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照, 你还不理解郁里的性格吗,他不会因为你惹他不开心而阻止你,他只会让你陪他一起不开心。”
2501室内, 郁彬的手指在沙发上轻敲:“你提出的这个方案, 我的确已经设想过了无数次,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真的进行, 当然, 如果真可以把你扒开,毫无疑问这是一件很让人充满激情的事情。”
“如果是在拥有郁里之前,我会非常兴奋,尽管是现在,我也一样十分兴奋,但毫无疑问, 郁里早晚都会知道, 只要我们做了, 郁里就一定会知道。”
“你一开始就没准备瞒着他。”江照看向他,道:“就算我爸不说, 你也一定会说。”
“拥有郁里之前, 我最怕的是实验失败, 真理无望。拥有郁里之后,我的愿望朴实了很多。”郁彬说:“我永远弄不懂感情这个命题,好在的是, 这并不妨碍拥有它。”
山顶上,那个主动抱住他的少年, 主动仰起脸对他笑的孩子。
一瞬间, 将他高高的真理祭坛上拉了下来。他依然站在那里, 却又好像半只脚踏入了人间, 有一个世间最通透的小孩跟他分享喜怒哀乐,他不会说话,一双眼睛却仿佛可以洞察一切,他知道他局促,知道他不安,知道他‘能言善辩’。
父亲死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指责他不孝,姐夫沉默地注视着他,外甥红着眼睛瞪他,姐姐歇斯底里地在他身上发泄,他站在殡仪馆里,被人轻轻拉住了手。
垂眸,便看到了那双眼睛。
他对郁里,一开始只有责任。把他培育出来,所以要养他,要治好他,要让他像普通孩子一样会跑会跳——
但也仅仅如此了。
他把他丢在父亲身边,对老父亲和他都不管不问,只有平时所里的研究员们提起过节的时候,他会顺便让助手买东西的时候顺便给孩子带一些。
十几年了,刚开始接触郁里的时候,他心中甚至有些畏惧他。
那夜大雨的派出所,他是故意拖延了回去的时间,因为怕见到他。
他是一个科学狂人,是一个一心痴迷于生物实验的怪东西,他不懂郁里为什么会用那种理解的、仿佛明白一切的眼神看着他。他明明自幼生长在小镇,明明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科学,明明应该和其他所有孩子一样,敬畏他,崇拜他,然后跟着镇上的所有人一起,把他拒之门外。
他把他接来了北城,在车上去摸他的头,他半分都没有排斥。
把他一个人放在这个房子里,他一句怨言都不说。在学校里被欺负了,也不与他透露一个字,他安静无声地呆在他身边,接受他施与的一切好,一切坏。
像个隐形人,存在感却随着时间推移在加强。
他会在照相的时候主动靠近他,主动对他笑,主动拥抱他……
直到江献点醒他,他才意识到,这本该是他这个成年人该去做的。
他没做好一个父亲,郁里却做好了一个孩子可以做的一切。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没想帮我。”
“不,我是有私心的,我想研究你。”
“你清楚一旦告诉郁里,我们就不可能成功。”
“所以我矛盾了很久,决定尽人事听天命。”郁彬道:“郁里肯定会支持你的决定,而江献会发现,他无法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为了保证你们的安全,他只能被迫加入。”
“他支持我,我爸加入,这就等于把选择权再次交到了我的手上……他清楚我不会让他冒险,这只是另一种逼我后退的方法。”
“你如果这样理解的话,我们的计划的确要宣告失败了。“郁彬看上去并不遗憾:“我以为你或许,有百分之十的可能,愿意和郁里交换信息,那我就可以一偿夙愿。”
江照没有回答。
“江照,我之前研究了一些心理学。”郁彬说:“你现在,到底是因为接受不了郁里可以帮助你,认为自己无法给予他同样的帮助而惭愧,还是单纯就是希望他好。”
江照依然没有回答,他看向郁彬,抛出了自己的疑问:“郁里,真的没有您的基因吗。”
在有些行为上,他们真的很像。
“严格来说,是没有的。”郁彬似是回忆起来,道:“但实验室被炸之后,我被迫藏在了一个地震灾后、废弃城市的地下室,我自己接上了水电,匿名对一些人进行学术上的有偿交流,继续培育他,但我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怎样补足他的基因数据。”
“当时有人在秘密搜寻我们的下落,我很清楚这一点,为了让郁里,可以做普通孩子活下去,我模拟自己的基因对他进行了补足,所以,虽然并未加入我的基因,但他身体里有部分跟我很像的数据,如果单纯从医学测试,我们的DNA匹配度应该可以达到百分之九十七以上。”
一片沉默之中,房门被拧开,郁里手里还提着醋,他站在门口,看了一眼江照,然后笑了一下,低头换鞋。
“如果江照在得知你要和他交换信息之后,依然选择继续,好,那我加入。”江献最后对他说,并咬牙切齿地强调:“如果,江照依然选择继续。”
郁里把醋放在了厨房边,拧开盖子,江照已经来到他身边,道:“我来。”
郁里点点头,让到一旁。
“你,拿个碗。”郁里听话地拿出了碗,江照道:“放餐桌上,待会儿喝汤。”
郁里又拿出了两只,一起摆在餐桌上,并去找了筷子,再把放在保温板上的食物都端到餐桌。
郁彬洗完手出来,率先在桌前坐下,道:“见到江叔叔了?”
点头。
“都跟你说了?”
点头。
“……你怎么想的?”
“我支持,江照。”
江照把汤放在桌子上。郁里看上去跟往日没有任何两样,吃米,夹菜,随意自然的让人不可思议。
“其实。”郁彬道:“郁里的基因里,也许是有声音数据的,也许跟你一样,在等待着共生的联系,等待被激活。但他因为声带需要发育,可能还需要时间。”
两个人一起看向了他。
“所以,就算你们一起选择放弃,也还是会有希望的。”郁彬道:“只是这个希望渺小很多。”
从家里离开的时候,郁里在玄关处换了鞋,江照给他把外套裹好,再把围脖戴上,道:“郁叔叔,我们先走了。”
“开车慢一些。”
江照关上门,跟他一起走入电梯。
两人之间的气氛陷入了微妙之中,郁里一动不动地看着电梯上的数字。明明在两个父亲面前,他都是表现的十分支持江照,但如今两个人,却一个字都不说了。
江照轻咳了一声。
郁里回头看他。
这个头回的太自然,江照都僵了一下。
“感冒,了,吗。”
“……没有。”江照拉住了他的手,郁里没有拒绝。
电梯下沉到一楼,两人一起走出去,外面寒风呼啸。江照道:“你在这里等等,我去开车。”
“眼镜。”
江照从口袋里取出眼镜,对他扬了扬。郁里退回了楼道,江照并没有让他等太久,很快驱车过来,打开车门。
郁里坐上副驾驶,车子驶出小区。
行上大路,江照道:“要不要吃点什么?”
摇头。
“奶茶?”
摇头。
“那边有卖烤红薯的。”
摇头。
“……糖炒栗子,来一份吧,可以暖手。”
郁里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车子停在路边,江照下车,外套立刻被风吹得翻起,他迈开长腿,快步走向旁边的小店。
等待的时候,还时不时回头朝这边看。
里香喷喷的栗子被送到了郁里的手里,包装纸发出细微的哗啦啦的响声,他把栗子壳掰开,江照已经驱车离开了路边的停车区。
浓香温热的栗子递到了江照的嘴边。
江照又看了他一眼,才张嘴含住。
郁里又剥了一个,塞进自己嘴里。
两人你一个我一个。车内一时只剩下剥栗子壳的声音。
地下停车场,江照停稳了车,两人分别从两侧下车,再汇聚,一起走向电梯。
郁里手臂夹着栗子包装,用牙齿磕了一下一个开口不够大的栗子。江照道:“我帮你拿着。”
郁里侧身,江照拿过,电梯门打开,一起走入。
出电梯进门,在玄关处换鞋,郁里正要回卧室,就闻江照道:“郁里。”
郁里停下脚步,面对他。
眼珠依然像点漆一样,清澈透亮。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点头,又摇头。
“郁叔叔说,我还没开始开口……所以,不能算欺骗。”
点头。郁里很认同这一点。
论迹不论心,江照的确还不该被天打五雷轰。
“那,你是不是可以跟我聊一下,关于这件事?”
点头。
郁里来到了沙发前,坐下,把栗子壳丢在了垃圾桶里。
他这么坦然,江照的脚步反而有些迟疑,他呼吸沉了沉,走过来坐在郁里身边,道:“没有告诉你确实是我不对,我也只是在,跟郁叔叔商量有没有可能……这个想法,是昨晚才冒出来的。”
点头。
“你要不,说句话?”
“我,没什么,好说,的。”郁里开口,道:“我喜欢你,就跟,你喜欢我一样,你只要,位置互换一下,就知道我,在想森么。”
江照久久凝望他,“郁里……你真的,愿意跟我一起吗。”
点头。
“郁叔叔说,就算,不互换信息,也还有可能,要不我们……”
郁里不说话,只是脸色,一瞬间变得非常冰冷。
他是真的生气了。
江照自己上的时候,没有说过退缩,如今他要上了,江照开始退缩,这也就是说,他很清楚自己上去的时候,郁里的所有情绪。
但他还是要做,还差点欺骗他。
“江照。”郁里说:“我们,分手吧。”
犹如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发过的毒誓,应验了。
郁里站起身,江照豁然把他拉了过来,郁里一下子跌在他的胸前,他没有挣扎,只是平静地注视着江照。
“郁里……”江照柔声道:“我们,再聊聊。”
郁里点头,很认真地等他开口。
“我之所以觉得可以放弃不是因为你的加入,不是因为我担心你,而是因为,我们现在,又有了别的希望……你不要误会。”
“江照。”郁里说:“就算是,我爸爸,也会,尊重我的,一切决定。”
“可是你,却在,自以为是的,为我好。”
“你当初抽血的时候不也一样。”
“我没有你危险,那么,大。”
“那也是你开的这个先例。”江照道:“如果不是你先自以为是为我好,我怎么会做出自以为是为你好的事情,你因为这种事跟我分手,我不答应。”
郁里吵架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他道:“我噗抢,跟你讲发。”
他眼圈发红,江照松开了手。
接下来,郁里好几天都没有搭理江照,早晚饭甚至都不在家里吃。
但他每天都跟江照做同样的梦。
第一天,江照在梦里亲他,第二天,江照在梦里吻他,第三天,江照在梦里掀开了他的被子,第四天,他像郁里上次帮他解决心理问题一样,把他从头到脚洗礼了一遍,第五天,全垒了……
郁里从床上一跃而起。
他没想过江照这么流氓,都跟他说分手了,还每天在梦里骚扰他。
他强忍着,早上起来的时候依然无视了他做的丰盛早餐,自行去了学校。
第六天的梦里,全垒在早餐的桌子上。第七天的梦里,江照带他去了车里,第八天的梦里,江照抱着他去了天台,第九天……郁里睡了个好觉。
第十天,郁里睡了个好觉
第十一天,郁里睡了个好觉。
第十二天,郁里在睡觉中被带去了某处度假村的海滩。
第十三天的半夜,郁里拿钥匙拧开了江照的房门,想起自己发音不利索,又回去拿了手表,还抱上了自己床头的小音箱,摆在江照耳朵边连接上自己的蓝牙。
音量调大——
“臭流氓起床臭流氓起床臭流氓起床臭流氓起床臭流氓起床……”
江照单手掩住耳朵,拧眉看向他。
郁里把输入进去的话播放:“不许你再做梦骚扰我。”
“……我又管不了自己。”
“……”郁里搬起音响。
他正骑在江照的身上,后者半眯着眼睛躺在被子里,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侧,脸庞因为睡眠而微微泛红,郁里鬼使神差地想到了梦里那张汗湿的脸。
他抿紧嘴唇,伸手揪住江照的衣领,项圈说:“你,江照。再做梦,我就,就……”
“就。”江照嗓音微哑:“怎么样。”
郁里懵了两秒,猛地发狠,重重按住他的肩膀,精致的脸庞像洋娃娃一样用力绷着。
项圈的声音绵软动听。
“我就像,梦里你对我那样,对你。”
身下的男生,浓密的睫毛轻扇了一下,卧室昏黄的灯光映入他琥珀色的眸子里,仿佛一根柔情百转的丝勾住了郁里。
让他微微屏住了呼吸。
臭流氓的梦境一个接一个地闪过他的脑海。
江照的手握住他的,郁里立刻抽回。
眼睁睁看着他把睡衣的领口拉开,均匀的肌肉连接着漂亮非常的锁骨,半边肩膀像美术馆里精心修饰过的雕塑。他嗓音微哑,糅着一缕极其绵密的低笑。
“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