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行闯过地下隧道的门岗,浩荡车队势如破竹,悬挂贸易委员会旗帜的黑色加长轿车在颠簸起伏的矿路上如履平地,发动机咆哮着拉出长音。
被强行绑来的各城邦代表此刻如窝里的鹌鹑,脸色苍白、神情惊怖。他们心照不宣地在后排挤成一团,惶恐地盯着副驾驶里端坐着的傅闻安。
半小时前,剑拔弩张的贸易会议接近尾声,咄咄逼人的执政官甩出一份份言辞尖锐的指控报告,将矿头山的垄断交易掀了个底朝天,魏老板当场吐血,要和傅闻安拼命。
众代表本以为那就是眼下荒谬论战的高.潮了,谁知傅闻安矛头一转,将为首几个支持矿头山的其他代表捆起来打包上车,一脚油门扬长而去,说要带他们看证据。
车内如冰窖般压抑森冷,高性能传输侦查仪在车顶不间断拍摄,一路上的围追堵截对这辆武装级轿车来说不过蝼蚁。
军用保险杠撞飞最后一道拦截岗,顺着地下隧道隐入矿山,飞驰时的噪音如雷轰鸣。
轮胎碾压矿渣,在矿车运行的轨道上狂奔,昏黄矿灯顺着车窗两侧飞掠而过。坐在最后排死角里的、封控区的尚代表甚至能听清身边人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熟悉的矿道结构与延伸方向与记忆中如出一辙,司机对驾驶的方向掌握比老练的矿井工人还要熟悉,仿佛已经来去多次。
尚代表的眼睛突出,冷汗泉涌般滴落,恐惧与荒谬感在他心中不断放大,耳边噪音如巨兽沿着石壁刮擦利爪,令他浑身上下冒起鸡皮疙瘩。
他只能凝视着眼前不断深邃的黑暗,神情渐渐狰狞。
这条通往斯特姆货港北部深处集装箱区的矿山隧道他再熟悉不过,那条只允许矿头山进出的封闭道路此刻却被眼前的男人暴力强闯。
真相在逐渐逼近,一旦被傅闻安发现那些还没来得及转运的禁运矿石,证据确凿、形迹败露,所有的计划都会就此失败。
不能……绝不能!
“执政官,你擅自进入其他城邦管辖地,这是藐视规矩!”
堪称死寂的车厢内,尚代表的尖锐啸叫竟隐隐盖过矿洞内的噪音。霎时,七八道或惊惶或疑惑的眼神凝聚在尚代表身上,从未有过的万众瞩目感令他猛然获得了勇气。
他的脸色涨红、目眦欲裂,拔高的音调持续颤抖,他甚至挺起胸膛,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威严,可任谁都能从他的眼里看出色厉内荏的心虚。
傅闻安的手指在监视屏上一滑,从进入矿洞后的一切景象都被车顶的侦查仪记录,那将成为给矿头山定罪的证据之一。
滑到最后,一个定位界面出现在屏幕上。
埋藏在邮标项链里的定位器正不断向外发送信号,某个着急下班的特工正以每小时八十迈的速度前往市中心一家烧酒店,信号匀速向外,远离这即将发生争斗的倾颓之地。
通讯停留在十五分钟前,在执政官宣布特工今天的工作时间到此为止后,特工问要不要帮他带一瓶烧酒。
傅闻安自然回了不必。
对工作中的执政官来说,酒精会令他精密如机械的大脑出现短暂延迟,也会令他更想念有清甜信息素的、某人的味道。
特工觉得扫兴,没再回他。
想来,没人愿意在下班时间继续问候无良老板。
副驾驶的执政官没有对尚代表的话有丝毫回应,这让尚代表感到前所未有的耻辱与难堪。
英挺俊朗的男人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冷厉纯粹的色调令他周身覆上一层冷肃感,从后排很难看到他的神色,抻着脖子努力望去也只能见他那如刀割般的下颌线。
“傅闻安,你不过是个篡权夺位的暴君,你以为别人看不出你吗!”
尚代表的吼声让他身侧的众位代表都吓得缩了头,车内气压一下降到恐怖的地步。灭顶的alpha信息素瞬间挤爆狭小的车厢,一股尖锐的、仿佛剥皮剔骨般的狰狞恶意弥漫开来,如绞紧喉管,令人难以呼吸。
时间仿佛被刺穿成碎片,分秒失去观念。尚代表的身体如筛糠般打颤,他的眼珠骤然紧缩,牙齿因过分的重压打在一起,喉管发出轻微的嗬嗬声。
他用力盯着后视镜,傅闻安高挺的眉骨下笼着矿洞里的暗色,随着光影剥落逐渐显露,alpha的眼珠漆黑深邃,神色平静,视线锐利笔直。
如天中斩下的岩剑,亘古漠然中饱含杀意。
不知多久后,傅闻安透过后视镜,扫了尚代表一眼。
嗡——!
轿车穿越漫长压抑的隧道,阳光穿透阴云迅速打透车窗,照到真空般的车厢内。
气压变化的嗡鸣声如同铜磐鸣击,让所有人从噩梦中惊醒,飞鸟掠过层云,在疾行的汽车侧窗上投下影子。
不知是谁先看向窗外,很快,所有人都震惊地凝视着眼前的场景。
四面包围的巨大矿山从天际倾斜而下,蜂窝煤状的山体表面爬满大型采矿机械,高大的吊臂机械悬停在空中,割裂了本就灰败的天空。弯曲道路边,少部分工人仍在装卸卡车,载满矿石的矿车沿着轨道移动,深蓝色矿石在颠簸中焕发光彩。
可市面上高价流通的工业矿石都是深黑色的。
“执政官,这是……”后排的其中一个代表收回目光,语调颤抖地看向傅闻安。
“如你们所见,这是矿头山的禁售矿石转运中心,在这里,各城邦集体禁售的危险品被作为牟利工具通过黑市贩卖给出高价购买的军队与实验室。而此处的NFX类矿石,正是半年前矿头山主动提出禁售的种类。”傅闻安淡淡道。
大量视频录像通过车顶的侦查仪传输回终端,傅闻安脸上的笑容带着一抹讽刺,他侧头望向窗外。
这里开采转运的一吨吨高危矿石即将被作为战争原料运往高炉,其中有的具有对人类高危害性的放射元素,他们是资本家唾手可得的商品,也是弱小城邦只能用剪刀差换取的“罕见财富”。
这是商人的摇钱树、饥荒的冶炼炉、战争的发动机。
“不要被他骗了!这都是他编造的!这里根本不是什么转运中心!”尚代表的手死死攥住真皮座椅,他的冷汗濡湿了鬓发,吼声能震痛他人的耳膜。
“证据确凿,尚代表。”傅闻安嗤笑一声,淡淡道。
“不!”尚代表的呼吸猛然急促,胸腔仿佛着了火,过热的大脑失去氧分,他的手指颤抖着摸向腰间:“你胡说!你这个该死的暴君,你……!”
尚代表的手指摸到了腰间的硬物,冰冷的金属制把手如同攀附着吸引力,那是清晨出发时魏老板给他的左轮手枪。
思绪彻底断裂,膨胀的无数嫉恨与怒意从自卑懦弱的胸膛迸发,歇斯底里的姿态在此刻淋漓尽致,傅闻安从后视镜中看到了尚代表眼里的疯狂,那是被长期碾压后从阴暗中爆发出的疯癫。
“你去死吧!!”
随着男人破音拉长的嘶吼,左轮手枪在狭小的车厢内划出一道冷光。
傅闻安神色不变,他的手枪反向从腋下伸出,隐在宽大的风衣下,紧抵着椅背,直指尚代表的心脏。
咻——!
一道破空声划破气浪。
砰——!
哗——!
毫无征兆的、仿佛只是阳光在这场负距离枪战的荒谬现场扫过一度的角,连光线狂奔一公里的秒数都不到,一道从不知何处而来的子弹猛然炸透车窗,如蜡油滴在纸面,瞬间融化出一个漆黑的洞。
狙击枪的子弹如雨线般划过,尚代表的手掌霎时炸成碎块,左轮手枪混着血肉碎屑掉到车座上,鲜血如装满水的水球般炸开,整个车内流淌着腥臭的血味。
男人撕心裂肺的嚎叫慢了好几拍,车内乱作一团,过于血腥恐怖的现场让这些端坐庙堂的知识分子吓破了胆子,涕泗横流抱头尖叫的地狱景象里,唯有傅闻安皱起了眉头。
右后车窗被子弹的巨大冲击力尽数炸碎,狂风从车外灌入,矿石粉尘的刺鼻味道与血糜混在一起,着实令人作呕。
那颗狙击枪的子弹来自远处一座光秃秃的、满是孔洞的矿山。
矿山上无任何植被覆盖,平坦地一眼能望见全貌。被刀削平似的山头上,一辆敞篷越野车停在那里,而傅闻安发现它时,载满重物的越野车后闪过一丝炫目的亮光。
逆着层云,灰暗天际之下,傅闻安被光晃了一下,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那是对方狙击手的挑衅。
他在告诉傅闻安:我看见你了。
傅闻安的神色终于有了明显的波动。
狂热的战意与令血肉震颤的兴奋迅速引燃alpha的征服欲望,他眸底闪过一抹令人头皮发麻的疯狂,出口的声音却一如平常。
“右侧集装箱区域,开过去。”
司机沉默着,迅速打方向盘。
就在这时,又一枚子弹飞速而来。
砰——!
右前轮胎瞬间被打爆,车体猛然倾斜,轮轴发出刺耳的吱嘎响声,车体打飘,狠狠向前方路边的矿坑撞去。而过了两秒,更加强烈的震感从矿区地面传来,几乎刹那间,爆炸从地底奔出,烟雾缭绕,火光冲天!
轰轰轰轰——!
接连不断的爆炸震塌了矿区内的器械,地面迅速塌陷,工人四散奔逃,不时有落石将没来得及走的人砸的粉身碎骨。举目四望全是火焰与灰烬,震耳欲聋的崩塌声吞没了人类的叫喊,如同人间炼狱。
轿车猛得撞击在前方路上的铁皮房,即便是进行过军用改装的车辆也经不起如此冲击,半个车头直接磨飞。安全气囊用力鼓出,过于强烈的撞击将车内代表们直接掼到昏迷。
傅闻安捂着流血的额头扒开气囊,待颅内眩晕停止,他深吸一口气。安全带的锁扣因为大力撞击变得扭曲,他只好用折叠刀割断安全带,成功翻身下车。
安置好司机,傅闻安神色冰冷地望向那个山头。
原本安装在山上的探照灯射出血红的光线,在焦土中有规律地闪烁着。
傅闻安看懂了。
那是封控区内,名为“殉道者”的组织间最常用的通讯暗号。
灯光的闪烁频率传达着几乎令人发笑的、狂妄而恶毒的挑衅。
那个与他在无形间博弈的狙击手说:
“此处一切因你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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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休息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