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离婚吧。”
许溪舟静静坐在沙发里,垂着眼,抵着额,用十分平淡冷静的声音对温槿说。
那双平日里总是装着光般灿烂明朗的眼眸此刻幽暗深邃毫无波澜。似乎离婚于他来说并不是一件什么值得有情绪波动的事。
坐在他对面的温槿狠狠一怔。
虽然知道这一天会到来,却没想到会来的这样突然。
这是他和许溪舟结婚的第七年。七年以来,不说如胶似漆,却也算是相敬如宾。
他们之间没有婚外情,也没有出现过什么对感情撕裂破碎极大的事情,连矛盾也是近两年才慢慢出现。
许溪舟说离婚,两个人却好像都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似乎就是缘分尽了,不顺路了,理所当然该分开走了。
“喵呜——”
突兀的猫叫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它似乎被他们的动静吵醒,睡眼惺忪的蹭了蹭温槿的腿。温槿愣了愣,僵硬着将它抱起来放在膝上,用手轻轻抚着他的脊背。
猫儿似乎觉得舒服,又叫了一声才依偎着温槿眯上眼。
温槿掩饰般垂眼盯着猫儿柔软的毛发,神色不明。又默了半晌才颤着眼睫看向他,轻声问:“你是……认真的吗?”
和许溪舟在一起那么多年,温槿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他决定了的事情又怎么可能还会有转圜的余地呢。
再确定一下,只是想让自己更清醒一点。
许溪舟沉沉看了他片刻,又将目光落在他怀中已然沉沉睡去的猫身上,才缓缓道:“是。”
温槿眨了眨眼,眸色沉静,见他神情坚定认真,也没有多做纠缠,僵硬的扯了扯嘴角,颔首道:“好。”
要做个识时务的人,懂得进退。
毕竟这种时候,不做纠缠才是对这段婚姻最大的尊重。
去民政局那天的风很暖,天空也很蓝,阳光明媚如初,像极了七年前他们来这里领证的时候。
许溪舟和温槿从里面出来时正值正午。
许溪舟是演员,工作量很大,行程也很忙,这几年尤甚。两人聚少离多,在一起的时间远没有普通情侣一半长,或许这也是矛盾的根源所在。
但许溪舟都不去追究的事情,温槿自然也没资格再去细究。更何况现在都离婚了。
不过看许溪舟来去匆匆的样子,大概他连离婚的时间也是挤出来的。
“wai……猫,我已经接走了,下午星宇会去别墅把我的东西搬出来,房子写的是你的名字,就归你了。”
星宇是许溪舟的助理。
他们结婚后财与物都是分开存储使用的,给对方送的礼物什么的当然不必算在里面,所以离婚的时候也没有财产纠纷。
许溪舟说完,也没再多说什么,移开眼,淡声道:“我还有工作,就先离开了。”
“等等。”温槿动了动唇,有些为难。
许溪舟脚步一顿,回头定定看着他,情绪晦暗。
温槿扯着唇角笑道:“其实没必要把房子留给我,本来就是你出的钱,我拿着并不合适。”
许溪舟静静看着他,失笑道:“你就是想和我说这个?”
温槿哑然,垂下眼,低声道:“哥,你把房子收回去吧。”
许溪舟闭了闭眼,微微扭了下头,眼底漫上一丝自嘲,不知在想些什么。再转过头来时,眸色又是那般冷淡寂静。
“送给你的你就拿着。如果不想要卖了也行。”许溪舟淡淡道。
“我还有工作,你打车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他说完没再等温槿反应就已经大步走至车前,然后拉开车门极速离去,像是在躲避什么。
温槿看着他的车逐渐远去,某些压抑许久的情绪才缓慢的蔓延上来,像是无数攀着墙生长的毒丝,严丝缝合的裹住了温槿。
所以最终,他想留的人留不住,爱的人也还是爱不好啊。
他仰望了这么久的星星,也只是短暂的光临了一下他的城堡。又急着赶往下一场盛宴。
他不是许溪舟的良人,这一点从他和许溪舟在一起开始他就该明白的。
温槿,你当初去害他干什么啊?
……
如许溪舟所承诺的那样,下午星宇就带人过来搬他的东西了。
温槿就在一旁帮着整理,未免他落下什么重要的东西。毕竟许溪舟的东西没有他比别人更清楚。
星宇很早就跟着许溪舟了。年轻时是个大条开朗的大男孩,现在结婚了,有了妻子,也变得沉稳了许多。许溪舟是个念旧的人,这么多年也没有换过他。
星宇也是为数不多的一路看着他们走过来的人。
他从许溪舟那里听说他们两个离婚的消息时还不信。甚至觉得小两口吵架而已,耍耍嘴皮子谁不会啊。直到许溪舟真让他带人来搬东西。
星宇有苦难言,几次欲言又止,看到温槿后更是有一箩筐话想说,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毕竟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他一个外人总归是不好插嘴的。
他就是太惊讶。年少那会儿,除了许溪舟身边那些势利眼的朋友之外,许溪舟和温槿,无疑是他们这些人里面最令人艳羡的一对了。
无下限的宠溺与偏爱,无理由的维护与关心。感情里不是一方的付出,而是两人共同给予彼此的独特。
七年了,本该稳定下来了才对。
星宇跟了许溪舟那么久,自然也清楚许溪舟的脾气。如果不是真的走不下去了,许溪舟绝不会这么莽撞的做决定,更何况还是在婚姻这种事上。
所以星宇才更不好在他们两人中间说什么。毕竟中间发生了什么,他们之间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谁也不知道。他不可能无理由地站在许溪舟这边,也无法不负责任的去指责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许溪舟这人,不吃回头草。
所有人都知道。
这一离婚,就是再也不见啊。
“温槿哥,那你以后还住在这里吗?”星宇涩然问道。
温槿脾气好,对星宇也很好,两人也算是朋友。只是中间要是没了许溪舟,自然而然也就该疏远避嫌。
温槿蹲在鞋架前将许溪舟的鞋子一一清点出来放在鞋盒里,闻言笑了笑,如实道:“暂时还不知道。”
温槿是中学老师,所就职的学校离这里有点远。所以他在学区那边还有一间小公寓,是花光了他的小半积蓄买的。有时候许溪舟不在家他就会搬去那里,上下班往来也比较方便。
比起这个已经彻底没了人烟的别墅,温槿还是更喜欢那个小公寓。
“好吧,那……哥你,以后有什么事也可以给我打电话。虽然你和溪舟哥分开了,但我们还是朋友对吧?”星宇笑说。
温槿知道这是客套话,也没推辞,只笑着应道:“好。”
许溪舟的东西很多。
毕竟这里是他们曾经的家,他们将自己的一切都搬来了这里。也将所有的爱与痛放在了这里。
年少轻狂在一起时,或许谁都没有想过有一天竟然还会分开。
于是整理起来便繁冗繁杂,也心酸苦涩。
许溪舟工作忙,肯定是没时间亲自过来清理的,估计也不会想再来这里了。温槿怕他落下东西,便向学校请了假,空出了下午的时间来帮他把东西分出来。
曾经亲密无间到恨不得血肉相融的两个人,此刻要将那已经几乎融为一体的血肉强硬分割,其中百般复杂与痛苦,是旁人无法体会的。
然而温槿必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就算是离婚,就算是分开,也要在对方心里最后留下一个不那么烦人的印象。
于是温槿平静的将许溪舟的东西一件不落的清好。大到许溪舟所有的衣物,小到许溪舟与他摆放在一起的牙刷和毛巾。
事无巨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从头至尾他都平静淡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却在许溪舟的书房里清理他藏在储物箱里的相册时,温槿才怔楞片刻,有些恍惚。
相册的封面是许溪舟年少时发布的新歌的专辑封面。照片上的许溪舟垂着头,蓝色侧影清隽俊逸,下颚线条流畅优美,睫毛浓密,黑发低垂。
是年少时的温槿疯狂迷恋的许溪舟。
而那时候的他们还隔得很远很远。
本来像他这样普普通通的人是配不上许溪舟的。
而且因为他,许溪舟没得到多少,反倒失去了很多。
十年前的许溪舟正值事业巅峰。少年出尘温润,一出道便惊艳了许多人的青春。
包括温槿。
温槿十五岁时喜欢上他。
他光明璀璨,逆着光带着希望出现在了十五岁的温槿的青春里,不早不晚,不偏不倚。乃至后来的很多年,温槿处于任何低谷时,只要一想到「许溪舟」这个名字,便会恍如重生般生机勃勃。
而这本相册里的所有图片,都是年少时的温槿拿着一个卡顿不灵的破烂手机,去照相馆里面笨拙的一张一张打印出来的。
后来温槿把这本相册给许溪舟看了。那时他和许溪舟在一起不久。许溪舟一边听着他讲他年少时爱慕他的事,一边揽着他,嘴角带着淡淡的浅笑,温柔又认真的翻看那本照片背面写了温槿无数愿望的相册。
那时许溪舟看完后很长一段时间一言不发,温槿以为他没放在心上,只觉得年少时的自己过于幼稚,让许溪舟看笑话了。
所以他没想到,许溪舟会将那本相册里照片背后的每一个愿望都一一记在了备忘录里,郑重其事的偷偷筹备好,然后带着他一个一个的慢慢实现。他年少时那些天马行空的幻想,在多年后居然得到了神明的兑现。
再后来温槿在许溪舟生日时将这本相册送给了他。许溪舟当时很开心,拉着他拍了好几张合照。然后如他当年一般全部洗出来,夹在了相册的最后。
而那几张合照的后面,全都只写着一句话:愿温夏木槿,许落溪舟。
合照上的他们用尽了所有暧昧亲密的姿势,有搞怪扮丑的,有依依相偎的,也有含情脉脉的。然而过往种种,仅仅留在过往,就像这些照片一样冻在了冰冷的时空里,再也不会回溯重来。
温槿翻看了许久,直到楼下传来星宇的催促声,他才如梦初醒般从冰寒的地板上站起来。
他眨了眨酸涩的眼,不知所措的怔了会儿。随即才下定决心般将那本相册从许溪舟众多物件里拿了出来。
这种东西,想必他也不稀罕了吧。
许溪舟的东西太多,星宇差人过来运了两趟才算是彻底运走。
临走前星宇不知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在门前转过身,对温槿说:“溪舟哥哥下周可能要去欧洲参加一个时装周杂志拍摄,完了以后估计也不会立马回来。你要是有什么想和他当面说的话还是尽早说吧。”
温槿对他笑了笑,温声道:“谢谢。”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这就是一种变相的拒绝。
星宇叹了口气,欲言又止了许久,才憋出话来:“温槿哥,我说句真心话。你和溪舟哥在一起这么多年,你们俩究竟心里还有没有彼此,我一个外人都看得出来,更别说你们自己了。离婚姑且可以当做你们给对方的一个警告。但是如果真的要分开的话,这辈子都会留下遗憾的。”
温槿罕见的敛去了嘴角的笑,沉默了片刻才苦涩道:“可是星宇,有一些事情是感情解决不了的。”
星宇自己也是结过婚的人。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只是有点替他们两个感到不甘。
“他值得更好的人,是我拖了他的后腿。”温槿突然又说。
许溪舟在事业巅峰期公布了他们的恋情。因为这个,许溪舟倏然从偶像神坛跌落,一夜星海,顷刻间灭了大半。
也是因为他,许溪舟才被迫转型,褪下偶像光环,成为了一名真正的演员。幸在许溪舟是个艺术天才,凭借着出神入化的演技,头年便夺得最佳新人和最佳男配,第二年直至现在,影帝还从未易过主。
而温槿,二本大学出来的大学生,现在只是一个次重点中学的英语老师。
一个在万众瞩目中,一个在平淡清风里。
本就不该是一路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