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课后,几个家长还没来的小孩儿凑在一起趴在练习室角落的地板上做游戏。
陈柯尧跑去凑热闹,于是小朋友捧着一堆折叠起来的纸片凑到他面前,让他抽一个。他装模作样在那堆纸片里挑挑拣拣,最后拿起一张纸背隐隐透出一点颜色的。
打开一看,里面是用粉色水彩笔画的一朵小花。
“这是送给陈老师的小红花吗?”他问。
“不是呀,”小朋友奶声奶气告诉他,“这是你马上就要遇到桃花啦。”
陈柯尧当场笑喷了。
他问:“遇到桃花是什么意思?”
“就是,呃……会有很好的人喜欢你!”
陈柯尧伸手摸他的小脑袋:“那你们都是陈老师的小桃花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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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后,他终于等到小朋友们全被家长领走,才刚走下楼,一眼在斜对面的商场门口看到一个人。
那人穿着修身的长款风衣,双手插在兜里,正面无表情看着前方发呆。
陈柯尧的视线原本是不经意扫过去的,扫到他身上,顿住了。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对方的面容五官看得见却看不清,但这并不影响陈柯尧在那一瞬间感到的赏心悦目。
不止是长相。绝大多数男性穿这样的一身都会是一场惨剧吧。长风衣这东西很奇特,腿短的人穿着显得更短,腿长的人穿着衬得愈发身材高挑。
陈柯尧的视线在这陌生人身上粘了几秒后,似乎是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当那人转过头也向他看来时,陈柯尧不由得产生了点做贼心虚般的慌张。他连忙转过身,甚至还拿起了手机假装正在讲电话。
就这么硬着头皮举着手机装模作样了一会儿,当他再次小心翼翼看过去,人家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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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柯尧当下便觉得后悔了。
那人的身高长相,明显是一个Alpha。自己贸贸然过去搭讪固然会引起对方的疑窦甚至不适,但就算只有万分之一成功的可能至少也是个机会。就这么错过了,希望便只剩下个零了。
又在原地发了会呆后,陈柯尧下意识摸了摸还装在口袋里的那张小纸片。
他不信玄学,但此刻真的特别希望这小朋友的游戏之作能得到应验。
就在此刻,马路对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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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柯尧觉得自己可能是被命运之神眷顾了。
他在二十分钟后知道了对方的名字,一个半小时后加上了对方的微信,三天后顺利进行了第一次约会,一周后甚至有了第一个完全可以称得上甜蜜的亲吻。
这一切美妙又不可思议,让人仿佛身处云端。
连那条他自己偷偷购买的小兔子手帕所带来的心虚和负罪感都一道被蒸发。
他开始每天早上给自己定闹钟,就为了能及时回复对方起床后发来的第一条问候。
“早上好。”
特别简单三个字,他能看三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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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逸是一个温和腼腆又不爱说话的人。
他很少主动开口,但当陈柯尧看向他的时候,他会立刻露出笑容。他的长相原本在Alpha中就算是比较柔和的类型,一旦微微眯起眼睛,眼角那一点细微的弧度能使人心醉神迷。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陈柯尧每分钟都觉得恍惚。
怎么会有如此美好的人呢。
那么温柔,那么善解人意,还生得如此令人怦然心动。他完美无瑕,连接吻前略带慌张闭上眼睛的模样都可爱得过分。
陈柯尧从未想过,有生之年竟会遇上一个能与他如此契合的Alpha,他们甚至对彼此的信息素都接受度良好。
幸福到不真实,这一切简直像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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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特么是假的。
陈柯尧对着合不拢的车门,气到简直想笑。
性别搞错也就算了。明明是条大尾巴狼,他装什么小绵羊。
第二天,当他满心悲痛地把车开去修理后,又被告知这种明显的非事故人为损坏如果不报案保险公司将不予理赔。
虽然完全称不上好聚好散,但陈柯尧尚不至于为了这点钱把事情做绝。
留下车刚要走人,工作人员拦住他,说在车里找到了一张身份证。
陈柯尧拿着这张证件看了很久,觉得恍如隔世。
很少有人能把证件照拍得那么好看。就算到了现在,他依旧觉得自己当初完全注意不到旁边那个小小的性别标识情有可原。
任谁都不会舍得轻易把视线从这张脸上移开的。
陈柯尧坐在出租车上,一路长吁短叹,犹豫再三,等到了家还是叫了个快递把身份证寄到了戎逸的公司。
毕竟脱离了当时的愤怒情绪回头想想,也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觉得受到了伤害。
这个看起来特别美好的人在那段短暂的时光里终归是真心喜欢他的。只是有些东西不对口,始终勉强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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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柯尧在车门修好以后又立刻把车送去做了一个彻底的清洁。
他总有错觉,车厢里还隐隐残留着那天晚上戎逸留下的气味。那一丝隐隐约约若有似无的甜味飘散在车里的每个角落,使他心神不宁,并且身体不适。
他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从今往后和这个人再也不要有所交集。
因为那从各方面而言,都让他太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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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这一次完全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其实就算要堵住他那三不五时就过来唠叨的父亲还有许多别的方法。又或者再等上几天,以他开出的条件想要找到租客应该很容易。
陈柯尧当时并不明白自己在那短暂的一瞬间为什么会开口请求戎逸留下。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终于发现,其实在接到他父亲那个电话的瞬间,他心里是惊喜的。
因为那是一个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可以说服自己也说服戎逸的,最好的借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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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当时的陈柯尧只过了几天就开始觉得崩溃。
他在脸上还包着纱布的某个晚上打开论坛奋笔疾书,哀叹命运对自己开的巨大玩笑。帖子写到一半的时候他发现好像有点跑题,关于戎逸的外貌描述实在太多了,有点喧宾夺主。但想要删掉一些,又做不到,反复看了两遍以后,他甚至觉得自己写的还不够,又添了几句。
他和他的老同学刘源感叹,你给我介绍的这个租客啊,找不着对象一定是因为脾气太臭了。不然以他的外形条件,想脱团还不是随便挑。毕竟就算不同于一般Omega,好看就是好看,这是一种普世标准对吧。
刘源说,我求你这个同性恋不要强行代表我们普通Alpha好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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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柯尧觉得刘源这个人实在狭隘。
但知道戎逸也曾对这家伙表白过后,他又开始感激这个人的狭隘。
戎逸在他面前终于不再小心翼翼掩饰自我,于是陈柯尧就有了机会看到更多属于他的有别于微笑或害羞的其他表情。
他时常嫌弃陈柯尧。他板着脸皱着眉,又或者干脆瞪他。但他偶尔也会在他面前哈哈大笑,被夸奖了做菜的手艺后会露出明显的得意神色。在得到了来自自己的帮助后他小心又忐忑地示好,被逗了两句立刻恼羞成怒。
他变得那么生动。
他做的小排骨真的特别好吃。
他拥抱他时带着温度的甜蜜香气如此令人心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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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柯尧冲出电梯吐得天昏地暗时整个思绪都乱作一团。
他的胃一抽一抽在作痛,脑仁也跟着嗡嗡作响。生理性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连扶着栏杆的手都在发抖。
他身体的每个一部分都在提醒他,你现在很危险,你要小心,你得停下那些糟糕的想法。
那是一个Omega,Omega会毁掉你的整个人生。
然后突然有一只手在他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你喝多啦?”戎逸问他。
他的语气依旧带着明显的醉态,听起来有别于平日,黏黏糊糊的,特别可爱。
陈柯尧侧过头看他。
戎逸的眼睛原本睁得很大,但在与他的视线对上以后又立刻眯了起来。
那模样有点像是在疑惑,又像是在担忧。
“要我扶你吗?”他在问话的同时,微微歪了歪头。
陈柯尧原本混沌的大脑在那一瞬间突然产生了一个无比清晰而又强烈的想法。
他想,这个人才不危险。
如果能一直和他呆在一起,明明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要是能在他拥抱自己时也立刻抱紧他,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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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说,你最好把你的伴侣一起带来,有他的配合治疗才能事半功倍。
陈柯尧苦着脸想了半天,然后说,我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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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终于带来,已经是几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陈柯尧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快乐和痛苦。喜欢的人就在眼前,并且不拒绝他任何亲密接触,换任何一个正常的Alpha都会停不下脑子里的糟糕想法。
无论取向审美如何,陈柯尧在这方面终归难以免俗。
可惜,一般的Alpha不光只是想想,而他在脑内标记了戎逸九九八十一次,每次都在大功告成之前以胃部翻江倒海作为终结。
直到他终于在醉酒后顺利作案,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终于顺利脱敏高兴多久,立刻发生了可怕的事情。
他的胃又开始隐隐作痛,接着被戎逸逼着去预约了一个胃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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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无痛,实际麻药退去以后,陈柯尧依旧觉得嗓子眼和胃部都隐隐残留着不适感。
最后诊断结果果然是浅表性胃炎。
“亲爱的我难受。”回到家的陈柯尧在戎逸皱着眉头看报告的时候往他身上挂。
“你以后不要再喝冰的酸奶了,知不知道?”戎逸说,“从冰箱里拿出来至少放半个小时,等摸上去不凉了再喝。”
“嗯嗯,”陈柯尧点头,接着把脸贴过去,“我嗓子和胃都好难受,要亲一下才能好。”
戎逸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十分敷衍地在他脸颊上碰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以后每天三餐规律点吃吧,反正生物钟已经调整过来了,就别总是熬到后半夜才睡了。”
陈柯尧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哦。”
见他一脸纠结,戎逸忍不住有些好笑。他放下报告,捧着陈柯尧的脸十分用力地亲了口:“说好的很乖很听话呢。”
“……”
陈柯尧想起那张已经被捏成一团又被戎逸打开接着在自己的疏忽下被遗漏最终被戎逸烫平装进相框贴上了墙的信纸,心中悔恨不已。
戎逸伸手呼噜他的脑袋,把他的头发拨得乱七八糟:“乖哈,晚上给你做小馄饨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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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逸出去买馄饨皮,陈柯尧在家苦思冥想,究竟要如何才能说服他对象至少把那个相框拿下来放进抽屉里。
平时自己看见都觉得羞愤难当了,万一有人来做客进了他的房间,问这是啥玩意儿,那可如何是好。
他一边想一边在屋里转了几圈,最后来到了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罐酸奶,当下撕开喝了起来。
一直到冰凉凉的酸奶进了胃开始觉得有点儿难受,他心中警铃大作。
而就在他捏着酸奶壳子不知所措的时候,厨房外传来了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脚步声步步逼近,陈柯尧汗如雨下。
完了。
他想,他好像今天也会被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