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为安蹙眉,讶然:“师姐还有个走丢的弟弟?咱们天师门不是有问卜的课程吗,算一算他的下落不就成了?”
“怎么没算呢,师弟刚走丢的那段时间,咱们天师门但凡是懂点卜卦的从上到下每个人都算了,可就是算不出小师弟的下落。师祖还亲自出面,请南方专修行求神问卦的一位老友帮忙算过,但最终也得到个‘此子命格特殊,问卦无果’的回复。”
“虽然大家都默认这孩子是找不回来了,但师姐一家到现在都还没有放弃,你可千万别在师姐面前提这事,更别说是我们说给你听的。”
……
幽小夜躲在树后听墙角,没想到一点儿关键信息没听见不说,还听了个如此唏嘘的故事。
他对这故事中那位师姐的弟弟半是同情半是羡慕。同情他年幼走失与家人分散,又羡慕他有如此牵挂着他的家人,即便已经相隔数十年,家人却依旧没有放弃追寻他的下落。
如果他也能拥有这样的家人,那该是如何幸福的光景。
幽小夜漂浮在高大的树干后,继续听几个天师聊天,但他们聊得大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师门小事,幽小夜听了半天,也没能从中提炼出什么有效信息,很快便泛起困来,一个接一个地打起哈欠。
而后实在是困得受不了了,啪唧一头栽进茂盛的野草中,整只灵被遮蔽得严严实实。
宋为安微微侧目:“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没有?”
“哪有什么声音,是风声吧。”
“也许是我敏感了。”
幽小夜在柔软的草丛中睡熟了,基于今天听到的故事,他做了一个称得上美妙的好梦。
在梦中,他并不是孤儿,也没有被养父母收养,而是在自己的原生家庭中长大,他有爸爸妈妈还有很疼爱他的姐姐,虽然他看不清楚梦中家人的面容与神色,但他能感觉到,他们都真心实意地爱他,对他好。
这个梦实在是太过美好,以至于幽小夜被细细簌簌的脚步声惊醒时还带着几分恍惚。
睁开眼,天仍旧是浓郁的黑色,天师一行四人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为首的大师姐沈清终于不再打坐,神色漠然地站在一旁等待师弟们收拾。
她方才打坐时侧对着幽小夜,以至于幽小夜一直没有看清她的容貌,这会儿沈清站在篝火前,幽小夜终于得以看清她的面容。
她身量挺拔,个子几乎和幽小夜还是人时相差无几,眉眼上挑,高鼻薄唇,不施粉黛却美得令人惊心,整个人透着一股清冷的味道。
仔细一瞧,眉眼间还有些像幽小夜很喜欢的女明星陆芊柔。
沈清的声音如同她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很像,同样清冽:“把火灭了就回去,下次任务时间等我通知。”
“知道了师姐。”
“嗯嗯。”
宋为安是第一次来执行任务,闻言歪着头看向沈清:“现在就走吗?”
沈清明白他的疑惑:“邪祟的灵力一般是夜晚最盛,过了凌晨四点便会开始衰退,等到日出后则衰退得越发厉害。过了这个点,就不会有事了。”
宋为安点点头:“师姐,咱们怎么回天师门?”
沈清语气平静:“走回去。”
“我叫辆车你不介意吧?”
一旁的师兄将篝火扑灭,随口吐槽宋为安的异想天开:“这个点哪来的车,别说出租司机,就是灵都该睡了。”
然而他话音刚落,就见一辆车灯全开的豪车适时滑停在路边,师兄登时梗了一下,而后语带羡慕:“团队里有富二代就是好,下次咱们还一起出任务吧。”
宋为安弯了弯眼睛:“好啊。”
见天师们乘坐的豪车驶远,幽小夜一直担惊受怕被发现的心终于重新放回了肚子里。
同时前几天的困惑也在沈清的话中得到了解释。
难怪他上次来这里时没有撞上天师,原来是天师们凌晨四点就离开了。
他来到这里的时间确实已经不早了。
幽小夜捡起掉落在草丛上的淡紫色情绪球,心脏砰砰直跳地来到了大邪祟的家门前。
他伸出小圆手敲敲门:“先生,您在吗?”
敲完门,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现在是四点多,正是人睡得最深的时刻。
要是大邪祟睡熟了,自己就偷偷把情绪从门缝里塞进去?
就在小恶灵琢磨着启动planb时,古朴沉重,带着斑驳锈迹的大门缓缓向内打开,发出闷闷的嘎吱声。
大门洞开的同时,几道悬浮在半空中的幽蓝火焰依次从客厅两侧亮起,将客厅照得通明。
客厅没有幽小夜想象得那般肮脏,相反只是东西旧了些,风格比较久远,但一切都是纤尘不染的。
大邪祟靠坐在柔软的真皮沙发上,本就苍白俊美的面容在幽蓝火光的照耀下,格外像是恐怖片里靠吸食人血维生的吸血鬼。
比起初见,大邪祟这次略有不同,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黑雾,像是保护罩又像是用以将自己和外界隔绝开的阻隔器。
幽小夜的童年阴影就是一部老片子里的吸血鬼,而这阴影一度跟随他长大,成为他的成年阴影,故而刚才第一眼看到大邪祟时,他被吓得直接在原地上下跳了一下,本就是白色的灵体越发苍白。
他硬着头皮走进灯光诡异的客厅,甚至不敢再抬眼去看大邪祟,低垂着脑袋战战兢兢:“先,先生。”
大邪祟垂着眼,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但压迫感依旧:“我不是说过以后不许再来,你这是活腻歪了找死?”
他语气寒凉如同冰锥重重砸在幽小夜的心头,吓得幽小夜整个灵抖得像是一块被筋膜枪震着的果冻。
“不不不不是,我我我没有活腻歪,昨昨天我实在是太饿了,就偷吃了您屋子里的情绪,对,对不起,这是我今天刚收集到的情绪,还给您……”小恶灵的歉道得磕磕巴巴,两只小短手捧着小紫球递到大邪祟面前的动作倒是十分诚恳。
大邪祟看不见小紫球,但能感受到小恶灵的手不是空的。
他很快将小恶灵偷吃屋子里的情绪和自己昨晚感受到围绕在四周的压迫和禁锢略有减少的事情联系到了一起,冰冷的眼眸中终于泛起一丝兴趣:“你……依靠情绪为食?”
在他的印象中,恶灵大多以人类的灵魂为食,且灵魂被恶灵吞食的人类会无法进入轮回,这也是天师对恶灵总要赶尽杀绝的原因。
眼前这只蠢恶灵却以人类情绪为食,也难怪它生得如此弱小。
感受到大邪祟语气里带着诧异,幽小夜嘴巴圆张,一时间困惑地害怕都忘了,反问大邪祟:“啊?恶灵难道不是都吃情绪的吗,不吃情绪还能吃什么呀?”
至少截止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发现什么除了情绪之外的,能够让自己有饱腹感的食物。
或许是因为小恶灵这话说得太过理直气壮,大邪祟一时间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偏差。
见大邪祟垂着眼不说话,幽小夜只当他默认了自己说的,毕竟自己才是小恶灵,对恶灵的食谱上有什么最有发言权。
他两只小圆手还举着情绪球,见大邪祟许久没有伸手来接,小恶灵下意识往大邪祟的身前飘,想要将球送得更近。
但着小小的举动却惹得大邪祟眉心蹙紧,周身围绕着的黑雾越发浓郁翻滚,冰冷开口:“不想死的话就别靠近我。”
幽小夜被他突如其来的冷厉话语吓得整只灵一抖,当即僵直在原地,连裙边都忘了起伏,直直啪唧摔在地面上。
被一句话吓唬到摔了个屁股蹲的幽小夜:“……”
现在就是觉得丢灵,非常丢灵。
幽小夜磨磨唧唧地从地面上爬起来,恨不得丢下情绪球就跑,但想到大邪祟家门外守着的天师,他还是忍住了,怯生生地低垂着小脑袋站在原地说话,没有敢再朝大邪祟跟前凑:“先生,我今天过来的时候看到您屋外的空地里守着好几个天师,您要多小心。”
苍白的大邪祟微微垂眸看向漂浮着的小恶灵,视线落在他透白果冻般裙边那块焦褐色的灼伤上,眸光微暗:“你遇上了天师?”
幽小夜被大·成年阴影·吸血鬼·邪祟盯着裙边,一时间无所适从,不由将脑袋垂得更低,不敢看对方一眼,同时也是怕自己再不争气地被吓到摔个屁股蹲。
“嗯嗯……不过这个伤和他们没有关系,是我自己早晨不小心被太阳照到了。”幽小夜小声地解释,而后羞愧地将小脑袋垂得越发低,“我本来想听一听那些天师对付您的计划,但是他们说了很多都没有聊到那个,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天师已经准备收拾东西离开了。”
大邪祟落在幽小夜身上的目光越发复杂。
那群天师守在附近的事,他早就知道。
只是这些小辈实在无法对他产生什么威胁,他就一直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比起无趣的天师,大邪祟显然对幽小夜更感兴趣。
他不明白,像幽小夜这么弱小的恶灵,怎敢为了他在最仇视恶灵的天师们跟前偷听,难道不怕被发现了魂飞魄散么?
幽小夜不解大邪祟复杂的目光,还以为他是被自己偷听到一半睡着了的行为蠢到,有点怕大邪祟生气,下意识就开始道歉:“对不起,下一次我一定认真听,再也不打瞌睡了!”
大邪祟:“……”
“为什么要告诉我天师的事?”吸血鬼般俊美无俦的男人问。
幽小夜没什么停顿,几乎脱口而出,声音澄澈:“大概是一种直觉?我总觉得您应该是个好邪祟,上次我闯进您家里,把一切都搞得乱七八糟,您虽然生气,却没有对我实施任何实质性的伤害……而且您的情绪还帮过我,不然我昨天就该消散了。”
水母形状的半透明小恶灵漂浮在半空中,小脸蛋上满是坚定。
他坚定地相信大邪祟是个好邪祟,就像他相信所有恶灵都和自己一样,以人类情绪为食。
大邪祟顶着苍白俊美的面庞,没表现出什么情绪,只慢慢低下头看向幽小夜。
然后在小恶灵惊讶的目光下摊开苍白的手掌,浓郁漆黑的灵力在大邪祟的掌间慢慢凝固流转,最终变成了一把纯黑色的小伞,修长手指轻轻一弹,小伞从他的掌中飞到了幽小夜的面前。
幽小夜还有点懵,歪歪脑袋,豆豆眼中写满困惑:“?”
“撑着它,天师便不会察觉你的存在,阳光也无法灼伤你。”大邪祟语气平淡地对他解释。
“这,这是送给我的吗?”幽小夜不敢置信地问,豆豆眼都不禁睁大了几分。
“不是说要去天师那窃取情报吗,带上它会方便些。”大·丝毫没将天师放在眼里·邪祟如此说道。
幽小夜抱起足有他一灵那么高的小伞,两只小圆手爱惜地来回摩挲着伞面。
他圆乎乎的脸蛋上浮现出两团小粉云,兴高采烈道:“谢谢您的礼物,我这次一定认真偷听,绝对不会再睡着啦!”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收到的最像样的一件礼物。
他从小到大,偶尔收到过几次礼物,但每次都是养父母随手将弟弟玩腻了的玩具车或者是用坏了的铅笔盒丢给他,说是礼物,不如叫敷衍来得合适。
可是刚才,大邪祟送给他的小伞是崭新的,而且还特地按照他的体型设计制作!
小恶灵再三感谢了大邪祟,同大邪祟告别走出大门后内心的喜悦都没能平静下来。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开心,身后沉重的大门刚关闭,就迫不及待地将小伞打开,撑着它在寂静的小路上来回转圈,目不转睛地欣赏着自己的小黑伞,一双黑漆漆的豆豆眼里亮晶晶的。
客厅内,看着幽小夜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俊美男人周身的笼罩着的黑雾如释重负般散开。
他靠在沙发上,伸出苍白指尖揉了揉眉心,有些懊悔刚才的举动。
明明应该让那只弱小的恶灵不要再靠近这里。
怎么偏偏说成了让他下次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