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灼被青玉背进去安顿好,这才留意到周丰。
奇怪的是,他发现周丰身边今日竟没有小厮跟着。
“大壮今日没来?”容灼朝他问道。
“呵呵。”周丰勉强一笑,心情十分复杂。
他总不能告诉容灼,自家“小厮”还没进国子学的门,就莫名其妙甩脸子走了吧?
最离谱的是,对方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最后还得周丰想办法遮掩。
“大壮今日忽然有些不大舒服,我就让他回去休息了。”周丰道。
“没让他去看看大夫?”容灼关切道:“这会儿天冷了,可得注意着点别着了风寒。”
周丰连连应是,心中却叫苦不迭。
也不知道他们殿下这当小厮的瘾什么时候能过够,要是再给他来这么几回,早晚都要让容灼看出破绽。届时若是他没兜住事儿,说不定还要受到责罚。
偏偏对方想一出是一出,来的时候不打招呼,走的时候随心所欲,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搞得周丰每天跟着提心吊胆,日子简直是没法过了。
“这是青玉。”容灼朝周丰介绍到:“我还想着大壮若是来了,要介绍他们两个认识呢。青玉也不爱说话,和大壮肯定投缘,说不定能做朋友。”
“呵呵。”周丰面上勉强挂着笑容,心道这位容小公子真是和他们殿下一样,不折腾死他不算完。
现在他倒是有些庆幸于景渡先走了。
不然这会儿“大壮”就要被迫和容灼的新小厮做朋友了……
那场面,光是想想周丰都觉得头皮发麻。
另一边,于景渡离开国子学后,先找地方换了装扮,这才去见了江继岩。
江继岩这些日子一直没进过宫,倒是数日未曾见过他了,今日一见他黑着脸过来,有些摸不着头脑。
“殿下脸色怎么这么差?”江继岩不解道。
于景渡没理会他的询问,转而问道:“琉璃花瓶的事情有眉目了?”
“是。”江继岩忙道:“如今能掌握的线索就是,礼部有不止一名官员牵涉其中,另有内廷司的人也参与了。”
本朝规矩,外邦进贡的贡品先会经礼部造册记录,而后转交内廷司。地方进贡的贡品,则不需要经过礼部,会直接由内廷司的人接收造册。所以贡品和御用的东西流落宫外,若是追究起来,首当其冲的便是礼部和内廷司。
同样,若是有人想动歪心思,自然也是这个部司的人最方便下手。
“是谁主使?”于景渡问道。
“属下暂时没有查出来,他们很小心,将很多痕迹都抹掉了。”江继岩道。
“涉及御用之物,小心些是应该的,若是让你那么容易查出来,反倒有鬼了。”于景渡思忖片刻,又道:“不过他们玩儿得这么大,手段又这么熟练,背后一定不会是个小角色。”
江继岩点了点头,“高价倒卖贡品和御用之物,为的必然是钱财,谁会这么缺钱呢?甘冒这么大的风险。”
“未必是缺钱。”于景渡道。
江继岩有些不解。
便闻于景渡又道:“很多东西,不是缺了才想要,反倒是有了,才想要更多。金银是如此,权力更是如此,人心不足蛇吞象。”
就像那些作奸犯科的人,若真是为了糊口,大都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事情,只敢小偷小摸一把。真去谋财害命的,反倒大多都是因为贪念。
“此事不必操之过急,慢慢查,不要打草惊蛇。”于景渡道。
“是。”
“有两点要记住,一是把他们买卖的所有东西都记录好,卖了什么,卖了多少银子,都要清清楚楚列出来,届时也好找他们算银子。”于景渡道:“二是派人悄悄去查所有的买主,看看他们背后都有什么靠山。”
“买主倒是有名册。”江继岩道:“不过人数很多。”
于景渡看了他一眼,“就是多才要查,查清了买主的底细,背后这人就不难找了。”
“属下有些不大明白。”江继岩问道:“买主按理说和背后之人是不会有牵连的。”
“本王问你,和容小公子来往的那帮纨绔,还有人参与其中吗?”于景渡问。
“只有一个宋明安。”江继岩道:“这帮纨绔不同于那些世家子,大都不好这些东西,也不乐意花那么多银子去买所谓的御用之物。”
言外之意,这帮纨绔都不懂审美,对御用之物也没什么追求。
有这么多钱,他们还不如多买几匹好马呢。
“宋明安的父亲就在礼部任职吧?”于景渡问。
“是……”江继岩道:“难道他也牵扯其中?”
于景渡瞪了他一眼,挖苦道:“你这脑子,这些年在大理寺怎么破的案子?”
“属下……”江继岩一怔,而后豁然开朗,“属下明白了!因为宋明安参与了其中,他的父亲反倒是清白的,参与之人为了避嫌,绝不会让自己人掺和进去。”
就像于景渡在看到琉璃花瓶的那一刻,第一反应就是要让容灼远离这件事。
同样的,幕后主使定然也不会让自己人沾染其中。
“所以殿下让属下去查买家,是要将买家背后的靠山都排除掉。这样一来剩下的那些清清白白从未参与其中的人,就是最可疑的人。”江继岩道。
“还不算太笨。”于景渡淡淡道。
江继岩闻言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感觉自己被宴王殿下嫌弃了。
“这些日子暂时没别的事,你就去办好这个吧。”于景渡想了想,“父皇可能会派人盯着你,你自己机灵点。”
“是。”江继岩忙应声。
于景渡又朝他简单叮嘱了两句,便离开了。
外头,黎锋一直候着呢,见于景渡出来忙凑了上去。
“殿下,今日还去国子学吗?”黎锋问道。
于景渡脚步一顿,目光带着冷意瞥了他一眼。
黎锋一怔,“不是说容小公子那边……”
“本王先前去国子学是另有目的,又不是为了他。”
“是是是,殿下不是为了他。”黎锋忙道。
“你是不是觉得本王很闲?”
“不不不,殿下不闲,殿下日理万机,忙得很。”
“那你张口闭口容小公子长容小公子短的,他也给你金叶子了?”
“没有没有没有!”
黎锋连忙摆手,心中委屈,嘴上却不敢辩驳。
他没弄明白自家殿下今日这是哪里来的无名火。
他只不过是问了一句话,真的就问了一句啊!
他家殿下倒好,一股脑骂得他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
真是无妄之灾!
往后打死他也不再提那位容小公子了!
可怜容灼一整日悠哉悠哉,丝毫不知道另一边发生了什么。
当日,他下学后便带着青玉去看了大夫。
大夫仔细替青玉诊了脉,又询问了一番。
“打鼾的原因很多,有的是心肺问题,有的是口鼻的问题,还有更麻烦的,总之原因多种多样,不过这位公子的问题不算太大,索性他还年轻,治疗起来虽然麻烦,但是能治好。”大夫道。
容灼听他这么说这才放心。
“这样,你往后每日过来,我先替你施针,然后再辅以汤药。”大夫道:“先治上半个月看看效果如何。”
“好。”容灼朝青玉道:“往后每日你自己记着过来施针。”
青玉闻言忙老老实实点了点头,又朝大夫询问了每日来施针的时间。
帮青玉开好方子后,大夫又帮容灼看了看脚伤。
“今日比昨日要好了许多,再有几日应该就能正常下地了。”大夫道:“还是依着先前的方子,再热敷个两日看看。”
他说着又给容灼取了一盒药膏,“每晚热敷完了,再涂上这个药膏,若是稍加推拿效果会更好。”青玉在一旁听着,闻言耐心朝大夫问了问推拿的法子,还跟着大夫学了几招。
两人从医馆出来后,天色还不算晚。
马车路过炸丸子的小摊,容灼闻到香味,便忍不住探头出来看。
“停车停车。”容灼忙道。
车夫闻言将马车停下,容灼便想下车。
青玉见状便率先跳下马车,将他背到了身上。
“你要是不急着回去,我可以背着你转转。”青玉道。
“不行,你会累的。”
“不会,我力气大着呢。”青玉道。
容灼想了想,自己伤脚虽不能行动如常,但扶着人一只脚跳也能跳回去,便吩咐车夫先将药送到寻欢楼,不必跟着了。
青玉背着容灼去买了两份炸丸子。
“你买一份就行,我不吃的。”青玉道。
容灼闻言一怔,骤然想起了此前带着青石来这里闲逛,也是买了两份炸丸子。
当时青石也说他不吃,容灼便一个人吃了两份。
“你陪我吃吧。”容灼吸了吸鼻子道:“一个人吃不香。”
青玉闻言便背着他找了个石阶放下,拿着另一份炸丸子坐到了他身边。
“青玉,你有过朋友吗?”容灼问他。
“不知道。”青玉想了想,“没有吧。”
容灼闻言心中一酸,自己心里那点因为想起青石而泛起的小情绪,瞬间便散了大半。他将自己的炸丸子倒了大半给青玉,“多吃点,你力气这么大,饭量肯定也大。”
“多谢容小公子。”青玉埋着头,一口一个,片刻就将丸子吃光了。
容灼见他胃口这么好,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随后,青玉又背着他在街上买了点小物件。
末了青玉没觉得累,倒是容灼先累了。
暮色渐浓,街边的商铺依次点起了灯笼。
暖黄的街灯下,青玉背着容灼慢慢朝着寻欢楼的方向而去。
“你在想你的朋友?”青玉突然开口。
“没有。”容灼下意识否认。
“容小公子,你这样的人,不管谁和你做朋友,都会很珍惜的。”青玉道:“你想着的朋友,一定也会想着你。”
容灼苦笑,“你又知道?”
“嗯。”青玉轻声应道:“一定会。”
容灼闻言瘪了瘪嘴道:“我是想着他什么时候还我银子……”
“他还欠你银子?”
“还不少呢,五十两。”容灼道。
“那可真不少。”
“是啊……”容灼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苦涩。
谁能想到,他和青石如今的牵连,竟然就只剩下这五十两银子了。
与此同时,福安宫。
因为宴王殿下在回宫的路上,忍不住轻咳了两声,黎锋吓得够呛,回宫后边让人去传了吴太医。
于景渡看起来不大想配合,但念及太医院的脉案上不能没有东西,这才勉强让他诊了诊脉。
毕竟皇帝也知道他的旧疾,说不定会经常找人盯着脉案,若是发现一片空白,也不好交代。
“殿下今日可是动气了?”吴太医问道。
“不曾。”于景渡道。
吴太医闻言看向黎锋,黎锋朝他使了个眼色,算是肯定了这个回答。
尽管黎锋至今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得对方动了气,还气得险些引发了旧疾。
“殿下,恕臣多嘴,您不能仗着身体底子好又年轻,就不拿自己的安危当回事。”吴太医苦口婆心道:“您这旧疾平日里看着是无碍,一旦引出来失了控制,便十分凶险。”
于景渡垂眸不做声,也不知是在走神,还是在思考他的话。
“吴太医,那您倒是给个章程啊。”黎锋忍不住问道。
“还是臣上次提过的那个法子,用一波猛药将旧患激出来彻底拔除。”吴太医道:“殿下这病根在心肺,当初强行用药,看似是治好了伤,实则是留下了大隐患。”
这情形就像是缝合伤口时没将里头的创口清理干净,外头的伤虽然愈合了,但内里却始终没有恢复,甚至还会慢慢变得越来越糟。短时间内人看着或许无恙,时间长了就容易出问题。
“那将旧患激出来可有危险?”黎锋又问。
“看着会凶险一些,也可能会病上十天半个月,但只要过了这一关,殿下这旧疾就能彻底恢复。”吴太医道:“总比这么一直压着要强。”幸亏吴太医是于景渡母妃的旧识值得信任,否则这话说出来,黎锋都要怀疑他不安好心了。
这么大的事情,黎锋自然不敢多嘴,闻言忙看向了于景渡。
于景渡沉默半晌,开口道:“再等些日子吧。”
“殿下,您这伤在心肺,天气越冷越不利于恢复。”吴太医道:“臣的建议是越早处理越好。”
“冬天不行,就等明年开春。”于景渡道。
吴太医闻言顿时懂了,宴王殿下这是暂时不打算回边关了。
“是,臣明白。”吴太医忙道:“那臣就在脉案中写,殿下身子在边关受了损耗,需得再将养些时日,才好根除旧患。”
“嗯。”于景渡淡淡道。
“臣先给殿下开个温补的方子吧。”吴太医说罢便走到一旁去开方子了。
待太医开好了方子,黎锋亲自将人送出门,好生道了一番谢,又吩咐了人跟着去取药。
“殿下,您是有什么别的打算吗?”待殿内只剩两人之后,黎锋才朝他问道。
于景渡抬手在心口不轻不重地抵了一下,“放心吧,本王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
他可还记得,当日正是因着他的旧伤,皇帝才发了话让他待到年后再走。
于景渡这性子,清冷却不清高,他不介意在自己的父皇面前,拿自己这条命多做做文章。
数年前,他这个亲王的爵位不就是拿半条命换的吗?
在皇家活了二十年,于景渡学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
若是不想让人捏住自己的命门 ,就要学会先捏住别人的命门。
当晚,服过药之后于景渡小睡了一觉。
天快亮时他听到外头有动静,便径直起了身。
“是探子。”黎锋从殿外进来,朝他道。
“有动静?”于景渡问他。
“没有。”黎锋忙道。
他犹豫了半晌,小声问道:“有几句关于容小公子的,您要听吗?”
于景渡闻言静静看着黎锋,不置可否。
黎锋想起今日自家殿下被他那句“容小公子”气得险些旧疾复发,当即恨不得打自己嘴巴。
“属下多嘴,属下告退。”黎锋说着忙朝他行了个礼,而后便退到了殿外。
于景渡面上不显,心里却做好了准备,想听听小纨绔又干了什么让人生气的事儿,没想到黎锋该聪明时不聪明,竟把到了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于景渡立在原地,一口气憋在心口不上不下,偏偏又没法把人叫回来。
毕竟白天是他刚放了狠话不让黎锋瞎提那个小纨绔。
殿外,黎锋刚出去站定,便闻里头“砰”得一声。
这声音他太熟悉了,是殿下摔瓷盏的声音。
黎锋缩了缩脖子,心道幸亏自己及时闭了嘴。
他刚提了个名字殿下都这么生气,要是再多说几句,殿下不得气得把屋顶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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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黎锋:我真聪明(骄傲.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