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船扬帆, 调转方向回乌木小洲。

清风剑派这次派出了四百多个弟子，回来的只有三分之二，许多人来不及捏碎令牌便葬身妖腹, 幸运的还能让同门找到点东西立个衣冠冢, 不幸的就是连死在何处都不知道。

大道无情, 修士亲缘淡薄，不少弟子上山已经几十年，凡间的父母兄弟早成一杯黄土，灵骨一撒，再无人记挂。

方远也差点是这海葬的其中之一，现在全手全脚的站在这里, 心里还有些麻。

“礼成, 散了吧。”曲潇绫走下甲板, “此次你们收获不错, 我已传信掌门, 回去后为你们办一场庆功宴，每人月例加倍，还可去地盈峰自选一瓶黄阶丹药。”

“多谢曲长老！”

众人既疲惫又兴奋, 船上乌糟糟一片，没有个几日是静不下来的。

曲潇绫在此后单独询问他和木栖吾，两人都有奇遇，方远省去萧情扯七扯八圆了过去, 木栖吾则说她吞吃了一株极为罕见的地阶圣药, 所以才一跃一个大境界，让曲潇绫都有些艳羡。

地阶圣药……连她都没有见过。

可惜回天穴已毁，不知何日才能恢复过来，起码百年内, 各个门派是不要再想进去了。

曲潇绫询问完后，木栖吾就转身走了。方远想和她说几句话，愣是没找到机会。

他只好挠挠脸，回了房间，一开门就收获一个往他怀里钻的主角。

“嗷！”莫小凡一蹬腿，爬到了方远肩膀上，他在秘境吞食荟莹草后体型长大了一圈，额头还多了一撮黑色软毛，目光有神，看上去总算有了点妖兽的气势。

他的资质也和以前天壤之别，曲潇绫在考虑给他一个内门弟子的身份，白依依听闻后还和师尊闹过，最后不高兴的把自己关在房里。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半妖都能和她平起平坐了，还有方远——木师姐竟然不讨厌大师兄了，上次她在木师姐面前抱怨两句，却被转过话题，对她亲手簪的花，也是懒洋洋、没有兴致的样子。

方远不知道这遭，快乐的逗着主角，心里有些惆怅。等回去以后，莫小凡最好还是用人形修炼，他就不能这样到处捏捏亲亲了。

“好了，”他最后亲了一下莫小凡脑门，把狗崽放下来，堆到窗台上，“你该打坐了，在这里吸收吸收日月精华，巩固一下根基。”

莫小凡耳朵抖了抖，乖巧的坐正了。

他还在秘境找到了一块亮晶晶漂亮的灵石，是从洞穴里刨出来的，里面蕴含的灵气很浓郁。这时咬在嘴里，送到了方远手心。

方远珍惜的收进了盒子，揉了揉他的耳朵。

回航的时间总是比来时快，大约十天后，他们就回到了门派。掌门果然准备了一场庆功宴，规格还不小，把附近门派的长老都请来了，表面论道实际炫耀。方远收了不少贺礼，还有一大堆请柬。

宴后，他将赤炎果送给了掌门。掌门一把年纪，双手微颤的接过果子，竟然老泪纵横，方远第一次见便宜师父这么激动，还跟他讲了从前的许多事。

原来他也曾是大门派的弟子，也曾意气风发，却在历练时遭人暗算，流落到乌木小洲，就此沉寂。

赤炎果能解他旧伤，起码能让他活得久一点，但最重要的是，方远唤起了他昔日志气，他从来不抱希望这个从小被他骄纵大的弟子能做到，但他确实做到了。

师徒如父子，他怎能不感动。

那日后樊愈真人闭了死关，将方远全权委托给曲潇绫，曲潇绫虽从前对方远看不上眼，但抚宁城之后已经有所改观，现在也算真正认可了他。

方远就和木栖吾一起跟着她学御剑飞行。

紫霞峰和青霞峰的弟子都很羡慕，修士畅游天地，不会飞怎么算自由，加上方远在门内名声越来越好，来看他御剑的弟子也就越来越多。

悬崖边，曲潇绫将要点和口诀说完，就亲自带着两人飞了一圈：“御剑时双腿微曲，重心向下，双臂张开，目光朝前。你们刚开始，求稳最为要紧，速度还在其次，要是从半空摔下来，一定要记得念轻身诀保命。”

“方远，你先试试。”

崖边有人给方远打气：“大师兄上！飞起来飞起来！”

黎逍也遥遥喊道：“大师兄，要小心呐！”

常安抱着莫小凡，下意识摸了一把，莫小凡抗拒的“汪”了一声，然后琥珀色的双瞳又转回前面。

方远都被他们搞紧张了，咽了口唾沫，御使灵剑浮空，踩了上去。这一下还算顺利，曲潇绫满意的点头：“去吧。”

灵剑慢悠悠的载着人往前飞，速度越来越快，然后猛地滑出悬崖。方远不受控制的屏住了呼吸，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被海东青拍下崖的时候，脚底没个着落，顿时双腿发软，头也开始眩晕。

“咻——”灵剑刚起飞一点，就跟倒栽葱一样往下掉。

这一下把周围人都看傻了，曲潇绫也吓得一激灵，连忙飞出去把人捞上来。

方远羞耻的脸都红了，明明他跳个十几米也不嫌高，在回天穴还能踩着火蝠往上飞，但偏偏一有坠落的感觉，就不太行了。

下崖的那一刻，他的心跳得跟要蹦出来一样，很想大声嚎救命。

听完来龙去脉，曲潇绫有些失语道：“这也非你之过，罢了，你先慢慢适应吧。”

“栖吾，你来。”

木栖吾道了一声是，便踩灵剑上了天，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飞了一圈后再慢慢悠悠落了地。

围观弟子又重燃了热情，惊呼声一阵接着一阵。

黎逍安慰他道：“大师兄不要急，我们再练练就行了，我还等着大师兄御剑带我下山玩呢。”

“谢谢师妹。”方远揉了把脸，有些沮丧。

但他也只能自己克服，此后一段时间，方远每天都在悬崖边吱儿哇乱叫，路过弟子从惊讶变得习以为常，走之前还顺便摸一把蹲坐在崖上的莫小凡。然而本能不是那么容易克服的，方远好几次都想直接跳剑，甚至差点撞树上。

和他相反，木栖吾学得非常好，才过了几天，花样御剑就毫无难度，冰冷着脸从坠机的方远旁边飞过。

自从那日谢卿书拉着他说话之后，小师妹就莫名有点冷淡。

方远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摸了摸莫小凡的头，叹了一口气：“先回去吃饭吧，晚上再来。”晚上黑灯瞎火，悬崖无人，想必不会这么丢脸。

但方远晚上登上崖顶的时候，却再见到了木栖吾的身影。

朗朗月光，她坐在崖边的石头上，抬手斟酒。

见到方远，木栖吾淡淡道：“今日十五。”

原来是赏月来了，方远有些窘迫，赏月选在这里，是想把从月亮上掉下来的他看得更清楚吗？他想换个地方，却又怕小师妹多想，于是磨磨蹭蹭，还是把灵剑拿了出来。

木栖吾勾唇：“师兄请便。”

和小师妹面对面，比被一群人围观羞耻多了。就像考试考砸混在班里挨批，和被老师单独请喝茶不是一个概念，方远装作练习，把灵剑玩成了走地鸡，擦着地面低飞了好几圈，就是没有要下崖的意思。

萧情不急不忙吃完了一碟点心、一小坛酒，见少年还提溜在原地，终于开了口：“大师兄，你要这样飞到什么时候？”

“不如我帮你吧。”

见木栖吾有要站到他飞剑后面的意思，方远连忙摇头：“小师妹，我会坠机的。”

“无妨。”萧情犹自踩上了剑，手按在少年肩膀上，笑意更深：

“好师兄，你可要飞稳一点。”

*

为着这一个小师妹破天荒撒娇的“好师兄”，方远鼓足勇气冲下了悬崖，飞剑跟火箭一样往上窜。

——然后波浪线陡转直线掉落。

方远内心疯狂咆哮，想直接拉着木栖吾跳机，但还没等他反手抓住人，一双“柔荑”先揽住了他的腰。

檀香袭来，木栖吾的重量从后微压着他，嗓音低哑：

“师兄，专心，看上面。”

“她”穿着宽袖深衣，此时抱上来，竟有一种把他全部笼罩的错觉。方远心跳的厉害，一时之间竟然忘了正在坠崖，灵剑反而慢慢稳住了。

一股纯正的水灵力适时放出，融到飞剑里，引导着剑尖方向。

他们很快跃出树林，奔向清朗星空，朝着千里月光、万里清风而去，一层一层云在月边散开，脚下树林簌簌，嫩绿的叶尖滴着水珠，还有松鼠抓在枝丫仰头看着——

惊掉一颗饱满的松子。

衣衫飞舞，星疏云落。

方远第一次飞这么高，小师妹御剑稳极了，比曲潇绫还要稳，丝毫没有让他不适的下坠感，身体也是暖暖的。

……身体？

方远眼睫一颤，才发现木栖吾还维持着全然抱着他的姿势，发丝垂到他脖颈里，声音又低又沉，还有一丝很淡的笑意：“师兄，我有些冷。”

冷，就要穿飞剑！方远大脑发热，逐渐神志不清，只记得往前飞，却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也就不知道，紫霞峰正在练鞭的曲潇绫恰巧抬了个头。

曲潇绫：“……”

木栖吾将主导权逐渐还给了方远，方远已不像前面那样紧张，飞了好一会儿才坠机，还是平滑的向下坠机，已有了很大的进步。两人及时从飞剑上跳下，摔在了枯枝上。

“小师妹！你没事吧！”

方远抹了一把脸坐起来，第一时间找人，却发现木栖吾半坐在树边，撑着额头闷闷的笑了起来。

方远耳根一红：“小师妹我不是故意的。”

“无妨，师兄这次已经飞的不错。”她仍笑着，靠着树干有些慵懒，好像从里到外都随意起来了。

这样的小师妹，让方远有一种两人关系已经很亲密的错觉，呆在原地，愣愣的看着她。

木栖吾也看着他，然后忽然伸手，微凉的指尖触到了他的脸颊，取下了他脸上的树叶：

“师兄，脏了。”

月华从她背面落下，让人看不清那双眸子，但唇角微提，似有星点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萧某人要开始左右手互搏了，让我恭喜他=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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