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酒吧看上去和夜晚完全不同,窗户半敞着,空调刚刚打开,屋内尚有些燥热。阳光直射进来,年月已久的木制桌椅上泛着略微油亮的光。
汤君赫穿过一楼,绕到通往二楼的楼梯,抬头朝上看了看,听到上面杂沓的脚步声。他抬脚迈上楼梯,木制楼梯板被踩出了咚咚咚的沉闷声响。
刚一上到二楼,他就看到了杨煊。下午台球厅里人并不多,只有靠窗的一桌围着六七个人,其中一人握着台球杆,弓着腰,眼神瞄准桌上的台球,其他几个人则在一旁有说有笑地看热闹。
杨煊倚着窗台,一只手拿着台球杆撑在地上,默不作声地看着那张台球桌。注意到楼梯拐角处有人上来,他以为是来了客人,下意识抬头看过去,不料却看到了汤君赫。
出现在楼梯拐角处的少年看上去和整个台球厅格格不入,像是一场成人聚会突然混入了一个不谙世事的未成年。杨煊眉头微动,目光微沉地看着汤君赫。
汤君赫浑然不觉自己不该来这里,他只是觉得好奇,这是他第一次进到台球厅里面,以前只是很多次路过写着“台球厅”的霓虹灯牌子,却从来没想过走进去看一眼。
二层冷气开得足,但人待在上面,却并不会觉得比一层舒服多少。围着台球桌的几个年轻人染着夸张的发色,身上刻意地裸露着纹身的部位,几乎每个人的手里都夹着烟,把二层的空气熏得乌烟瘴气。
杨煊黑头发黑T恤,平日里在一群好学生中看着桀骜不驯,在这种污七八糟的环境中一站,倒是被衬得像个干净沉默的好少年。
汤君赫不喜欢这里污糟的空气,但他还是忍住不适,顶着杨煊警告的目光,视若无睹地走进去,在靠墙的一排塑料长椅上找了个位置坐下。
围着台球桌的是一群毫无技术可言的职高学生,其中一个女孩握着台球杆,绕着台球桌走了好几圈,尝试了五六次,愣是一个球也没进袋。
“瑶姐,你放弃吧,”另一个留着莫西干发型的男生看不下去了,在一旁嘲笑道,“今天没带隐形眼镜吧?”
“你闭嘴,”那女生抬头瞪他一眼,“就跟你能打进去似的。”
“嗨哟,你躲一边去,”莫西干握着台球杆,走近桌子,“看哥给你表演个一杆进洞。”
“你来你来,”女生直起腰,往后退了一步,“你就吹吧。”
莫西干握着手里的杆子,弓着腰,看准了桌上的一个球,比划着角度,然后用杆子轻轻一推,两球相撞,其中一个球笔直地进了袋中。
“怎么样?”莫西干直起腰,眼神不无炫耀地看着刚刚的女生。
女生悻悻道:“运气而已,有本事你把这桌全打进去。”
“全打进去,今晚你请吃饭啊?”
“你能全打进去我就把你们全请了。”女生不屑道。
“你说的啊。”莫西干又一次弯下腰,跃跃欲试。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压力,这一次他的运气反倒没刚刚那么好了,绕着桌子转了好几圈,试了几次,也没再击入一个球。
“别试了,说你是运气赶上了你还嘴硬。”女生嗤笑道,“我随便找个人都比你打得好。”
“切,你找啊,你要找个能把这桌球清台的人,我请你吃饭。”莫西干不服气道。
“你说的。”那女生看了看围着自己身边的几个朋友,拿不准主意,忽地眼神一亮,对着窗台的方向招手,“哎帅哥,帮个忙呗?”
客人要求帮忙,杨煊没有不帮的道理,他目睹了刚刚那一幕,没待那女生明说,便知道她要找自己做什么。
“哎,还讲请外援的啊。”莫西干抗议道,“就咱们几个里面找。”
杨煊没急着动作,站在原地等他们解决内部矛盾。
“你刚说的是在场好吗?”女生把“在场”两个字咬得很重,白了他一眼道。
“就是,”另一个女生帮腔道,“怕了现在早说啊。”
“操,谁怕了,”莫西干一只手握着球杆往后退,另一只手朝台球桌晃了晃,对杨煊道,“哥们儿你来来来。”
杨煊等他们说完,才握着台球杆走过去,看着那女生问:“那我开始打?”
“开始开始,”女生雀跃道,“赢了晚饭有你一份,让陈诚请咱们吃日料。”
杨煊没说话,绕着台球桌走了半圈,弓下腰,沉着目光,对着两个球比划了几下角度,然后轻轻推杆,白球朝前旋转,碰到蓝球,两球相撞,发出“哒”的一声轻响,然后朝不同方向滑开。
球没进。莫西干立即嗤了一声,看着那女生道:“瑶姐,下次找人别光看脸行吗?”
女生有些紧张,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抵着下巴对杨煊说:“拜托拜托帅哥。”
杨煊神色未变,又换了个角度,走到白球停住的位置,又一次躬下身,比了比角度,然后果断地一推球杆,力道比上次重了一些,白球朝前滚动,击中斜前方的黄球——黄球随即直直地滚入袋中。
杨煊没多犹豫,又朝左边走了两步,旁边人都后退给他让地方,他躬下身,又一次弯腰击球,将刚刚的篮球也击入袋中。接下来的四五个球,杨煊都是出手干脆,有时候甚至不需要运杆,就能将白球直直地击中目标球,然后一杆进洞。
眼见着台球桌上的花色球越来越少,女生看上去比杨煊还要紧张和兴奋,几乎是跳着给杨煊加油。
杨煊倒是看上去很镇定,脸上的表情毫无波动。
从汤君赫的位置上看过去,只能看到杨煊棱角分明的侧脸,微微绷紧的小臂肌肉线条,以及黑色T恤下面,偶尔露出的肌理分明的腰线。
汤君赫吃着冰淇淋,看看杨煊,再看看台球,把杨煊的侧面从头到脚看遍了,也把台球桌上能看出来的规则全都记下了。
桌上还剩四五个台球的时候,拐角处又来了五六个人,径直走过来,站到一张台球桌旁边。
杨煊直起身,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对旁边几个人说:“不好意思,可能清不了台了。”
“没关系没关系,”那女生抢着说,“只是开玩笑打赌啦,晚上你跟我们一起吃饭呗?”
“你请啊?”莫西干在一旁凉凉地说。
“我请就我请。”女生扭过脖子瞥了他一眼。
“晚上我得值班,去不了。”杨煊说完,把台球杆立到墙根,朝另外一桌人走过去。
路过汤君赫的时候,杨煊扫了他一眼,目光里带了些警告的意味。
汤君赫却故意装作看不到,专心致志地把剩下的几口冰淇淋吃完,然后趁着杨煊跟客人说话的时间,他捏着包装纸下了楼。
等到杨煊招待完客人,再一看靠着墙边的那排塑料椅,已经没了汤君赫的身影。
也许只是一时兴起才过来的,杨煊莫名松了一口气。
来台球厅消遣的人大多都是些无所事事的年轻混混,其中以附近职高的学生居多,有时候有人喝多了,难免会寻衅滋事的、闹些事端出来。而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看上去天真乖顺,实则麻烦不断,他可不想到时候还得分心管他。
但接下来的几天,一到下午四点左右,汤君赫就出现在楼梯拐角,然后径自走到靠着墙边的那排塑料椅子上坐下,一边吃冰淇淋一边看向杨煊的方向。然后坐在那里大概半个小时左右,吃完手上的冰淇淋,又会自己一声不吭地走掉。
杨煊被他看得有些烦躁。尤其是有些熟客经常会让他上桌打台球,被那道视线注视着,他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完全集中精力。
也许应该口头警告一下。第四天,杨煊这么想。
没想到第五天,汤君赫没来,第六天,汤君赫又没来。杨煊觉得有些奇怪,难道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学会审时度势了?
没想到第七天,汤君赫又按时出现了。杨煊倚着窗台想了想,明白过来——昨天和前天是周末,汤小年休假在家,自然不会轻易让汤君赫出门。
杨煊正打定主意,想要走过去实践那个口头警告的想法,一个几乎每天都来打台球的熟客走过来,抬手揽着他的肩膀,凑近他的耳边说:“哎,那小男孩怎么总看你啊?”
这熟客也是职高的学生,似乎是叫什么“辉子”,不知道学什么的,总之从外表看也是个纨绔,手臂上还纹着一条藤状的纹身,左右耳骨上挂着数量不一的耳钉。平日里围着他转的不止一些打扮得花枝招展女孩,有时还会有些看上去瘦弱文静的男孩。
这个“辉子”总是下午打完台球,晚上就到楼下的酒吧里喝酒,几乎每天都能有“新收获”。
杨煊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男士香水味,有些不适,但面上没表现出来,只是说:“不知道。”
“不会吧,你没注意?”“辉子”朝汤君赫的方向看了看,又偏过头和杨煊说,“哎,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怎么可能。”杨煊扯了扯嘴角,扯出了一个不以为然的笑。
“怎么不可能啊,哎,”他撞了一下杨煊的肩头,低声道,“其实你可以试试男的,挺爽的,真的。”
杨煊的表情看上去讳莫如深,他从兜里摸了根烟出来,用打火机点着了,吐了口烟才冷冷道:“他是我弟。”
“哈?你也有认干弟弟这爱好呢?没看出来啊。”辉子哈哈笑了几声。
杨煊没作声,转头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辉子愣了一下,又接着干笑几声,才说:“不至于吧,我就是看他长得挺漂亮,想着你要是没兴趣,我就去问试试,说不定呢……谁也说不准,是吧?”
杨煊抽了几口烟,想了想,说:“你要想去问试试,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