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满怀期待地说道:“南总,您看,我们这里虽然简陋了些,但也有干净舒适的住处,欢迎您在这里住上几天。”
南决明微笑着回应道:“村长,昨天我确实想住在这里,但后来听说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在团聚,我不好意思过多打扰……”
听了南决明的回答,村长有些遗憾地点点头,然后转而询问:“姜归辛家里不是有空房间吗?”
陆英立即插口:“我住了!”
村长笑了:“姜归辛家里不会只有一间客房吧?”
姜归辛笑笑,说:“姥爷平常一个人住,哪有这么多客房?我住一间,陆英住一间,剩下的空房间多是放杂物的,连床架子都没有,哪儿能让贵客住下?”
姜归辛说着,仔细打量起南决明的神色,想要窥见一丝端倪,但却发现南决明的表情依然平和而淡定。
姜归辛心里越发觉得疑惑古怪。
陆英似捍卫领地的老母鸡一样,站在南决明跟前说:“对不起,表哥,但这次是我先来的……我先住进去了,想必您这样尊贵的人也不会想和我挤一个房间睡觉吧?”
他的话带着几分挑衅,仿佛早已旗开得胜了一般。
南决明闻言丝毫不恼,还笑着拍拍陆英的肩膀:“你说的不错。小姜的房子我也看过了。要说,这次要来看项目,不仅我本人和麦冬来了,还带了几个员工,要住小姜那儿的话,确实是挤不下的。还是住酒店方便。”
陆英一下愣住了,心里莫名打起鼓来。
他想起当初自己在总裁办对那幅镇店之宝油画意有所指的时候,南决明一下如被碰了逆鳞的恶龙,爪子都要亮出来了。
在那之后,南决明还借势让家里人惩罚陆英,让陆英停了大半年的卡。
陆英那大半年被扔到乡下别墅里居住思过,虽然也吃好喝好,但确实憋屈。
可见,南决明这人果然如大家说的那样心胸狭小,自己的所有物容不得他人染指。
而今天,陆英跑来和姜归辛同住,又当面挑衅,南决明看起来却是波澜不惊,甚至还好像有退让之意。
这搞得陆英都懵了。
他都不得不怀疑:难道我真的想岔了?表哥真的不是为了复合而来的?
想想也是啊,南决明是什么人啊。
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要姜归辛,用得着千里迢迢开个破车大过年的到村里来追人么?
退一万步来说,南决明要是真的那么不舍得,当初也不会跟姜归辛分开了。
陆英这琢磨半会儿,心里寻摸出一个令自己安心的推论:是我想多了,表哥没那个意思啊!
南决明并不恋战,点到即止:“若无别的事,我就先回酒店了。”
闻言,陆英越发觉得自己这两天的敌意是杞人忧天。
或许,一切都只是误会和多虑,陆英心想。
他不免放下心中的负担,看着南决明的眼神都从老狗变成小狗。
南决明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钻进豪车,绝尘而去。
姜归辛等人站在原地,目送那辆车辆远去,渐渐消失在村庄的尽头。
听说拆迁有望,村里人个个都很积极,知道陆英是南决明的表弟,而姜归辛和他又有交情,一个个的就跟斗鸡似的鼓舞姜归辛和陆英多拉南决明来村里坐坐。
南决明三不五时也会带着麦冬以及几个相关负责人视察,以及走访,看起来倒真的很像那么一回事。
这些举动让所有人都更加确信,南决明的到来可能真的与拆迁和投资有关。村庄里的期待之情愈发高涨。
一个个都不愿意把发展的机会让给邻村,所以村民和村委都常到姜归辛家里,让他们多亲近南决明,做做南决明的思想工作。
亲戚们都说道:“辛辛啊,你和南决明有交情,这次,南决明来了,你作为村里一份子,要是能够多亲近他,说说我们村子的好处,让他了解我们的诚意,那对你们家也是有好处的啊。”
村委会的代表甚至直接说:“我们已经为南决明安排了参观和考察的计划,村里已经决定让你来协助陪同,帮助我们说服他,让他看到我们的潜力!”
姜归辛听了这些话,心情复杂,苦笑着说:“我以前是在南氏打工,但也当了没多久,他这样的大人物和我这样的小员工哪儿来什么交情可言?倒是我身边这位陆英公子,一出娘胎就认识南决明了。我看还是让他陪同更有意义!”
村长睁大眼一脸期盼地看着陆英:“陆公子,你怎么看?”
陆英对这条村的发展其实不感兴趣。不食人间烟火的他甚至想不明白为什么村民们会这么热衷于拆迁:“其实在这儿搞工程,你们也很麻烦啊,还得搬离。更别提大多数工程都会破坏你们这儿的人文以及生态环境。你们难道都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吗?”
村委和村民代表们纷纷陷入沉默:——有钱人说话就是让人火大。
陆英见众人沉默,又自顾自问道:“你们预期的拆迁款是多少?”
村委愣了愣,没说话。
村民倒是爽快一些,坦然说道:“每户怎么也得有上百万吧??”
陆英的眼神变得感慨:“乡亲们,我今天早上在村子里散步的时候,看到了那片美丽的农田。春节的风吹过,荡漾着农作物的叶子一片摇曳,映衬着附近的平房,让我感到非常感动。这片土地承载了村庄的历史和文化,是这里的骄傲……难道你们打算为了区区几百万,让这片蓬勃的土地变成冷冰冰的水泥地吗?”
村委和村民代表交换眼神:…………我们可以打他吗?
听到这一切的姜归辛咳了咳,赶在陆英挨削之前让陆英先住嘴。
姜归辛清清嗓子,说:“嗯,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那我试试看,但不保证能不能成功。”
村委和村民代表听到姜归辛的回应,都欣喜若狂,纷纷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姜归辛倒觉得头顶压力山大。
看到姜归辛出现在陪同人员里,南决明看起来好像不怎么意外,只是微笑:“你怎么也来了?”
村委忙说:“他也是我们的村民代表。”
南决明微微颔首,没有多问。
如是,姜归辛混在村民代表里陪着南决明在村里遛达、走访,基本上没讲什么话,将自己的存在感压缩到最低。
不仅如此,姜归辛还十分不修边幅,身穿羽绒服大棉裤就出来了,头发也是随便梳梳,和麦冬印象中精致美男小姜老板,可谓判若两人。
麦冬都很纳罕:小姜老板还有这么不修边幅的时候?
南决明也不免想起,从前见过的姜归辛都是一尘不染、完美无瑕的,现在才明白,过去的完美都是堆砌,看起来天然去雕饰,其实才是最用工的穿凿。
现在姜归辛倒是真正的返璞归真了,在南决明看来,却另有一番可爱之处。
南决明发现,自己很愿意看到这样粗糙的姜归辛。
好笑的是,南决明自己却越发拘谨起来,每每经过任何反光的物体——包括镜子、车面甚至是水潭,都忍不住在意自己的头发是否整齐。
在他第一千零一次故作自然地瞥向反光镜里的自己时,却忽而心下微沉:当年姜归辛陪我的时候,是否也这样时刻紧绷神经?
他不免把目光看向姜归辛,却见姜归辛一手揣兜里,一手拿手机,歪着肩膀,看起来倒有点流里流气。
南决明这才想起,从前姜归辛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连玩手机都是挺胸抬头露出堪比人生规划那般清晰的下颔线的。
他那时还问姜归辛:“怎么抬头玩手机?”
姜归辛笑着说:“医生说这样对颈椎好。”
那时候,南决明竟然还相信了。
南决明现在想来,心里微微一哂。
哂笑过后,南决明心中又空荡起来:姜归辛现在已在我面前不修边幅,从前总事事以我为先,现在连跟我搭话都懒得,可见是真的看不见我了?
从前姜归辛那双清澈的星眸里,总落满自己的影子,全心全意,哪怕南决明只是轻轻蹙眉,姜归辛都能立即解慰,如为他量身定做的解语花。
而现在,姜归辛好像忽的变成地上一株草,或是一棵树,风里雨里,凌寒独自开,却不再为任何人而亭亭净植。
南决明忽而有些黯然:我这样费心打扮,恐怕他也没看见吧。
——事实上,姜归辛很难不看见。
姜归辛的时尚雷达实在让他很难忽视南决明的存在感:南总是来我们村视察,还是来我们村走秀?
南决明一天天的衣服不重样——要是夏天还可以理解,可现在是冬天啊。
谁大冷天的天天换衣服从头到脚不重样啊?
偏偏是南决明,第一天选择一套经典的黑色大衣,典雅温文;而在另一天,他穿着一件深棕色的大衣,散发出温暖的氛围,使人感到亲切和舒适……
无论是西装、风衣、还是皮革外套,每天都有不同的时尚元素融入到他的着装中,不仅如此,他的发型和香水都是配套的。
——太可怕了。
比如今天,南决明穿着一件黑色大衣,发型便配以修剪整齐的侧分短发,干练而时尚,与大衣的商务气息相得益彰。
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深邃的木质调香气,略带甜香和温暖的气味,暗骚风情。
姜归辛没记错的话,南决明昨天穿的深灰色,较为休闲的套装,配的发型略带自然卷曲,增添随性亲和,虽然选用的还是木质香基调,却混入柑橘和柚子的清新香气,和今日的是不同的。
姜归辛心想:一年不见,他竟骚至如此。
到底发生了什么?
太吓人了。
不会是被鬼上身吧?
世上竟有如此之骚的鬼!
姜归辛满腹疑惑,忍不住多看了南决明两眼。
感受到姜归辛的视线,南决明抓紧回眸一笑。
他这一回眸,已在镜中练习数百回,配合他的容貌,绝对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圣僧看了都想吃肉,堪称GAY中佛跳墙!
姜归辛见了,也不觉浑身一震。
该说不说,他是顶吃南决明的颜的。
南决明顶着这修饰得完美无瑕的脸露出那千锤百炼的笑,却又转瞬淡化,轻轻回过头,留给他一个优美的后脑勺,当真是“比六气入口凡骨换,回眸一笑清风生”。
姜归辛心神大动,差点佛跳墙,但凉风一吹,又冷下心肠来。
一行人去了餐馆,吃了一顿饭。
在席间,众人也是推杯交盏。
姜归辛不是第一次和南决明参加饭局,一下有些恍惚。
众人指望姜归辛和南决明的交情,便让他坐到南决明身侧。
姜归辛忍不住推辞了两句,南决明却笑道:“我是老虎,怕我吃人?”
听到南决明自称“老虎”,姜归辛恍惚了一瞬,心里不知什么滋味,慢吞吞地在南决明旁边坐下,但笑着说:“那倒不是。只是我想起以前在南氏工作时陪南总参与饭局,都得在旁边伺候着,吃也吃不饱,喝也喝不了,心里有点阴影了。”
听了这话,南决明心下微沉。
村长忙笑着说:“年轻人配领导吃饭,谁不是这样呢?但能学习能进步,就是有收获了,这可比吃顿饭更重要啊!”
姜归辛善于说漂亮话,微/博/小/金/布/谷/推/荐每每在尴尬场景,这位“小姜”都是圆场先锋。
但今天偏偏不打算圆场。
姜归辛甚至要让尴尬来得更猛烈一些。
姜归辛笑道:“嗐!能进步当然无所谓,可惜我干得那么辛苦,还是被南总解雇了。想来是不合吧!”
大家听见这么让人难下台阶的话,脸色都僵了。
麦冬更是汗流浃背。
倒是南决明怡然一笑,举杯道:“那我给你赔不是?”
没想到南决明突然赔礼,莫说旁人,就是姜归辛都吃了一惊。
但姜归辛很快恢复自如,淡淡让过说:“您已经给过解雇的赔偿金了。谁也不欠谁。”
听了这话,南决明眸色微沉,嘴角却还能挂得住笑,只是扬起脖子,把提着的那一杯酒喝完了。
大家都觉得场面尴尬,忙跟着敬酒,把场子炒热起来。
姜归辛从前也负责热场子,或是帮南决明挡酒的,但今天他却不干了,虽然坐在南决明身边,却只管吃饭。
南决明虽然也是有说有笑的,但看起来兴致不高,大家也不敢灌他,只好淡淡吃过一场就散。
众人心里不禁有些埋怨姜归辛: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会说话?也不会看人脸色!怪不得南总要解雇他呢!
一场吃完,大家都发现,南决明和麦冬都喝了酒。
村长便提议:“小姜,你没喝酒,你开车送南总吧。”
姜归辛倒没推辞,一口答应了下来。
南决明心下竟然松快了一些。
看着姜归辛走向驾驶座,南决明心里不觉惊讶,发现自己的一喜一悲,竟全然牵在了姜归辛的手心。
姜归辛不理他,他便愁,姜归辛搭理他,他就乐。
什么时候开始,姜归辛已操控了他的全部情绪了?
而自诩聪明的他,却竟然一无所觉。
他原以为自己是被狐狸借了威风的老虎。
现在知道,狐狸早成了老虎的主人。
可笑的是,老虎不知道。
更可笑的是,狐狸也不知道。
南决明坐到副驾驶座,而麦冬坐到后座——这个座位安排,姜归辛就算再迟钝,都能觉出味儿来了。
姜归辛捏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嘴上挂笑,说:“南总这车子那么贵,我开着倒怕碰坏了。”
“车子碰坏了,那是它质量问题,和你有什么关系?”南决明欣然笑道。
姜归辛听南决明讲这话,哼笑一声,道:“南总是低调的人,怎么想到要开这么一辆高调的车进村?”
南决明答:“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姜归辛心下一顿:“哦?我不明白!”
南决明笑道:“当然是为了炫富。”
“炫富?”姜归辛愣了一下。
要说开豪车是为了炫富,想必不是很让人震惊的话。
但从南决明嘴里讲出来,姜归辛便觉得很让人震惊。
姜归辛嘴角扯出一抹笑:“那么说,南总每天穿得这么时髦,也是为了炫富?”
南决明听出姜归辛语气里的讽刺,却竟然甘之如饴:他说我时髦!
那就是他的努力没有白费。
南决明只笑道:“世界上炫富的富豪并不少,多我一个,很奇怪?”
姜归辛却道:“当然奇怪,南总从前不这样。”
南决明却悠悠道:“我要来做项目,当然要显示财力,否则村民怎么敢以祖宗土地财产相托?”
这话真好笑。
姜归辛习惯性想附和他,但话语到了嘴边,却又想:凭什么?
就是看不惯这样装腔作势的人,我非要揭破他这层皮。
姜归辛打着方向盘,从容笑道:“要在本省炫富,什么豪车名表都不及‘南决明’这三个字好使。您顶着这张脸,就是穿一件破POLO都会被夹道欢迎的。”
听着姜归辛这样夹枪带棒的,坐在后座的麦冬汗流了一背:小姜老板这是一点脸都不打算给南总留啊!
其实姜归辛和南决明二人之间要怎么打怎么骂,都是可以的,但麦冬在旁边坐着听着看着,那就不好了。
麦冬忍不住想说:这后座我哪儿配坐?还是让我坐车底吧!
只是现下这氛围,无论是姜归辛还是南决明,其实都没在意后座还坐着一个弱小无助的小秘书。
南决明听得姜归辛讥讽,却微笑着从容接过:“是吗?我竟然不知我这张脸有这样的威力。”
姜归辛一下倒被噎住了。
到底他拿不准南决明的意思,而南决明的身份又摆在那里,姜归辛要是再深度讽刺,那就真的有点儿不礼貌了。
如是,姜归辛便闭上了嘴,静静开车。
把车子开到酒店,三人便下了车。
南决明问姜归辛:“你没车,打算怎么回去?”
“打车就行。”姜归辛答。
麦冬这时候忙说:“我帮您打吧,小姜老板。”
没等姜归辛回答,麦冬就一溜烟地跑了,迅速把私人空间留给这俩人。
姜归辛想婉拒也来不及,只好面无表情地站在南决明身旁。
南决明看着姜归辛的脸色,其实心里也颇为失意。
姜归辛现下显然满身是刺,从头到脚都写着抗拒。
南决明便知道,如果再进一步,必然会被姜归辛疾言厉色地拒绝。
南决明不想如此。
他不想被姜归辛拒绝。
他的自尊受不了。
他的心,更受不了。
南决明却做得很好,脸上还是微笑,体面得和他的衣裳、发型以及香水一样。
他微微一笑,说:“现在没有别人,咱们何不把话说开?”
听得这样的话,姜归辛一个咯噔:“说开?什么说开?”
很显然,姜归辛不想把话说开。
或许是他惯于回避冲突。
又或许,是他也不想疾言厉色地拒绝南决明。
那样怕是会难堪。
南决明看姜归辛防备至此,心里更是密密麻麻的疼。
南决明抬眸望向远处的月亮,笑道:“我怕你误会了我的来意。”
姜归辛别开脸:“误会什么?”
南决明说:“你想想,这个项目,别的不提,光是拆迁补偿费用、拆迁安置费用、拆迁服务费用以及土地使用权出让金加起来需要多少个亿?”
姜归辛愣了一下,有点想象不出来:“嗯……许多个?”
南决明闻言笑了一下:“许多个。”
姜归辛不知该说什么。
“许多个亿,只为了和你扯上关系。”南决明笑了,“我疯了?”
姜归辛越发的默然无语。
南决明也默然无语: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