴婢就在你榻下歇息,方便照看你。”
姜潮云应了一声,碧心便在他床下打了个地铺。
姜潮云将下巴搁在被角上,继续陷入自己的世界。
前世的他都能因为喜欢他,为他守身如玉,这辈子的寒江穆又怎么可能会差呢?
姜潮云心里很快活,唇角的笑容也越来越大。
碧心大概是最有感觉的,因为姜潮云毫不掩饰他的笑容,这样的傻乐劲甚至持续到了第二天早上。
林月容看得直皱眉,问他:“你这么傻乐做什么?”
姜潮云立即收敛了表情,吞吞吐吐地说:“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一些事情,忍不住想笑。”
林月容问:“想情郎?”
情郎这个词也颇叫人害臊,姜潮云一听,脸颊登时就泛红了,“没、没有。”
林月容:“……”
她十分心累,已经不想再和姜潮云说什么了。
不会听的,是她的儿子,这方面的执拗也和当年的她如出一辙。
若她一开始生的是女儿,恐怕现在也不会这么烦恼了。
姜潮云喝了药,身体出了一身汗,很快就好了。
他这样的身体素质,也不得不让林月容佩服荀子阳的本事。
要知道在半年前,一次受凉都能要掉姜潮云半条命!
就在林月容这么想的时候,姜潮云压低声音悄悄在林月容耳边说:“荀先生好厉害啊。”
林月容脸上露出笑,正要让他到时候回去好好感谢对方,就听姜潮云说:“荀先生是寒江穆请下山的,寒江穆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林月容的笑容消失了,“谁跟你说荀先生是三殿下请下山的?”
姜潮云说:“……我猜的,我听到马大夫喊他叫主子了。”
林月容听了,冷冷一笑,“所以呢?他想挟恩图报?”
姜潮云语塞,过了一会儿,又说:“我十八岁生辰,寒江穆给我送了一面镜子,一只食铁兽,还有满天的烟火。”
林月容一怔,说:“这个也是他……?”
姜潮云见她表情松动,立即道:“对啊,这也是他送的。”
林月容整理了表情,道:“蝇头小利,你出身好歹也是富贵之家,断断不能被这些外物迷惑心神。”
姜潮云又小声道:“其实这些他都没有跟我说过,都是我猜的。”
林月容:“……”
林月容表情微微松动,这三殿下在她儿子身上花的心思倒是很多——这一点比起姜左岭来说实在好太多了。
当年姜左岭没什么家底,自有一番窘迫,她善解人意,出行游玩都是她付钱,未让他付过分毫,但他竟也能安然处之,毫不羞愧。
然而这些到底都是外物,能不能长远走下去,都还是个未知数。
林月容不想再去想这件事了,因此转移了话题。
姜潮云见她排斥,也没有继续再说。
林月容其实对他已经让步很多了,姜潮云心里都明白,或许也是因为这种让步,叫他觉得她还能再继续让步,所以稍微有些咄咄逼人了。
这不对,姜潮云心里有些愧疚,讨好地对林月容笑了笑,说:“娘,我给你捏捏肩。”
他说完,就挽起宽大的袖子,走到林月容身后给她捏肩。
林月容自然也知道他为何如此殷勤,心里有些微妙的感慨——原先那个处处需要她保护的孩子,现在也会因为外人,对他表露出这种姿态,都说女大不中留,儿子也是如此。
这般想着,林月容那一直沉着的心,倒是慢慢地松缓了起来。
若那姓寒的真的能好好待云儿,也不失为一门良缘。
她这样的转变之快,皆是因为爱子之心,因此在这场连姜潮云都意识不到的博弈之中,林月容节节败退,毫无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