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
叶怀僖推开房门,跃上屋顶,手掌交错置于脑后,随意地在屋顶上躺下。
深蓝的夜空繁星闪烁不休,几朵薄云将明月半遮半掩,更添朦胧之感。
楚行舟一如既往地在崖边练剑,见状收了剑,纵身飞了过来,在叶怀僖身边坐下。
“怎么不睡?”
叶怀僖直直地注视着天穹高悬的明月,眼中映着几颗星子,仿佛水光点点,闻声不曾动弹,只回道:“睡不着,出来看看月亮。”
“何况,修仙者也不用睡觉。”他神色平静,却叹了口气,声音中透出几分惆怅。
楚行舟顿了顿,与他并排躺下。
叶怀僖沉默了一会,问道:“你怎么每天晚上都练剑啊?”
楚行舟:“一开始是为了活下去,后来就习惯了。”
叶怀僖微怔,想起楚行舟那个伪君子师尊——昆慈道君。哪怕楚行舟有读心术,提前得知了昆慈的险恶用心,修为强大的昆慈恐怕也让他丝毫不敢懈怠,这才日夜不辍,勤学苦练。
当初自己面对尚未长成的谢青梧时,就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和威胁,而彼时的昆慈却是当世修为至高者,对楚行舟心怀叵测,境况极其险恶。
【哎,怜爱了。】
【经受这么大的恶意,对人有戒心也正常。】
叶怀僖心中原本的不满顿时消了大半。
他侧了侧头,脑袋靠在手臂上,望向身边的楚行舟,触及他眸中的笑意后,仓促想起二人这般接近,自己的心思无所遁形。
立刻谨慎地往另一边挪了挪,二人之间保持安全距离。
楚行舟:“……”
楚行舟目光哀怨。
叶怀僖抿了下唇,有些莫名的心虚,转移话题,“不是说小白是妖王的崽子,怎么会在这儿?我听陶若水说妖王一脉被你宰了是真的吗?”
陶若水?楚行舟暗暗记下一笔。
“是真的,不过是妖王算计我在先,宰了罪魁祸首就算了,只是其他人不肯让我离开,只好一并处置了。小白是无辜的,我就顺便带回来养了。”
楚行舟不动声色地将缘由说个清楚,竭力不被情敌泼上脏水。
叶怀僖:“原来如此,这算什么残忍嗜杀,我就说你是个好人。”
好人倒也算不上,楚行舟垂眸,心下冷哼,陶若水果真没说好话!
叶怀僖想了想,凑过去轻声问道:“小白知道你是它的杀父仇人吗?它不会找你报仇吧。”说完还有些担心。
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站在他的立场上为他担忧,楚行舟心中愉悦,却装模作样,也轻声回道:“它知道的,如果有那一天,我也认了。”
这话说的可怜,叶怀僖目露同情,剩下的小半不满也跟着消失殆尽,没再拒绝楚行舟的接近。
完全没想到小白的父辈兄长都死在楚行舟的手里,如今还是个不能化作人形的崽子,就算日后修为高深了,也不是楚行舟的对手,哪来的胆子找楚行舟报仇。
楚行舟试探着与叶怀僖手心相贴,见他不抗拒,随即得寸进尺地十指相扣,紧紧握住。
叶怀僖看着他的动作欲言又止,忍了忍,问道:“你是有肌肤饥渴症吗?”
【这么喜欢贴贴?】
楚行舟:“嗯,喜欢你。”
他说得真诚又坦率,目光炙热,叶怀僖猝不及防之下耳廓已经红了,不自在地移开自己的视线,被握住的手动了动,润了下唇,“我也喜欢……我自己。”
楚行舟:“?”
他早就按捺不住扬起的嘴角僵住,问道:“那我呢?不喜欢我?”
叶怀僖扳回来一局,扬眉吐气,徐徐开口道:“喜欢的。”
【否则怎么会轻易心软,随随便便就不计较了。】
笑闹过后,叶怀僖的目光细细描摹着楚行舟的眉眼轮廓,笑道:“你长得好看,我妈要是见了你一定喜欢。”
他遗憾道:“我跟这具身体的相貌不一样,你自身的长相是不是也跟现在的不一样?可惜我没办法看到了。”
楚行舟摇头:“是一样的,一模一样。”
“嗯?这样吗?”叶怀僖乐了,却发现楚行舟与他四目相对,无言地凝视了他许久,嘴角扯出一个弧度,是个笑模样,却跟平时真正笑起来的样子不一样,有些勉为其难的意味。
叶怀僖敏锐地察觉到氛围的变化,左手还牵着不好动,于是拉着楚行舟坐起来,抬起右手戳了戳楚行舟的脸颊:“怎么不高兴?”
楚行舟的叹息声几近于无,“我送你……我们回家。”
“回屋吗?”叶怀僖下意识回答,“行啊,我们下去。”
他站起来,袖子下滑,风一吹,盖在两人的手上。
楚行舟却紧紧握着他的手没起来。
“嗯?”叶怀僖正要询问,对上楚行舟的眼睛后,发现他目光沉沉,似有千言万语。
楚行舟闭了闭眼,再次开口时,终于下定了决心,嗓音略微沙哑:
“大乘修士度过飞仙劫就可以飞升,究其根本,是因为此方修真界容不下过于强大的力量,对修为过于强大的修士产生排斥。
“而我们来的世界没有这种超凡的力量。
“我们都是神魂穿越,度过大乘天劫后,我就隐约察觉到那方世界,且随着修为日深,原本模糊的坐标愈发清晰。
“如果你想,我们可以回去。”
叶怀僖心头激起波澜,如果可以,他当然想要回去,那才是他真正的家!
“那就……”叶怀僖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就要应下,突然之间想到什么,咬了下舌尖,阻止了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你不想回去吗?之前没说是有什么顾虑?还是说这么做会对你有害?”
他神色关心,一连串地追问楚行舟。
【是不是带上我会受伤,甚至有很大的风险?】
【如果离开就要舍弃唾手可得的长生,辛苦修来的修为,至高无上的地位,这对楚行舟不公平。】
【那我自己修炼呢?修炼到大乘,我就能自己破开空间回去了?】
叶怀僖脑中闪过许多念头,脸色时喜时忧。
楚行舟的脸黑了:“你又想自己走了?行啊,你自己修炼,至少三百年。”
叶怀僖一滞,有些懊恼,忘了两人现在可以说是心神相通,自己的想法都被楚行舟听得清清楚楚。
三百年是久了点,这还是理想的状态,越往上越艰难,不是什么人都有机缘能够修炼到大乘期。
叶怀僖低声问他:“那对你有伤害吗?”
楚行舟:“有的话你怎么办?”
叶怀僖蔫蔫的:“有的话就算了,我努力修炼,总不能让你冒险。”
听起来相当体贴。
楚行舟却看透了他体贴之下的本质,压下恼火的情绪,冷静道:“不止这个,你还觉得我舍弃修为地位是在过度的付出?”
叶怀僖点头。
楚行舟:“所以对你造成了负担?”
叶怀僖迟疑了下,顶着他不容躲闪的目光,拿指尖比划:“有一点。”
哪里是一点,分明是有很多,楚行舟心中明了:“是我心甘情愿,你歉疚什么?”
叶怀僖:“因为……我没有什么能为你做的。”
总是被单方面的给予。
楚行舟蹙眉,捋了捋思绪,慢慢道:“无论是世俗的地位,修为,还是我单方面地对你读心,我们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不平等。”
都是他占据优势,对怀僖的限制太多了。
“回到那个世界之后,我们是平等的,你不用再担心我的强迫,不必再担忧自己的想法无所遁形。
“你可以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有亲人,有朋友,有后盾。
“你可以根据自己真正的意愿来处理我们之间的关系。
楚行舟定定地看着叶怀僖,眼中有抗拒,也有释然,“我很贪心,希望得到你全部的关注。出云峰是囚笼,这个世界也是另一个囚笼。在这里,和你关系亲近的只有我,我可以掌控除了你之外的一切,所以我不想你离开。
“但我太贪心了,总是得寸进尺,希望你是真正的心甘情愿,而不是被逼无奈做出的选择。”
楚行舟一句句剖白着自己的念头,这样完完全全敞开自己的行为让他有些狼狈,但还是坚持说完了这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