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没有发生灾难之前, 总是过得像浪荡子挥霍家产那样轻快。
夏日好像还没有过完，秋天也没来得及过，初雪就跟着十二月的冬日落下来了。
村田冬天也没有赖床的习惯。
但即使如此, 凌晨三点……也早得过头了。他被左川小姐的电话吵醒, 茫然：“现在？任务？”
他睁开眼睛看见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才三点零二分。
左川小姐声音急促：“东京新宿和京都发生了大量咒灵暴走, 咒术界高层向本区域所有的咒术师们下达了紧急救援命令——你不会还在睡觉吧？现在京都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你就没有感觉到咒灵乱窜的气息吗？！”
村田：“……对不起，我对咒力不太敏感。”
他掀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确实感觉到四周的咒力比平时更加躁动。拜‘通透世界’所赐, 村田从小就能看见咒力和咒灵, 再加上家里人完全不觉得能看见咒力和咒灵是村田的问题, 也没有专业人员教导他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所以咒力与咒灵的存在对于村田而言，就像是空气一样普遍。
没有人会因为今天空气里含氧量比平时高一点就凌晨三点惊醒吧？
迅速换好衣服，村田从柜子里拆了个吐司塞进嘴里，顺便抓了一把糖塞进口袋里, 声音含糊的继续和左川小姐通话：“有指定救助的区域吗？还是咒术师就地展开救援？”
左川小姐：“高专给学生划分了指定救援的区域, 但不是强制性的。如果就近情况紧急，也可以就地展开救援，我就在你楼下，你快点——啊！”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 变成一声尖叫，紧接着电话被挂断。村田打开楼道窗户往外看, 只见楼底下一只巨大的, 看起来像个眼球似的咒灵狠狠砸入地面。
‘眼球’背面延伸出数根深红色的纤细触手, 在地面摸索前进。
村田从窗户处跳下, 下坠的风扬起羽织下摆, 翠绿色日轮刀出鞘，削斩向咒灵！
刀锋沿着咒灵圆鼓鼓的背部削过，黑色薄皮破开的瞬间，刀身破空留下的螺旋风刃将其绞碎。
村田落地时顺便把左川小姐从咒灵攻击范围里捞出来，抱着她的后背在地上滚了一圈卸去余力，刀鞘代替手臂横在辅助监督身前支撑着她。
左川喘息着抱住自己在地面擦伤的胳膊，第一时间抬起头斥责村田：“你发什么疯？！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你是不要命了吗？咒术师又不是后背长了翅膀，你以为自己是蜘蛛侠吗！”
“你要是——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和老师们交代？”
村田弯起眼眸笑眯眯：“还有力气骂我，看来没有受重伤。放心啦，我自己心里有数，不会出事的。”
出了公寓，现在村田也能感觉到外面咒力的起伏十分之不正常。粗略估计他住所附近就有四五只咒灵。不过那些咒灵都绕开了村田居住的公寓活动，否则村田也不能安睡到凌晨三点。
此刻天色仍旧是暗，天空是黑夜昏沉的蓝色。不远处被折断的路灯已经失去了它原本的作用，不再发光照亮夜路。
他松开左川站起来，稍微活动了一下胳膊，目光扫过那只破破烂烂的咒灵：“这个祓除完了，现在是什么情况？咒灵大起义？”
左川抱着自己受伤的胳膊站起来：“你没有看通知吗？诅咒师夏油杰发起了百鬼夜行，他还提前发了通知，高层昨天连夜开会下达指示……等等！你是不是又屏蔽群通知了？！”
村田眨了眨眼，理直气壮：“可是昨天是周日耶！我和隐神他们约好了要去游乐场玩儿，看群通知多影响心情啊。”
左川：“……”
和村田对视数秒，她放弃与村田理论，直奔主题：“算了，反正现在也还来得及。这是你负责的区域，我们赶过去的路上刚好要经过京都御所，那是禅院同学负责的区域。”
“我给你的建议是先就近支援禅院同学的负责区域——那里新检测到了三级以上的咒灵，具体等级还没有确定。”
说话的时候，她迅速从背包里拿出平板与隐形耳机递给村田：“地图我给你调出来了，还有耳机你一定要戴着，我们随时保持联络，如果有新的情况我会通知你。”
村田将耳机戴上，低头查看地图：“唔，这个绿色的区域是？”
左川：“是划分出来的安全区域，你们救下人之后让他们往这个方向聚集。”
村田点头：“明白了，左川你也会在这里面吧？毕竟你没有战斗力耶。”
左川踮脚帮他调试完耳机，闻言没好气的瞪着他：“是是是，我超菜的。超菜的我为了不给村田同学添麻烦，会立刻去后方安全区域为你提供后勤支援，行了吧？”
村田抬手摸了摸自己耳朵里塞着的耳机，眉眼弯弯笑得灿烂又没心没肺。他向左川晃了晃手：“那我走了，回见哦——”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跑远，白色羽织的背影也被笼罩上一层暗而纯粹的暮蓝色。看着他的背影，左川脸上的嗔怒消退，逐渐化为担忧。她不自觉地双手交握抵着自己胸口，喃喃低语：“你可千万别出什么事……要回见啊。”
耳机上面有附带的定位功能，就是为了防止村田这种方向感不强的咒术师跑错路。
左川一边拿着平板通过语音纠正村田跑错的方向，一边眉头皱起。平板刚接引完一波普通人的实习辅助监督凑过来：“怎么了？村田君那边不顺利吗？”
“顺利，很顺利。”
左川揉了揉自己眉心，道：“就是太顺利了，我怕他后续体力跟不上。你看，他每走过一个区域就在那清场，照他这个速度，别说普通的二级咒术师，就算是一级咒术师，这会儿也该撑不住了。”
她把平板往实习生那边推了推，屏幕上代表着村田的绿色小标记不断移动。而在绿色标点附近，所有能被‘窗’侦测到的咒灵都被标注了红色，只要点一下就可以查看咒灵等级。
但并不是所有的咒灵等级都可以查看。有些咒灵没有被侦测清楚等级，就无法显示。
村田走过的地方，红色标点一个接一个熄灭。
不同于左川的担忧，实习生捧着自己脸嘿嘿一笑：“不愧是村田君，就跟漫画里的救场角色一样，轻松解决事情了！”
左川：“……倒也不必这么盲信他。”
实习生笑嘻嘻，道：“相信他也不是坏事嘛。我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村田君了，哪次任务他不是轻松的就完成了？不会有事的啦！”
“歌姬小姐不是也说了吗？村田君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唉！”
京都御所。
曾经日本的旧皇宫，如今已经变成市民休闲广场，日常人流量可想而知；村田落地便先斩杀了一只咒灵，羽织上已经不可避免沾到咒灵紫色的血液。他皱眉往广场处看去，新增的咒灵源源不绝犹如喷泉似的涌出来。
村田提气几个起落跳进咒力堆里，醒目的翠色日轮刀犹如秋风横扫。大部分咒灵都被刀锋卷过的风刃撕碎，咒力残秽混乱污秽。
他看见了不远处陷入苦战的禅院真依，不等村田过去支援，就先有人从天而降轻松祓除了困住禅院真依的咒灵。
村田觉得对方有点眼熟，但是又记不起来为什么眼熟——大约是前辈吧？
他快行几步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禅院真依，手掌心攥住真依胳膊时摸到了一手的湿润。
村田：“你还好吗？”
禅院真依脸色苍白，目光躲闪的避开了村田：“我没事，你快去你负责的区域，不要在这里耽误时间。”
说完，她强行要把手臂从村田掌心抽出来。村田也没有勉强，顺从她意愿的松开了手。
染着金色短发的青年嗤笑一声：“真依，虽然你是个废物，但你同学还不错嘛——”
他踱步走近村田，略微弯腰，目光盯着村田手上的刀：“真有意思，是我没见过的咒具。这个咒具并不是御三家的呢……”
话音未落，他猛然向后退，避开了横扫过来的漆黑刀柄；尽管他躲开的速度已经极快，但他后退的过程中，依旧被风刃划破了袖子和衣服的一部分。
青年看着自己破开的袖口，挑眉，然后迅速举起双手：“别激动别激动，我可是来支援你们的，不至于对自己人动手吧？”
“我大概知道你是谁了，京都高专的村田君？你很出名哦，各种方面的。”
村田将日轮刀缓慢归鞘，刀身最后一部分也沉入刀鞘时，他身上的戾气与杀意也被收敛得一丝不剩。
他冷冷看着青年，面色并不算和善：“向我的同学道歉。”
青年眨了眨眼，露出诧异的表情。他似笑非笑，目光扫过跪坐在地的禅院真依，然后吹了声口哨：“真是厉害啊小真依，这么快就勾搭上了……呜哇！好凶，就不能让人把话说完吗？”
漆黑的刀鞘几乎沿着青年鼻尖直劈而下，落地后将地面砸出蛛网般的裂痕。他嗤笑一声正要继续说垃圾话，忽然感到脊背一凉。
瞬息间危机本能让他起了鸡皮疙瘩，但脑子反应过来后不代表身体也能跟着反应过来；明明刀鞘已经砸入地面，跟着刀鞘俯身的村田侧身时又轻松将刀鞘拔出，动作流畅到如臂挥使。
雪白柔软的羽织袖子丝毫没能阻碍刀鞘前进，似乎在不足一弹指的瞬间它掠过青年胸腹。紧接着青年闷哼一声，捂着胸口和脖颈后退踉跄数步，脸上轻浮的表情瞬间收起。
村田的日轮刀始终没有出鞘，如果是用刀锋，刚才划过脖子的就应该是刀刃了。
单手反握刀柄，村田下巴微抬，梅红色狭长眼瞳冷淡的望着对方：“给真依道歉。”
喉咙还在隐隐作痛。青年眼中有晦涩的情绪一掠而过，但他脸上却很快露出笑容：“开个玩笑而已，别较真嘛。我是小真依的家人，和她开玩笑而已——小真依，你不会生气了吧？”
村田转头，看向禅院真依，眼神带有询问的意味。禅院真依抿了抿唇，低声：“我没有生气。”
青年摊开双手：“小真依都说自己没有生气哦~我可是专门来支援的，你不会还要继续和我内战吧？我们可是同一战线的耶~”
村田皱眉，不再理会他，而是弯腰向禅院真依伸出手：“我那边缺人，真依过来帮忙吧？”
青年笑眯眯的在旁边添油加醋：“是啊，真依过去可以帮忙凑个数嘛。”
禅院真依眼睫低垂，默不作声的将手放在村田掌心。村田拉她起来，抓着她的手掌与青年错身而过。
青年转头，勾起唇角正要对禅院真依说些什么时，村田忽然侧目看了他一眼。
赤红色的竖瞳，犹如野兽一般。在视线交接的瞬间，立刻就能唤醒人类本能里对更高阶食肉动物的恐惧本能。
就是食谱上的动物遇见了制作食谱的动物一样。
青年嘴里没说完的话顿时卡住，村田拽着禅院真依，面无表情的快步离开。
禅院真依不是第一次见村田使用日轮刀战斗了。平时有组过一两次临时搭档，对战练习的时候也有被一起练习过。
但无论看多少次，她都会由衷的觉得：村田和日轮刀的适配性绝对是百分之百！
那把刀在村田手里，就像吹散一切污秽诅咒的风，带着可怕的破坏力，横卷肆虐过一切咒灵。而驾驭这股‘风’的少年，又如此轻快明亮，让人无法从他身上移开视线。
深吸了一口气，禅院真依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举枪对准远处试图偷袭的咒灵，努力帮村田清空背后的威胁。
这一片区的咒灵被祓除完毕，村田温吞还刀入鞘。在刀身渐渐沉入刀鞘时，他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将周身肆虐的杀气仔细收敛，随着刀锋一起被刀鞘完全掩盖。
“解决了。”
他转头，又对禅院真依露出明亮灿烂到没心没肺的笑：“接下来我要去隔壁帮忙，真依你还有伤，要不要回安全区休息？”
真依垂下手臂，暗红色血顺着袖子上的布料一直延续到手指上。她声音低低的：“刚才，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村田脚步一顿，侧头：“对不起干什么？又不是你的错。”
真依抿了抿唇，把头扭开，不再说话。村田伸手在自己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两颗糖，扔了一颗给真依。
真依手忙脚乱的接住，发现村田还扔给自己一颗草莓味的。她抬头茫然看着村田——村田道：“请你的，别一副要哭的样子啦，真依还是打/枪的时候最帅了。”
禅院真依：“……我以为你至少会夸一句我笑起来的样子比较好看。”
村田一愣：“那你平时也不怎么对我笑啊，你每次不都逮着我锤吗？要不然你现在笑一下，然后我现编给你听？”
“不过我只能夸你比较好看啊，更多的就不行了，我是个有自我修养的脱单人。”
禅院真依露出了毫无灵魂的礼貌微笑，不过碍于手臂有伤，她不能和平时一样锤村田。
她咬着后槽牙：“村田，嘴巴不需要可以捐给需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