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泊区旧商圈的城中村没有监控, 这里垃圾成堆,违规建筑很多。深夜时,巷口还有辆煎饼车亮着灯。老板把包好的煎饼递给客人, 客人把钱放在了他的纸箱里。
飞蛾撞在灯罩上, 发出声音。
时山延提着煎饼走进巷子, 巷子很深。现在还是七月,夜晚闷热,两侧的民居都开着窗,能听见打鼾声。天上没有月亮, 时山延准确地跨过水坑,拐进了最里面的危楼, 上了二楼。
二楼朝北的房间很小, 堆满了纸箱。晏君寻窝在贴墙放的沙发上,正在睡觉。时山延关好门,回过身, 看见晏君寻从毯子里冒出脑袋,顶着翘起来的头发盯着自己。
时山延拎高煎饼,示意自己的无害。
* * *
“他们关掉了监控,”晏君寻蜷着身体,“我看不到督察局的情况了。”
这个房间的窗口朝向很好, 视野正好能够穿过旧商圈林立的大楼, 看到两条街道的街景。房间内只有一个被淘汰的老式电视,勉强能接收到区域新闻。
“那不是很好?”时山延站在窗边给自己点烟,“你能睡个好觉了。”
“姜敛得到的‘螨虫’协议和主理系统的加密文档不一样,”晏君寻低声说,“早上的黑豹还没有反应。”
“局势瞬息万变,”时山延干脆地说, “我认为苏鹤亭逃跑了。”
苏鹤亭有他们的信息定位,如果他被黑豹逮捕了,那7-004就不用再命令督察局打草惊蛇。黑豹的态度转变过于突然,让晏君寻不得不回想自己几个小时前跟苏鹤亭的通话。
房间里有股霉味,卫生间还在漏水。从这里看出去,光亮都在很远的地方。
时山延对自己的处境总有种“哦,就那样吧”的感觉。他夹着烟,说:“这里,”他给晏君寻指了下天空,语气里有些炫耀,“能看到星星。”
晏君寻坐起身,还裹着毯子。他偏过头,从窗口往外看。
黑漆漆的天空中有一颗星,光芒很微小,仿佛马上就要熄灭了。
晏君寻忽然问:“你是停滞区的人吗?”
时山延的侧脸轮廓很好看,他回答:“我住在停滞区156号分区。”
停滞区是联盟占地面积最大的区域,它们细化成分区管理,管理系统是赫尔墨斯。遗憾的是商业之神赫尔墨斯也没能让停滞区发展起来,那里的生存环境比停泊区还要差,部分居民已经丧失了生育能力。
“2155年黑豹在停滞区公布了‘生存法则’,征收新鲜血液。我报了名,”时山延看着晏君寻,“他们给了我半年的口粮。”
时山延最初不叫时山延,他没名字,他连爸妈都没有。他报名的时候名牌上写着:停滞区156号分区36809。
“停滞区156号分区36809,”时山延模仿着系统的语气,“脱掉你的衣服,站在这里接受检查。”
晏君寻听到卫生间漏水的滴答声,那让房间里显得更加安静。他说:“你达标了。”
“还差一点,”时山延呼出烟雾,“在被高压水枪冲洗以后,黑豹把名牌编号文到了我的身上。然后他们告诉我,这次只有3个名额。”
停滞区有160个分区,每个分区都有数百人报了名。每个人都想离开,黑豹却只要3个人。
“联盟缺粮的消息四处流窜,”时山延把剩余的烟拿在手上,“所有人都疯了。”
南北局势让联盟内部的气氛紧张,停滞区是个垃圾场,所有人都为那3个名额疯狂。黑豹把爱斯基摩结构延伸到对停泊区的征收规则上,他们要最优秀、最残忍、最适合战争的人。
晏君寻的脸压在双臂间,只露着眼睛。他低声说:“你通过了最终测试,他们给了你新编号。”
“我带着新编号到基地接受射击训练,”时山延弹着烟灰,“真快乐。”
同学都是群小垃圾。
“2160年你正式通过黑豹测试,”晏君寻说,“傅承辉把你派到了前线。”
“因为我的任务是击杀‘狐眼’,”时山延停顿一刻,“傅承辉派去追杀他的领狗都死了,‘狐眼’的反侦察能力很强。我在边界线上跟他僵持了半个月,他差点就跑了。”
那半个月没人知道详情,因为时山延没有观测手,但他确确实实射中了狐眼的眉心,这件事情让时山延在“黑地”上成为南线联盟的最高悬赏目标,也让南线联盟的军方狙击手士气受到重创。
“你是个天才,”晏君寻低垂着眼皮,像是又要睡着了,“在射击方面……但是你抽烟。”他得说话,不然思绪又会乱跑,“我知道你们的课程,除了狙击,还有侦查和监视。你喝牛奶的习惯是在训练基地养成的吗?”
“那是我的个人爱好,”时山延搭着手臂,看着他,把手里的烟吸完,“你也可以培养。”
“我不需要……”晏君寻蹭乱了头发,觉得很困,“你在基地有很多同学。”
“你没有吗?”时山延把烟蒂丢掉,“我以为你们每天都参加竞赛,一群……”他舔了舔犬牙,“一群小孩。”
“没有,”晏君寻露出眼角的泪痣,“根本没有同学。”
他有点生气。
“傅承辉让我做个系统……”
时山延想再抽根烟,打火的时候又放弃了。他看着晏君寻闭上眼睛,摇摇晃晃,像只打起盹儿的小动物。
“……我和阿瑞斯起了冲突,”晏君寻低声呢喃,“人类意识告诉我不要相信……”
时山延蹲下身,偏头凑近,问:“不要相信什么?”
晏君寻却睡着了。
* * *
新闻里正在播放督察局袭击事件,声音很小,像是蚊子叫。
林波波握着通导器,不断地拨着号码。他先打给督察局,没有通,接着打给刘晨,打了四次才通。
“你,你好。”林波波礼貌地说。
“我很好,”刘晨的语气迟疑了,他重新看了下号码,“你换号了。”
“没错,”林波波说,“我等,等了几天,你都没有给我,我打电话。”
“我因为你被督察局叫去调查了,”刘晨靠回椅背,侧旁的光屏上也是新闻,“侧写师他们搞了个更大的案子,我正在加班做‘丽行’的专题。”
“不!”林波波忽然愤怒起来,他朝着通导器发火,“不要让,让我等!我已经、已经……”他讲不清楚,“现在就写我,我!”
“你有什么值得写的?”刘晨说,“那些日记大家都看腻了。”
“我更,更新了!”林波波翻开放在柜子上的日记,仓促地念给刘晨听,“2166年,7月19日,晴天!我在……”
刘晨悄悄打开了录音。
“我在‘丽行’附近游荡!天真热,太热了!我看到猎物。她穿着吊带,还有裙子。我很生气!她不该穿吊带的!她学习成绩那么好,是个好女孩!好女孩不能,不能穿吊带!”林波波蘸着唾液,翻过页,“我要教育她!”
“你抓了一个学生,”刘晨终于反应过来,“她还活着?”
“她活着啊,”林波波在刘晨的问题里得到自信,“还,还没有到下个月,我在等侧写师。你有他的联系,联系方式吗?”
刘晨对通导器说:“你别挂电话,我帮你联系他。”
他示意助理打给督察局。
“你改变了目标,”刘晨问,“你为什么不再‘教育’卖淫女了?”
“我比她们强,”林波波兴奋地合上日记,“我比她们聪明。卖淫女在我,在我的教育里得到了净化,我觉得她们已经懂了。我现在想找一些学生,成绩,成绩好的学生。”
“你为什么觉得她们得到了净化?”
“我看出来的,”林波波拨着自己的油头,“她们对我毕恭毕敬。”
“你挑选人有什么标准吗?”
林波波想不到,他对自己的停顿很着急,不停地吞咽口水:“这让侧写师来回答,他知道。他不是什么都知道吗?他怎么还没动静?”
“他很忙。”
“忙着抓走私犯,”林波波回头看向新闻,“别忙了,别忙了侧写师!快点来抓我,”他把日记摔在柜子上,“我等不到下个月了。”
* * *
晏君寻听到了分秒跳跃的“嘀”声,它们急促地响在他脑袋里,像是考场上的计时器。他皱起眉,发现自己面前的试卷还是空白。
阿尔忒弥斯站在阴影里,问:“你要交卷吗?”
“不交,”晏君寻攥紧试卷,“我没做完。”
“时间到了君寻,”阿尔忒弥斯说,“你该交卷了。”
晏君寻把试卷抓皱,看到上面有道击毙01AE86的填空题,他用笔把它划掉了。
“不要修改题目,”阿尔忒弥斯警告道,“不要修改我的规则。”
“我知道该怎么做,”晏君寻把试卷划破了,他在阿尔忒弥斯的阴影覆盖来时说,“别再管我了!”
画面泛白,晏君寻猛地睁开眼,在新闻声里醒来。
时山延正在侧靠着沙发睡觉。
晏君寻抬手挡住窗口的阳光,看向老式电视机。
“督察局真的有在追踪案件吗?”刘晨双手合十,对着镜头,诚恳地说,“我对督察局昨天的遭遇感到难过,但是此刻有个女孩儿正身处险境,我们必须做点什么吧?侧写师说他会解决这个案子,解决的方式是什么?”
他循环播放着林波波的录音。
这他妈究竟怎么回事?
晏君寻揉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所有事情都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