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 顾青松整个人灰头土脸地从温家别墅出来。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烧的黢黑,人虽然没受什么重的伤,但却弄得是一身的狼狈, 还被呛住了,止不住地咳嗽。
回到车上, 顾青松从后座拿出一件干净的衣服换上,总算是舒坦了一点儿。
一抬头,他又从后视镜里看到自己黢黑狼藉的脸, 便忍不住自我怀疑地反问道:“温致仕他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啊?”
陆景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这还用问吗,那是非常有意见。
顾青松皱着眉,一脸的不痛快,“最后那一下怎么看都不像是手滑,这不分明就是故意冲着我来的嘛!温致仕这人是真疯, 依我看,疯的还不轻!”
陆景融看了看他一脸的土色, 动了动嘴唇,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实话,“以后,你还是少说话吧。”
奈何顾青松这人就是嘴欠,即便陆景融话说成这样,回去的路上他还是巴巴个没完。
陆景融也是累了, 懒得再说他。
……
很快, 律师便对秦正提起了诉讼,证据链完整, 秦正辩无可辩,供认不讳, 因为情节严重,还涉及到了未成年,数罪并罚,最后的结果就是秦正被判了十三年。
因为是刑事案件,没有公开审理,所以一直到秦正从看守所被转送至监狱,知道消息的人也没有几个。
这件事,温致仕从头到尾都没有插手。
直到秦正人被送进监狱后,作为家属的他收到了入监通知书,才算是知道了具体进度。
彼时,他正在温氏集团的办公室里。
为了一个大项目,温致仕已经连轴转数月,吃穿用度一应在公司,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过温家了。
办公桌上是印着红章的入监通知书,温致仕只扫了一眼,便起身去到落地窗处,看向楼下的风景。
原本枝繁叶茂的行道树,如今也已经只剩下干枯的枝桠,天也灰蒙蒙的,似乎已经好久没见过晴天。
最重要的是,一转眼原来已经是冬天了。
秦正这件事从开始到现在历时几个月,而温温也已经离开半年了。
他也已经很久没回过温家了。
“回去瞧瞧吧。”温致仕突然出声,吩咐梁助理道。
半个小时后,他们回到了温家别墅。
别墅有佣人打扫,依旧干净整洁,只是冬天不会放过任何的地方,它依旧给温家披上了一层冷落萧条的外衣。
“人呢?”
看了眼空荡荡的家,温致仕下意识地出声询问。
“温总要找谁?”梁特助有些拿捏不准。
温致仕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家已经没有谁了。
从前没有感觉,如今却是异常地明显,原来家里少了两个人后,便只剩他自己了。
这么浅显易懂的加减法,便是幼儿园的小朋友都能算得明白,可温致仕却是恍惚了一阵子,才反应了过来。
他站在院子里,迟迟没有进屋,北风呼呼的,吹的人脸生疼,他却像是没感觉一样,仰头看着匾额上“家和万事兴”几个字,愣愣出神。
这个家里,终究还是只剩他自己了……
“过几天就是秦先生的生日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梁特助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下。
温致仕依旧仰着头,他嗯了一声,似乎没什么大的情绪反应,眼睛也依旧还在那张美好祈愿的匾额上。
但到了秦正生日那天,温致仕还是去了监狱探视。
隔着一扇厚厚的透明玻璃,他们分坐在两端,也许父子两个谁都没有想过,有一天再见会是这样的情景。
秦正剃了平头,脸上添了皱纹,人苍老了许多,他佝偻着身子,眼神无比的浑浊,从进来后便一直在咳嗽。
温致仕靠在椅背上,静默地看了里面的人许久。
很多时候他都会想,为什么去世的会是母亲温明珠呢?如果几年前,去世的是父亲秦正,那么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有温明珠在,林世恒不会因为秦正的缘故去霸.凌温自倾,林尽忠也不敢以那么嚣张的态度去包庇他儿子,陆景融也不会受到秦正的骚扰,便没有后来火灾的事,一切似乎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美好。
可偏偏,活着的是他秦正……
温致仕漆黑的眸子里是显而易见的憎恶。
里面的秦正蜷着手,在嘴边掩着又咳嗽了两声,他清楚地看到了大儿子眼中的嫌恶,却又无可奈何,于是他也没有说话。
就这样,两个人隔着厚厚的玻璃,谁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直到温致仕口袋里的电话震动了起来,他才有了动作。
背脊离开椅子,温致仕坐直了身子,先将桌面上的接线电话拿起,然后才又拿出自己的手机接通了电话。
“喂,哥,你有打通爸的电话吗?”
电话里传出了温自倾的声音,是温自倾打来的电话。
温致仕一早便猜到了他这个时间点会打电话,毕竟他最是孝顺,秦正的生日一定会记得,联系不上人,他自然会给自己打电话。
前不久,温自倾就给温自倾打过预防针,他说秦正跟他吵架生气,闹了不高兴,人搬出去住了,手机也换了新的号码,也不愿意告诉自己。
对此,温自倾并没有怀疑。
毕竟他爹和他哥生气吵架都是常事,秦正也不是第一次嚷嚷着要搬出去了,所以分开住也算合理。
温致仕告诉他有什么事跟自己联系就行。
生日这天,温自倾果然打不通父亲的电话,于是就打到了温致仕的手机上。
温致仕接通后,并没有说话,而是用另一只手拿起了眼前的接线电话。
“喂?哥?你怎么不说话,是听不到吗?喂,能听到吗,喂?”
对面迟迟没有声音,温自倾看了看手机,确认还在通话中,于是又疑惑地喂喂了两声。
玻璃后面,听到倾倾声音的秦正瞬间湿润了眼眶,他张了张嘴,刚要开口,喉间的痒意传来,他压住气往下沉,无声地哈了哈嗓子,强忍住了想要咳嗽的感觉。
过了半晌,秦正终于嗓音沙哑,温声对着手里的接线话筒回了一声:“喂。”
温自倾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不确定地问道:“爸?”
秦正清了清喉间的涩意,明知温自倾看不见,他还是点了点头,挤出一抹温暖的笑意,回道:“嗯,是我。”
闻言,温自倾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这么久联系不上父亲,他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
直到此时此刻,真真切切地听到父亲的声音,温自倾才算是松了一口气,语气也变得轻快了起来,“接了电话就好,刚才怎么没声音啊?”
“可能是这边的网络不太好。”秦正解释道,嘴角依旧带着温和的笑。
闻言,温自倾也不再纠结刚才,转而问道:“我哥去您那儿了啊,怎么回事,您怎么突然就搬出去了,我也联系不上您。”
“啊,是,是搬出来了,跟你哥住一起总闹不高兴,他老是对我说教,我嫌烦,所以还是搬了出来,自己一个人住,也自在。”秦正听着他的话头,轻而易举地圆了温致仕说过的谎。
这一刻,他就像一个平常的父亲,撒着善意的谎言,为的是不让儿子知道自己进了监狱,维持着儿子心中那个慈祥高大的父亲形象。
“这会儿没吵架吧?我哥呢?”温自倾问道。
“没吵架没吵架,他在这儿呢,就在一旁,听我们通话呢。”秦正语气温和道。
温自倾闻言放了心,“你们没吵架就好,我不在家,你跟我哥俩个人一定要好好的。”
“嗯,都会好好的。”秦正轻笑着回应道。
两个人就这样闲闲的,唠了一会儿家常,温自倾问了问秦正的身体,秦正回他都挺好的,然后也问了问他的学习,俩人就像那些正常父子间的对话一样。
温致仕坐在对面,安静地听着二人温和的对话,也不催促。
“爸,生日快乐。”电话的最后,温自倾郑重其事道。
秦正一时语塞,像是有什么东西梗在了他的喉间。
之前的秦正总会忍不住在这个时候说两句诗文,感慨一下岁月和年华,然而此时此刻,他坐在椅子上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整个人像是被监狱磨去了所有的生机。
“快乐,嗯……快乐。”过了半晌,秦正只喃喃似的重复了两遍快乐。
确定了没什么事,秦正便开始催促着温自倾挂电话。
电话就要挂断之际,秦正突然又仓促地开了口,“倾倾,你跟你哥一定要好好的,以后,你们就是这世上最亲最近的人。”
温自倾一愣,他听着父亲娓娓道来的声音,心下觉得异样。
但另一边秦正说完这句话后,便又笑着让他在那边好好学习,然后便挂断了电话。
温自倾垂眸,看了眼已经显示挂断的电话,许久都没有动作……
另一端,温致仕将手机收回了口袋。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将监狱的座机电话放回去后,他便起身离开了,哪怕探监的时间还未到。
“致仕。”
里面的秦正依旧拿着电话,他哽咽地对着话筒喊了一声温致仕的名字。
然而后者却没有反应,人更没有回头。
中间厚厚的玻璃是防爆防音的,温致仕根本没有听见秦正的呼喊,他依旧朝着外面走去。
里面的秦正仰头看着大儿子越来越远的高大背影,同样的话又对着他说了一遍,“你跟倾倾以后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
温致仕依旧是没有丝毫的回应。
他大步流星,像是没有丝毫的留恋,在秦正无人知晓的呢喃声中拉开玻璃门,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