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周握了握手中的剑,思绪繁杂。
薛丽说得没有错,她是北齐国的密探,只要不死,就有机会被交换。她做的事是奉了北齐皇帝的命令,她若回北齐,就是功臣。
他闭上眼睛,眼前不由得又浮现了当年师兄弟们被迫相互残杀,决一生死的画面。
握着剑的手青筋爆出,目光中渐渐浮现出杀意。
夏火脸色苍白地望着薛丽,同样目露杀机,他和魏周一样,痛恨天夜堂相关的一切。
如果没有天夜堂,就没有那么多人的不幸。
薛丽忽然伸出手,抓住了夏火的手腕。
“我没有虐待过你们对不对?我只是奉命行事,你们怪不得我……”她说着,望向了魏周,“害你们的人不是我,你们去找蔡施,找皇帝,不关我的事……”
魏周低下头,心头挣扎着,一时不知该如何做。
忽然间,他手上一松,手中的染墨剑瞬间消失。一个小小的人影像飞箭一般窜出,黑色的剑光如电光闪过,溅起一片血光。
唐梓歌手腕微沉,黑色的剑在他的手中转了个剑花,剑柄朝前,飞向魏周。
魏周茫然地接过剑,他看到薛丽瞪大了眼睛,痛苦地捂着脖子,缓缓倒地。
唐梓歌冷声留下一句:“这样的人若能善终,我绝不服!”
他看连信脸色不善,转身运起轻功,逃跑了。
连信黑着脸,“回去再跟这家伙算账……”
他招手让人将尸体抬走,带人去屋里查看那些被救出来的孩子。
十一个孩子全都在,毫发无伤,只是有几个孩子看起来很虚弱。
“还好人救出来了。”连信说着,看到魏周正望着门口的血迹发呆,便道,“你……是不是生梓歌的气了?”
却听魏周淡声说了一句,“你派人跟我母亲说,我这几日不回家了。”
连信微怔,便看到魏周的身影闪了一下,消失在墙后。
……
两天后。
魏周慢慢地沿着台阶一步步走上山顶,他走得非常慢,仿佛每一步都用尽了力气。
终于,他走完了最后一级台阶。
山顶处是一个破败的院落,到处是断壁残垣,断口处漆黑斑驳,显然是被烧过的。
他停住了脚步,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这里是他从来不敢面对的回忆,就算是做噩梦,他也不愿意想起这段记忆。
但是看到薛丽死的时候,他忽然就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他想回来看看。
十年了,当年无辜死去的师兄弟们早已化作白骨。他们和他一样,生命如蝼蚁般微贱,早已如风中的枯草般凋零。
他想把他们的尸骨收了。
这里地处偏僻,没有人会来,这些尸骨堆在山顶十年,也不会有人来看一眼。
他站了很久,才迈步往里面走,走进一间屋顶塌了半边的大房子内。
门被烧掉了一大半,剩下的部分也倒在地上,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他走进去,本以为会看到累累的破败的白骨,但这里只是一片焦黑的地面,想象中的白骨并没有出现。
魏周在院子周围转了一圈儿,终于在院子的后面找到了一处坟墓。
似乎是怕坟墓里被埋着的人觉得拥挤,这处坟墓挖得格外大,方方正正的,看得出制造它的人非常用心。
正值初夏,坟墓边开着各式各样的花,似是有人带了花种,撒在了这片土地上。
微风吹过,空气中飘过淡淡的花香,这荒山中的坟墓似乎也不再孤寂。
魏周呆怔半晌,才想到一个问题:这坟墓是谁修的?
天夜堂离开的时候把这里烧掉了,以他们的行事风格,不可能会好心地派人去把尸骨掩埋起来。
可是除了天夜堂,根本没有人知道这个地方。
他心中猛然一动。
还有一个人,他知道这个地方!
他望向山下,在离这里很远的湖边,他记得那里有一个山洞。
他下了山,运了轻功,速度飞快地飞向山下的湖边。
十年后的湖水依旧清澈,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
他走到湖边,看着自己倒映在湖中的身影。
只可惜他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单纯热情的少年了。
湖边不远处有座矮山,他转身向那里走去。
他记得小时候,他经常到山下抓各种鱼和野鸡、野兔之类的,到湖边烤着吃。有时天太晚了,他就在山洞里睡下,等天亮了才回山上去。
他按照记忆中的路线,走到一处山洞入口处,缓缓向内走去。
刚走出两步,他就愣住了。
手边放着一张雕花的木案,上面摆放着精致的花瓶,看起来价值不菲的样子。
再往里走,有紫檀木的桌椅、家具,最里面还放着金雕的床,整个山洞便犹如一个豪华的宫殿一般。
只可惜这里靠近湖边,地势又低,一些木制的家具因为受潮,底部有些许霉败的痕迹。
有什么人住在这里吗?
魏周摸了摸手边的桌子,上面有不少积灰,近期应该没有人来过。但这积灰又不是非常厚,似乎是一两个月内有人来打扫过。
贵重的家具,定期派人来打扫,此人必然非富即贵。
他正思忖着,忽然听到身后响起沙沙的脚步声。
他猛地转身。
赵淮霁正站在洞口处,远远地望着他,轻声道:“我猜,你是来这边了。”
魏周呆望着他,一瞬间想起了十年前,他在这里救过的那个小哑巴。
原来是他。
赵淮霁走近了,缓缓道:“我每年都会来这里住几天,平时也会派人来打扫。”
魏周沉默了良久,才道:“山上的坟墓,是你一个人挖的吗?”
“嗯。”赵淮霁轻轻颔首,“我以为,你在里面。”
“我早该……想到是你。”魏周望向赵淮霁的胸口处,那道伤口他见过不只一次,但却从来没多想过。
“抱歉,以前的记忆,我总是不愿意想起。”
赵淮霁只是淡淡一笑,“我若是你,也不会愿意回忆起那些痛苦的事。”
魏周默然,他抬眸看向赵淮霁,缓缓道:“倒也……不全是痛苦的事。”
……
叶成德已经非常习惯主持早朝了,过去几个月,他主理朝政,每天兢兢业业,本以为皇帝回来了就能轻松些,没想到这还没好上几天,皇帝又不见踪影了。
“连信,你到底跟陛下说什么了?”叶成德在早朝后把连信叫到僻静处,“陛下连夜就离京了,连我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难道是战事又起了?”
“我哪儿知道?”连信挠挠头,“我就是来汇报幼儿失踪案的,陛下说这案子什么时候破了跟他说一声。”
叶成德打量着他,“看你这心虚的样子,你有什么隐瞒陛下了?”
“我……”连信犹豫着,看瞒不过,便道,“我就是说那个叫薛丽的是因为拒捕被杀的,其实……其实是唐梓歌看不惯杀掉的。陛下不喜欢这些江湖人的行事风格,我若是如实说了,陛下可能会治他的罪。”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至于让陛下连夜出京吧?”叶成德沉吟着。
“对呀,陛下看了卷宗就走了,还挺急的样子。”连信想了想,“对了,那天晚上魏周跟我说,他这些天不在家。是保护陛下出京了吗?”
直到十天后,赵淮霁才重新出现在朝堂上。
叶成德偷眼打量着皇帝的脸色,见皇帝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这才把悬着的心放下。
他悄悄问了一句:“陛下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
赵淮霁瞥了他一眼,“是的,朕确实钓上了一条三斤重的鱼。”
叶成德:“……”
谁问他这个了?
早朝后,赵淮霁单独留下了连信。
连信忐忑不安地进了御书房,心中默默祈祷着不是因为唐梓歌的事。暗中想着该怎么解释,虽然唐梓歌杀的是该杀的人,但人家都已经投降了,他当着大理寺的面儿动手多少是过分了。
在场的有没有皇帝的眼线?他在卷宗里谎称薛丽是拒捕被杀,会不会被皇帝认为是欺君?
魏周也在,连信向他投以问询的目光,想从他的眼神中得到一些暗示。
魏周并没有回应他的目光,把目光投向了别处。
连信只能听天由命,跪下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赵淮霁“嗯”了一声,然后道:“你跟那个唐梓歌很熟吧?”
连信只觉得自己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果然是唐梓歌的事!
“陛下,是……是臣的错!”连信连忙主动认错,争取宽大处理。
“你的错?”赵淮霁淡淡一笑,“你错在哪儿了?”
“臣错在……”连信结结巴巴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赵淮霁没理会他的解释,说道:“叫他来见朕。”
“陛……陛下……”连信大惊,“陛下饶命!”
“饶命?”赵淮霁垂眸看向他,“你做了什么要命的事了吗?”
连信反倒一怔,“臣……”
他反应过来,好像皇帝并没有注意到那件事。
“臣怎么会做要命的事呢?”连信心中一松,“只是陛下也知道,他是个江湖人,不方便进宫里……”
赵淮霁点点头,“也是,那就让他去……魏府吧,朕去魏府见他,有事儿跟他商量。”
连信听到“商量”两个字,虽不解,但觉得皇帝肯用这两个字,多半不会治罪了。
他不敢多问,连忙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