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牧闭上了眼睛,他竭尽所能去伪装正常,原来,谁也骗不了……
可他能怎么样?
他只是想死而已。
死亡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事,哪怕在他抑郁症得到控制的时候,也会时不时蹦出脑海。
死亡是解脱,一直都是。
可等他和周遭的人有了牵扯,就总想用最小的影响去完成这件事,结果还是不行……
可惜他已经没能力考虑太多了,剧烈的头痛,时不时的幻觉,他的脑子就像生锈卡顿的旧机器,核心已经被一锤子砸碎了,哪怕他十二分克制,也没办法长时间保持清醒…
杨皓最后的话,很快淹没在阵阵纷乱嘈杂中,呼喊声、隐约的啜泣声,还有大声斥责的声音混在一起。
他已经不在乎哪些是真实,哪些是幻觉了。
有什么关系呢?
他感受着腹部传来的阵阵痉挛抽痛,在难忍的头疼中突然失控地笑出声来…
都到这时候了,还管那么多做什么?
他连求死也要顾及别人,可谁来顾及他?每个人都不让他走,不让他死……
道貌岸然!
虚伪至极!
不顾他的意愿强硬把他留下,可谁能替他走下去?没有一个人能代替他走下去!!!
他一下一下地,拉扯撞击着手腕上的束缚带,手背上的针头很快移了位,血渗透出来…
他这残破的身体没了药物支持,也维持不了多久,不是吗?哪怕让他离死亡再近一步也好……
至于能不能成功,有什么关系呢?
他已经厌倦了走一步看三步,厌倦了处处为人着想,厌倦了揽错上身……那些,明明是他们的错!
他恨当初路谦捡他回家,那是救赎吗?那是养恩吗?
那是摧毁!那是不顾人伦的毁灭!
他也恨关野!恨他把自己从深渊里捞出来,却弃之不顾,恨他心里只有仇恨,对自己的卑微祈求视而不见……
太恨了!
关野……
他吃力地挪动头颈,看向身边不知何时出现的绰绰人影,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熟悉的人。
对,是他把人赶走了,去了……去了隔壁的精神病房。
他的脑子一片茫然,记忆断断续续的,隔着大段空白,他花了很长时间去想,关野怎么就成了神经病呢?
那个人,总是大大咧咧,阳光灿烂,和自己是两个极端,哪来的神经病?骗子,一定在骗人……
不,他好像是见过关野的。
那人……完全没有了当初意气风发的模样,蓬头垢面地站在他的床前,精神恍惚,瘦得没了人形,连脊梁都像被人打弯了,无地自容到了瑟缩的地步。
他的手一直在抖,一直抖……
瘸着腿,连说话也结结巴巴。
人不人,鬼不鬼。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明明还记得那人曾经张扬肆意的神色,俊朗锋锐的五官有些痞气散漫,一双深邃漂亮的眼眸仿佛蕴藏着星海,嘴角不羁地勾起,微微弯腰,笑着靠近自己……
那时阳光从他背后的窗户透了过来,仿佛光芒也被他的笑容所聚拢,那人在自己的耳边低声说,“我喜欢你,边老师。”
温柔的情话,仿佛耀眼夺目的太阳一举冲破天地的灰霾,倏然释放,光芒万丈……
耀眼,璀璨。
他就溺在了这笑容里。
从此,没有逃出来。
可惜。
光芒太盛,万皆成飞烬。
化为乌有……
心脏一阵尖锐刺痛,太痛了……
他再迁怒又有何用?最终还是他这个疯子,把一个活生生的正常人拖进了深渊,是他又害了一条命……
是他……
“滴——滴——”
他听到了机器尖锐的鸣叫声,有点悦耳,仿若天籁……伴随着鸡飞狗跳的嘈杂人声,他突然笑出了眼泪!
太痛了……
让他解脱吧!
他真的受不了了。
……
可有人把冰凉的液体注入了他手臂……等镇定剂起效,等他失去意识,一切又会重来,不要了……
他突然就哭了,哀求的声音嘶哑到卑微,“别、别救我了……求、求……放我走……”
“求你了……”
“嘭!”一声巨响。
周围的嘈杂人声陡然一静,悲痛欲绝的嚎啕痛哭突然凭空响起,“啊——”
说是痛哭,倒更像是撕心裂肺的嘶吼,响彻云霄,那种痛彻心扉的绝望裹挟着空气,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边牧的眼皮酸涩沉重得厉害,也看不清是谁,只觉得那哭声太伤心了,他也忍不住跟着哭起来。
是什么人哪……居然哭得比他还伤心。
希望那人能好好活着吧……
至于自己,就算了……
他陷入了深眠。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边牧一直过得浑浑噩噩,无法清醒,但他能感觉到自己被换过地方,还有很多人围在他旁边说话,有机器在响,还时不时有声音在问他感觉怎么样。
他说不出话,就开始执拗地磨手腕,然后所有声音都诡异地停了……
当然,他所有的尝试都是徒劳,没人会让他出事。
依旧是日复一日的监控和治疗。
他被喂过许多凉凉的液体,也被扎过许多针,也进过手术室,每次他不配合,企图伤害自己的时候,杂乱的说话声就会停下来。
慢慢的,周围沉寂的时间越来越长,长到他都忍不住睡了过去……
渐渐就没人再和他说话了。
……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等边牧稍微能看得清东西的时候,身边已经换了人。
杨皓不见了,换成了不认识的护工。
时不时过来探望的江教授和师母也不见了,程峰,赵清风,还有那个人……所有他熟悉的人都不再出现,仿佛一夜间全部消失了。
没人和他说原因,他也不问。
有什么关系呢?
他不再说话,说了也没人会听。
……
日子一天天过去。
他就像被所有人遗忘了,独自呆在病房里,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等他身体稍微好些,也脱离了束缚带,医生给了他画纸和油画棒,他开始不停地画画。
他也不知道自己画的是什么,只快速地把一张又一张的画纸铺满了颜色,画纸和油画棒就用完了,医生又接着拿来了新的……
医生拿着画稿试图研究他的心理,但边牧的画显然不是那么容易看懂的,粗矿铺满的色稿有的如风暴侵袭,灼人双眼,有的却和风细雨,平和温柔,每一张都看不出具体内容,给人的感觉却各自矛盾……
医生终于放弃通过绘画研究他的心理,但这个难得的消遣方式还是保留了下来。
边牧对此倒可有可无,不停地发呆,和不停地画画,对他而言无甚区别。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他才惊讶发现,自己居然缩在这个曾经万分恐惧的牢笼里,活了下来。
或许对现在的他而言,牢笼不是这小小的病房,而且那些让他无法承受的人吧。
……
两年后的冬天,边牧出院了。
护工问他需不需要联系谁?
他摇摇头。
护工就递给他一个行李箱,里面有日常换洗的衣服,生活用品,还有不少现金,和他的银行卡,也有手机,收拾得很细致,看得出是精心准备的。
他拿了行李箱,却没动手机。
抑郁症得到控制后,他也渐渐明白过来,所有人的消失,或许只是为了给自己留一个喘息的空间。
两年多过去了,他们或许还在等,可他却真的不想再和任何人接触了,他的心脏不太好,只想平缓情绪好好养病,不再给别人添麻烦。
边牧去了郊区,在一个和南村差不多的村落里,租了个房子,房子不大,也不高,和以前一样在二楼,这样,或许就没人再担心他跳下去活不了。
他不出门,也不和人说话,所有生活用品和吃喝用度都送货上门,银行卡里的钱也足够他这样过完下半辈子了。
这或许是最好的状态。
曾经纠缠拖累的人各自安好,在城市两端好好生活,就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