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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失魂落魄俏寡夫

捡个失忆仙君当乖徒[重生] 文以渡己 2931 2024-05-29 11:07:09

或许这世间真的有因果。

数日之前,伶仃鬼抱着个骨瘦如柴的孩子,心中暗道:算了吧,这么小就死了怪可惜。

不如悄悄藏起来,救他一命。

而今,生杀予夺的玉珩仙君也在想:算了吧,今日实在累极了。

不如权当是实话,留他一命。

那孩子裹在襁褓里,不哭,咧着嘴朝他笑。

玉珩用他的额发做了几张寻灵符,打出去找他的家人。

回来的灵符上沾满黑血。

那是早已死去多日,血肉干涸才有的颜色。

……

南浔城中最热闹的街市上有家茶馆。

里面的说书人年过半百,发妻过世后一直孤身一人,近些年得了严重的肺痨,命不长了。

那日,他在坐在门口矮凳上费力咳喘着,一抬头,便瞧见那位眼熟的青衣仙君已经到了门前。

这位仙君来的不算频繁,可是身姿和面容,见过一次的人都很难忘。

每每来此,都独自闲坐在二楼窗前角落,熏着花茶果香,听一听醒木拍案,看一看街上人群熙攘。

说书人掩口咳了几声,起身想要跟熟客打个招呼,这才发现仙君今日怀中抱着个孩子。

“这……”说书人愣了, “您有孩子了?”

次次相见,仙人气质孑然疏离,从未听说有道侣啊。

玉珩一怔,摇头, “不是我的。”

说书人脑子一转,再想想最近邪魔一事,明白了个大概。

“那……这孩子父母呢?”

玉珩道: “死了。”

这会刚入冬,枝头仅剩几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飘下来,正飘到襁褓中,落在孩子的鼻尖。

“咯咯咯——”孩子笑起来,伸出软乎乎的小手抓叶子玩。

说书人啧了两声, “倒是个说书的好苗子。”

玉珩看他。

他便解释道: “舌头天生比别人短半截,说起话来爽快利索,练起功来少受罪,老天爷赏饭吃。”

玉珩哦了一声,垂眸想了想,问: “那你要吗?”

他把一个活生生的孩子说得像地瓜土豆,像街头做买卖似的,轻描淡写地问,那你要吗?

说书人起初想笑,可看着襁褓里粉粉嫩嫩,咧着嘴笑的团子,笑容倏地怔忡。

多年看着茶馆里人来人往,皆是三五成群,唯有他孤独一身。

一个活生生的,会笑会哭的孩子啊……

他还真挺想要的。

……

玉珩先前来路上,和那罗刹鬼打斗时,把孩子亲手交给说书人时,心里想的都是:早些完事,早些回随云山。

他累极了,好想回去歇一歇。

想喝热茶,吃花糕。

出门时与那人说定了要早日回……

不对。

玉珩仙君的步伐一滞,陡然想起,自剑宗九道禁制封印魔渊,随云山已然没有人在等他早日回去。

亦不会再有备好的热茶花糕。

偌大空旷的随云山在经历过短暂的烟火热闹后,又变得如同以往一样清冷,甚至因那段热闹而更显孤独,让人几乎无法忍受。

要过年了,南浔城好喧闹,处处张灯结彩,红福楹联。

可那一刹那,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中央,忽而一阵惶惶,被冬日凛然的寒风吹了个透彻,心冷如冰。

直到黄昏日落,天边霞光绵延万里,如同火光后的余烬。

他独自倚在石桥栏杆边,恹恹懒懒的眸子半垂,青雾似的身形在夕阳余晖下投了老长一道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呼啸寒风也越来越冷。

他伸握了一下僵冷的五指,呵出一口白气。

似是个内里早就筋疲力尽了的魂灵,却又想要竭力支撑起来外面的这层躯壳与骨肉似的,支起了身。

该回去了。

他心中这般想,抬步欲走。

与此同时,身后隔着几道青石板阶,遥遥传来苍老悠长的叫卖声。

“山楂雪球,又酸又甜的山楂雪球——”

……

封印魔渊的禁制威力涤荡四野,虽然大部分都被玉珩亲身扛了下来,但余波仍旧威力惊人。

青临青川也受了点伤。

两个小童子蔫蔫地缩在一起,青川不开花玩了,捧着自己一段枯萎的新枝抽搭鼻子。

青临道: “别哭啦,有那么疼吗?”

青川嘟囔: “我又不是为自己疼才哭的。”

这两日随云山的天都是阴的,没出太阳,雾蒙蒙的,仿佛笼罩着一层未散的硝烟。

两个小童子正说着,远处的大雾里走来一道身影。

青临眼睛一亮: “仙君回来了!”

“嗯。”玉珩将银面随手抛给青临,方向一转,居然朝着竹屋相反的方向去了。

两个小童子都摸不着头脑,于是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然后眼睁睁看着仙君生平第一次……踏进了厨房。

青临青川对视: “?”

成仙修道之人本就口腹之欲有限,更何况是玉珩这种懒到一定地步的。开灶生火,洗菜切肉,哪一个在他眼中都是能免则免的琐事。

只有极少数时候,两个小童子会来这里,帮他烧水,沏茶。

所以先前,这间砖瓦房说是厨房,还不如说是烧水房。

直到某个人来了,承担起下厨做饭的工作,才让这里变得整洁有序,充满人间烟火。

眼下,看着四处翻翻找找的仙人,青临小声问: “仙君,您这是要做什么?”

玉珩淡淡: “许久未吃桃花糕了。”

青临顿了顿, “您要亲自动手做吗?”

他这句话也不知哪里戳痛了仙人。玉珩转过头,愠怒反问: “怎么,我自己亲自动手就做不来了吗?”

青临一缩脖子。

玉珩想找面口袋,却不知放在哪里,翻找时恰好打开了最靠门边的橱柜。

而后怔住了。

里面砧板上躺着整齐排列桃花瓣。

曾经他吃的糕饼里,喝的清茶里,都放了这种花瓣,都熏染了清冽桃花香。

是有人一瓣一瓣洗干净了,晾晒在这里。

可是已经过了太久,没人来收,鲜花已经晾成了干花,被仙人衣摆带起的风一吹,就要到处跑。

玉珩赶忙去收拢,都拢到一起。

随云山最不缺桃花,每年一茬一茬开得热烈,这些干枯腐朽的花瓣一点价值都没有。

可他还是去找了个罐子,全都收好装进去,甚至还小心翼翼加了一层加固的仙法。

青临见他抱着罐子神色晦暗,不由问道: “仙君是想要新鲜的花瓣吗?我帮您去摘些……”

玉珩打断, “不必,我自己去。”

他说自己去,真就万事亲力亲为,也不用仙法,也不要童子帮忙。

一朵朵桃花摘下来,掐下花瓣,再用后山溪水淘洗干净。

这些他做得还算顺手。

可是到了揉面团的时候,就怎么都不对了。

折腾半晌,水多了加面,面硬了添水,最后揉搓出来个硬邦邦的死面团子。

他还不信邪地搓了把火去烤,烤出来跟黑炭一样。

一团污糟的厨房,青衣仙人冷玉似的脸上左边沾着面粉,右边蹭着碳灰,抿唇盯着死面团子生闷气。

青临小声提议, “要不要加些油和蛋清?”

玉珩转头看他,怒气冲冲地迁怒道, “你如何得知?”

青临虚声: “我也不知,但之前偷看……”说到这里顿了顿,没说具体的人名, “偷看别人是这么做的。”

不过那个“别人”是谁,简直不言而喻。

玉珩又盯了他一阵,转回头去,重新舀了一碗面粉,加猪油,加蛋清。

这次倒是像模像样,只不过火候不对,烤出来的仍是焦炭。

玉珩又做了一次。

没熟,流心的。

再做。

再做。

他一次次笨拙地尝试,不知是在跟谁赌气,还是跟自己过不去。

等到总算做出几颗七八成相似的桃花糕,已经是第二日的半夜时分。

玉珩站久了,腿上发酸,便端着一碟子桃花糕,随便扯了个小板凳坐上去。

青临捅了一下睡着的青川。

青川惊醒,睁眼看去:哦,仙君做出来能入口的东西了!

两棵小藤紧盯着玉珩,眼巴巴见仙君拍了拍手上的面粉,碳灰,拈起一块糕点小心翼翼尝了一口,下一秒便吐了出来。

玉珩喃喃道: “咸的。”

他没分清糖和盐。

做出来的糕饼是咸的。

本就不多的耐心总算被消磨干净,玉珩抱着几颗糕点,越想越觉得恼怒。

他亲自动手,怎么就能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这随云山没了个做点心的人,他还能活不下去了?

他铛的撂下盘子,拂袖欲走。

“啪嗒。”

袖口里掉出来个纸袋。

青临青川帮着将纸袋捡起递回他手中。

黄皮的硬纸层层掀开,露出里面红白相间的山楂雪球,已经在一天一夜的厨房烟火中融化了不少,下面的都黏在袋子底。

玉珩怒气冲冲地想扔,可伸出的手一顿,又迟疑片刻,从上面捡了一颗。

山楂不在应季,入口酸涩难吃,就连厚厚的糖霜都遮盖不过去的酸涩,顺着舌尖一路蔓延到心脏。

他放眼四望随云山。

桃树下,竹屋里,花窗前。

处处都是那人的痕迹,处处都笼着一股散不开的沉香气。

他骗不了自己。

那些始终没机会宣之于口的痴心妄想,怎么可能只有郁明烛一人深陷其中?

玉珩忽然觉得自己好可笑。

既然喜爱,又要痛下杀手;既然杀了,偏偏念念不舍。

这段时日他刻意不去想不去看,不愿见物是人非的悲凉。

可今日方才知,躲不开的。

即使不想不看不见,那道身影那副面容也早就刻骨铭心一般,烙印进他的心底,由不得他装聋作哑。

仙人捧着半袋子酸涩难吃的山楂。

清明如霜雪的道心有一瞬间松动,陡生裂痕。

生平头一次觉得周遭一切都如蒙上一层虚假的浓雾,刹那之间,心中疑窦丛生:

昔日天道统管之下,玉珩仙君无欲无求,无伤无泪,像个被雕好模样,牵上丝线的木偶一样,日复一日重复单调乏味的生活,所见所闻都如同蒙了一层绒布似的不真切。

那个时候,他爱吃山楂糖球与桃花酥吗?

他打过雪仗,折过桃花吗?

他爱与人玩笑,喜怒嗔骂吗?

一句句诘问如暮鼓晨钟,轰然回响。

忽然如一桶冰水兜头浇下,拨云开雾,醍醐灌顶——

他曾信仰的那一切,天道,仙魔,苍生,当真都是有血有肉的真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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