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漆黑的水池,漆黑的石总在浪中浮沉。
不得不说,管家丢他的力度显然是练过的,飘逸中带着强硬,准确中却又带着随意,哗一声就把人丢到了岸边,还给了他一些能扶着边缘喘息的机会。
管家到柏生面前,道:“已经丢那边了。”
“啊?”柏生还有点奇怪,“我还以为你要丢中间呢。”
管家瘫着脸:“我也以为呢。”
柏生:“…………”
太重了把握不好力道也能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吗。
石总身残志坚,在水里浮沉地像一块儿倔强的猪肉丸,也依旧扯着嗓子叫骂:“你你你,你好大的胆子!!!”
柏生阴阳怪气的接:“翠果,打烂她的嘴!”
石总:“?你疯了吗?你不知道闻鹤?我是他兄弟,他到时候不会轻易地饶了你的!”
柏生:“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他兄弟?你顶天了也就算个闻萧低配PLUS版,除了智商两个人有像的地方?”
石总:“咳咳咳,咳咳咳!”
柏生:“省点力气,免得等会我把你再踢下去的时候连浮都浮不起来。”
周忆宁那股子火气过了,自己都惊讶自己能喊的那么大声,现在站在岸边看着男人在水里上上下下地叫喊,又有些不是滋味地愧疚,“柏生哥哥,咱们要不把他捞起来吧?”
“捞什么捞?”柏生莫名地转头看她,摸摸她脑袋,“还没熟呢,不能吃。”
周忆宁:“…………”
被柏生这么一说,她越看石总越像猪肉丸了,特别是今天他还穿了一件暗红色条纹的衬衫,效果在水里更明显了。
救命!这个时候不能笑!
周忆宁咬着嘴唇,还没过半分钟,又忍不住开口:“柏生哥哥,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万一真的呛水了,万一被风吹生病了,他可是自己丢下去的,这……
“他咸猪手的时候想过自己是不是不太好了吗?”柏生转过头,对她循循善诱,“我发现,你特喜欢反思自己。为什么不能换一个角度?他不作死不就不会被丢水池了吗?他要是会游泳不就不会这么狼狈了吗?他要是今天不吃饭不就不会遇到我了吗?是不是很有道理?来,哥教你,凡事不要反思自己,要去指责别人——来,跟着我说,你要是会游泳不就没事了吗?”
周忆宁下意识:“你要是会游泳不就没事……”
“什么跟什么啊?!”一旁沉默地吸着烟看了半天的孔游终于听不下去了,他真怕柏生把周忆宁将来教成个什么不可预计的玩意儿,连忙制止:“柏生,别添乱了,我来说。”
成熟的大人,解决方式总归是跟小年轻不太一样的。
孔游在圈里混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不知道石总这种人是个什么德行?他要真像自己嘴巴里振振有词地和最大投资商那么亲密,又怎么会偷偷绕过自己和主演经纪人联系组饭局?
多半是那些仗着名气威风狐假虎威的小富二代,自以为家里有俩臭钱就可以上娱乐圈玩人来了,再遇上某些个目光短浅鼠目寸光的经纪人,更是一拍即合。
但凡今晚上来这儿的有个正常人,这事就不可能发生。
……但最可怕的事,如果柏生没提前留个心眼儿,这事还真就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
孔游看了眼还在瑟瑟发抖的周忆宁,叹了口气。
“这位……石总?”他捻了捻烟嘴,有些散漫,“都是成年人了,也别玩什么聊斋,你要真和闻总关系这么好,就麻烦他第二天来剧组,我们当然可以赔礼道歉。但是,前提是你能做到,不是吗?”
“别的演员我是管不了,手伸的没那么长。”孔游把烟用鞋尖碾灭,继续道:“但打着剧组的名义祸祸我手下的演员,就是不行。做个人吧。”
管家把他的衣领子从水里捞出来。
柏生道:“对,对,焯个水。”
管家:“这样?”
柏生:“对,对,翻个面。”
管家:“好的,小少爷,孜然还是香菜?”
柏生:“这玩意儿可不兴吃啊!”
一顿操作下来,猪肉丸人已经快不行了,差点翻白眼:“咕噜……咕噜噜……”
周忆宁觉得自己想笑不太合适,可她还是忍不住笑了:“。”
好像。
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突然,尖利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是她的经纪人:“你们在干什么啊?!疯了吧你们?!”
周忆宁刚刚浮现的笑容又迅速收敛回去了。
她经纪人气急败坏地冲出来,指着几人鼻子叫骂:“这是我女儿!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女儿!我是她亲妈!我想对她做什么没人管得着!用得着你们在这多管闲事吗?!”
孔游心平气和道:“如果我没记错,忆宁她上上个月就满十八岁了。”
她经纪人气疯了:“十八岁又怎么样?!她到了二十岁、三十岁、就算四十岁,也是我的女儿,我管着!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啊?!”
她好不容易才联系到这两个广告商,现在却被横插一脚搅黄了机会,可以说是破罐子破摔了,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说:“你们敢说你们今天来这里对她没想法?男人不都这样,表面上装的很,内心里想什么我是一清二楚。她有这个价值,为什么不充分利用?……受点委屈不是正常的吗,娱乐圈要这么舒服还叫娱乐圈?……”
柏生眉头越发蹙起,直到这时,周忆宁扯了扯他的衣角。
她脸色白的几近透明,只问出了今晚对母亲说的第一句话:
“那个时候,你知道我很害怕吗?”
经纪人不假思索,又是一阵劈头盖脸:“矫情什么矫情!女明星哪个不是这么上来的,又没真对你干什么,有必要闹这么大吗?!”
周忆宁在听到这句话时,突然感到心中放下了一块石头。
不,不能说是石头,应该是她身上盘桓已久的一道枷锁,终于在此刻土崩瓦解。
“我今晚不会跟你回去的。”周忆宁很冷静地说,“我要联系工作室,换经纪人。”
她经纪人吓了一跳:“你什么意思?!”
“妈,你不止当不好一个妈,你也当不好一个经纪人。”周忆宁拉着燕燕姐的手,虽然难过,却又勇敢,“这一次,我不会再妥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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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忆宁工作室发声明’,嚯,上热搜第一了。”片场间隙,孔游心情颇好地跟周忆宁道:“你看看底下评论,上一次这么普天同庆的状况还是A和B离婚。”
周忆宁刚演完上一场,正在翻下一场的剧本,闻言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热搜是买的。”
自从上次跟她娘狠狠地撕了一场,周忆宁的演技堪称突飞猛进,前后简直判若两人。别说什么愤怒了,顺手拈来,剧组进度一下子就快起来了。
孔游为此当然是非常高兴,唯一一点小缺憾就是希望女主角在对待道具时稍微也不要那么愤怒,拍完一场打戏跟龙卷风摧毁停车场一样,颇有柏生风范。
柏生突然被cue,咬着肉包又溜达过去了:“叫我什么事?”
“没你事,”孔游刚想叫这烦人精别四处闲逛,就瞪圆了眼:“又吃道具?!”
这人长得瘦,胃跟个无底洞一样,三天两头什么都往嘴里塞,方圆压根防不胜防,有些时候一转头就瞧见柏生嘴里鼓鼓囊囊包满了坚果,顿时血压又是一个螺旋上升!
但你还的确不能把他怎么办,毕竟除了管家谁也不敢真上手去抠啊。
“有什么。”小天才柏生相当自信:“反正一条就过了。”
孔游:“…………”
最气人的是他竟然还无法反驳。
周忆宁在旁边很认真地叫:“导演。”
孔游转头:“嗯?”
周忆宁挂着害羞的笑脸:“你不让道具组做真包子不就没事了吗?早饭发早一点柏生哥哥不就不会吃道具了吗?如果排戏时间合理一点柏生哥哥不就不饿了吗?”
逻辑堪称无懈可击,顿时把孔游傻在原地。
孔游:“????”
柏生也愣了一下,差点笑死:“没错,说得对,就是这样!”
“你们真是够了!!我上辈子杀过人这辈子才来带这个剧组!!”孔游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小白花女主演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真是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
其实对于那个石总,孔游一开始还有点疑虑。
万一人家真人不露相,还真跟闻鹤有那么点千丝万缕的交情呢?他们当时把人丢水里的确不占理,所幸那餐馆规格不低,经常招待明星,工作人员的嘴比蚌壳还紧,这也是唯一一件幸运的事了。
但现在都过了快大半个月了,石总那儿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孔游才真正放心。
沈潜·人形立牌又在旁边静静站了一会儿,但没有人发现他,甚至尝试插进话题十三次未果,感觉自己活像坐牢,最后还是选择了缓缓离开。
懂了。
他不该在这里,他应该在车底。
别的团建不带他也就算了。周忆宁那件事他还是昨天听燕燕姐不小心说漏嘴才知道的,他当时的反应就是空茫。
毫无理智的空茫。
为什么,为什么,他是男主演啊!!是和女主演关系最密切的男主演!!为什么,为什么,却在剧组里像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最后的温柔,就是给周忆宁工作室发的微博点赞转发。
正巧,今天的戏份能让沈潜好好地发泄一下他无处可去的苦闷——这场拓跋竣和白胤文,在吵架。
是的,竟然在吵架。
拓跋竣最近在暗部肃清势力,动作频频,就算再小心谨慎,白胤文作为他最亲密的友人,也能感觉到他的异常。
但白胤文对他太过信任,以至于他压根就没有把面前的友人和最近的悬案联系上,他不满意的是,为什么拓跋竣明明有一身武功,却总是在危急关头掉链子,让自己身上大伤小伤不断,他不能理解。
拓跋竣的目的自然是为了韬光养晦少引注意,侯爷府的机密已然窃取完成,内外部署差不多也了解完毕,其实白胤文的想法对他来说已不再有价值,但他却怔然发现,自己好像无法忽视。
“走这么快做什么?有鬼追你?”
“有没有鬼我不明白,你倒是追过来了。什么事?快点说。”
“……你为什么要对我发脾气?我又哪儿惹你生气了。何必总是这样,有话不直说,好像我活该欠你。”
“问你啊!……你当然不欠我,你最亏欠的是你自己。上一次,为什么不拔剑?我赠你兵器,不是为了让它生灰。”
“上一次?哪一次?”
“好啊,你连哪一次都不记得了?上上次,昆仑山脉,又为什么不躲开?对方是个女子,你不舍得吗?”
“和女子又有什么关系。”
“你每次答都只答后半句。”
“我有我的理由。”
“哈,你最讲道理,谁不知道。若这么想寻死,干脆一剑送你,一了百了,倒也免我费心。”
“……胤文!等等我!”
这一场拍下来,孔游监视器还没来得及看,视线内全是工作人员翘起来跟太阳肩并肩的嘴角,像一个个飘扬的耐克:“……”
好家伙。
他心情有些复杂。
怎么说呢,也不能说没有达到他想要的效果,哪一步都很完美,但这看起来,实在太……
实在太像打情骂俏了!!作者,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他感觉刚刚这场的程度都已经能让钢铁直男沈潜感到尴尬了……不对,沈潜,你踏马脸红个泡泡茶壶啊?!!
孔游觉得比起演员,自己才应该冷静一下。
看柏生那自在到如鱼得水的样子,他都怀疑下海的不是演员,是导演本人。
小天才又是一条过,叉着腰美滋滋回座位,趁方圆不注意,又往嘴里塞了一包坚果。
方圆已然麻木了,他当没看到,他面不改色:“场务那边说外头有人找你。”
“找我?”柏生咔咔咔嚼,“谁啊?”
“说是广告商?”方圆也不大清楚,“哪个广告商,也没提前跟我约时间啊,难道是这样登门拜访比较有诚意?”
柏生也不清楚。
但反正是休息时间,不去白不去,他用小平衡车遛着方圆,一路到了待客室。
门外的工作人员表情有些紧绷,柏生还想,难道又是super品牌那位考察大使,结果一打开待客室的门,就看到了闻鹤那张面无表情的冷脸。
和一旁表情微妙的白手套。
柏生:“………………”
怎么是你!!!!怎么你又来了!!!!
晦气啊!!!!
他在零点三秒的时间内,“砰”一声就把门给甩上了。
重重的关门声顿时响彻整个待客室,在天花板上不断回放。
只是过来想劝说柏生接受房地产代言的闻鹤:“?”
白手套:“……”
完了,他提前开始紧张了。
闻鹤冻着脸盯了半天门,直到五分钟后,他确认柏生不是走错了,而是真的不想看见他后,那张冷峻的脸上首次出现了迷茫。
他侧脸问白手套,语气冷酷但夹杂着一丝丝委屈:“我哪里得罪他了吗?”
白手套咽口水:“。”
怎么说呢,如果按他的真实想法,他应该也会冷酷地答:“老板,应该是everywhere。”
闻鹤猝然皱眉:“嗯?”
白手套:“!!!”
西马塔!!!竟然真的当着老板的面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他命休矣!!
他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却发现闻鹤好像也没有听清他刚刚到底嘟囔了句什么,顿时心头放下了一块巨石。
没听清,就算很不爽,也找不到机会扣他奖金吧,哈哈!
闻鹤:“你奖金没了。”
白手套震撼:“为什么?!Why???!”
然后他就看见闻鹤以商场上运筹帷幄的神情,了如指掌的气度,冷酷且从容地启唇:“我不喜欢英语。”
白手套:“…………”
你丫这个借口能找的再烂一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