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这孩子……”王灵芝看了看陆水的侧脸,“自己报名参加的,教练都不知道。这两天还在家里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 说是送给北哥。”她依次看了看陈双和屈南,“这个北哥……到底是谁啊?你们认识吗?是你们学校的学生吧?”
陈双捏着弟弟打印出来的参赛通知,哑口无言。但是他也不敢去看屈南, 生怕眼神泄露出无奈的情绪。
妈妈一定想不到,弟弟口中的北哥, 就是自己旁边的这个人。他既是自己的男朋友,又是自己弟弟的好兄弟。
“北哥啊……”屈南的笑容有半秒钟的牵强, “北哥是我们学校的,只不过他很忙, 经常见不到他。”
“这样……”王灵芝想了想,“是四水来找你们的时候认识的?你们帮他把把关, 他是第一次交朋友。”
陆水没有反驳,静悄悄地看着屈南, 仿佛在等待下一秒他眼神变换。
“北哥他……人不错。”陈双说, 妈妈一定不知道她在无意中见过北哥, 还一起吃过一顿烤肉,“他比我们大几岁, 喜欢看很有深度的哲学书籍, 还特别会下国际象棋。”
“怪不得和四水有话聊。”王灵芝听到他们都认识这个人也就放心了,“四水,你不是带了礼物吗?”
陆水将注视收回去,摘下身后的双肩背,从里面拿出一样东西来,隔着铁门递了进去。
屈南接到手里, 沉甸甸的,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一个正方体盒子,已经用黑色的包装纸裹好了,细心地贴上了胶带。
“我会交给他的。”屈南不打算拆开,这是北哥的东西。
“谢谢。”陆水低着头,“12月我比赛,双人跳水,北哥和哥哥一起来。”
“好。”屈南笑了笑,“我会告诉他的。如果他有时间,一定会去看你。”
这些话在陈双听来很刺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约定?简直就是和另外一个世界的沟通。北哥在那个世界里,他能来自己这个世界的方式就是借用屈南的身体。
时间未定,而他的存在建立在屈南的病之上。他因为屈南对哥哥的爱而生,又要因为他对屈南的爱而消失。
陈双陷入了巨大的矛盾,他不清楚其他病患的家人是如何处理人格关系的,但自己已经将两个人格区分开了,两个都是活生生的人。
聊天也不能聊太久,天气太热,尽管妈妈举着遮阳伞,可陈双实在不忍心让他们暴晒。聊了十几分钟陈双就让他们回去了,临走时看着四水依依不舍的神情,陈双又一次将眼泪憋回去。
可是等妈妈和弟弟一离开,泪水狂涌而出,他都来不及擦掉,就被屈南看到了。
“怎么哭了?”屈南明知故问,只是想让他把心里话说出来,好受些。手足之情,独生子女可能不理解,但他懂
“觉得自己没用。”陈双背过身去揉眼睛,“去年我答应四水,等他高考一定天天陪着他,亲自送他进考场。我说话不算话,最辛苦的这几个月不在他身边。”
没想到眼泪越擦越多,屈南不得不带他先到旁边的座椅上休息。不知内情的人看了,还以为屈南把他给骂哭了。
“我每天都想他,比想我妈还想。”这些话陈双憋了好久,总不能每天都和别人唠叨自己想四水。可是自己上着上着课就会想起他来,想知道他有没有认真听讲,吃饭时也会,想知道弟弟今天吃了什么。
训练的时候,猛一下,心尖就酸楚上来,好想四水就在身边,抱一抱亲一亲他。
“再过一个月就可以天天见面了。”屈南用手背替他擦,不敢太过亲昵,思念是没法禁止的,哪怕时间也没这个能耐,“现在你可以计划一下暑假带他出去玩。”
在公共场合哭,陈双面子上过不去,要是遇上同班更尴尬。他逐渐平复自己的情绪,像在赛场上,将外放的情绪往回收。一方面是不好意思,另一方面,他怕勾起屈南的悲伤。
自己是有一个兄弟,屈南是有过一个兄弟。
“好了,我没事了。”他笑了笑,“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我哭过。”
“我能告诉谁?”屈南懂他的意思,陈双是怕自己难过,“要是让陆水知道,他一定要把这笔账算在我头上。”
“可是我没想到他和北哥关系这么好,总感觉……北哥知道的事比我多。什么搭档,什么那小子……都是谁啊?”陈双捏住自己微红的鼻头,“那个……”
“嗯?”屈南笑着看他,“什么事?”
“北哥……”陈双小心翼翼地试探,“他还在吗?他说,如果他没了,你会知道。”
屈南沉默地收了手,几只在首体大称王称霸的大喜鹊刚好落在他们上方的梧桐树上,树叶透出的斑驳光影将他的脸藏了一半。
“他还在。”最后他慢慢说出这三个字。
说不出因为什么,陈双竟然松了一口气。如果北哥走了,自己都没有和他好好告别。他的人生莫名其妙开始,千万别走得悄声无息。
“那我给他过个生日吧。”陈双轻轻地说,怕吵醒屈南似的。
光影当中,屈南笑着点了点头。“好的。”
北哥的生日在6月6日,刚好是陈双最担心弟弟的那几天。早晨他和妈妈通过电话,将四水考试的注意事项依次再重复一边,唠唠叨叨简直就是个老妈子。他不担心弟弟的成绩,体考分数足够,又有得奖记录,全市的名牌大学认四水挑,想上哪一所都可以。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没陪着他,四水心里会不好受。
到了下午,陈双赶在吃晚饭之前给蛋糕店打电话。“您好,请问我要的蛋糕做好了吗?”
“上午就做好了,您没打电话,我们也不敢送。”
“那……那您现在可以送了,我一直在上课。”陈双朝校门疾走,“还是老地方。”
“好的。”店员说,“生日蜡烛还需要吗?餐具是几人份?”
“餐具是……多人份。”陈双说,这个生日蛋糕自己和屈南仍旧吃不到嘴里,还是要送到教练办公室,“普通的蜡烛可以不要,但是我强调的那个双子座蜡烛,请您务必给我装上,那个特别重要。”
“好的,双子座蜡烛,我这就派人给您送去。”店员将电话挂断。
陈双同步抵达东校门,不一会儿就看到蛋糕店的店员拎着盒子跑过来。他们在传达室交接完毕,陈双再拎回宿舍,只不过这一次走向屈南的宿舍楼。
“这么大的蛋糕?”屈南等在楼下,“双层的?”
“嗯,反正咱们学校教练多,一人一口不浪费。”陈双跟着他进了楼道,曾经无比向往的小咖啡厅和三明治贩卖机映入眼帘,但是备赛期间不允许喝黑咖啡了。
“你给我过生日都没有买这么大……”屈南又看了一眼蛋糕盒,“你给我买的只有一层。”
“啊?”陈双在他后面,上台阶时刚好看到屈南的臀部。
“北哥的蛋糕比我的大啊。”屈南边走边嘀咕,“唉,不过没关系,我被比下去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北哥看得懂深奥的哲学书籍,会陪着陆水下国际象棋,还被邀请年底去看跳水比赛。我没事,我有一个小蛋糕就知足了。”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刚好走到宿舍门口,陶文昌正要去找俞雅,听得打了个激灵。“南哥,北哥知道你连他的醋都吃吗?你就是欺负北哥没法动手打你。”
陈双听完陷入沉思,什么,难道屈南刚才是吃醋了?
不会吧?
“我没吃醋啊,我只是……算了,我没事。”屈南看向陶文昌,“你怎么还不走?俞雅到了么?”
“她说正在路上,我俩现在牛郎织女似的,见一面需要跨越大江南北。”陶文昌回答,也准备走了。这就是近距离吃瓜的代价,关键时刻要当大坚果,有当电灯泡的嫌疑时就要立刻消失。
小基佬的世界真可怕,你们只有基情,没有人性。
宿舍只剩下两个人,陈双把蛋糕放在屈南的书桌上。“你别多想,北哥难得过一次生日,只是……”
“只是他今天没有来。”屈南替他说完了后半句,“对不起。”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他替你过,你替他过,这不是很好嘛。”陈双将蜡烛拿出来,“他拿走你的双鱼蜡烛,你把他的双子拿走。”
屈南从陈双手里拿过它,小小的一个,和双鱼蜡烛差不多大。只不过自己那个是两条相互追逐的鱼儿,这个是两个手拉手的小男孩儿。
双子座……双子。
“谢谢。”他抬起头,很久之前,自己就不明白生日的含义了,最后一个生日是哥哥陪着自己过,生日之后,哥哥走了。
“不谢,我只是……”陈双将蛋糕盒打开,里面是一个双层蛋糕,主体淡蓝色,“我只是不想让谁留下遗憾。”
“北哥还没走,我知道。”屈南用这种方式告之世界他还放不下,这确实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如果他知道有人给他过生日,一定会非常高兴。”
说话时,屈南将双子蜡烛放在了蛋糕旁边,从抽屉拿出一个很旧的金属打火机。这是北哥买的,用了好多年,他以前虽然不怎么出来,可是现实中却有他存在过的痕迹。
火苗点亮的一瞬间,屈南鼓起勇气,回忆起那一天。
“我最后一次生日是我哥陪着过的。在家里。”屈南笑了笑,“他比我大很多岁,我很黏着他,也很崇拜他。在我心里,他永远不会倒下。”
陈双默默听着,将白色的塑料刀递给了他。
“那天,他也是这样把刀给了我。”屈南笑得很快,“他让我自己切蛋糕,我说哥哥帮我切,他说我长大了,要学会自己切。”
“我帮你切。”陈双马上伸手过去,要把刀拿回来。
“不用。”屈南却将手一抽,“我自己来吧,终归是要学会的。”
白色的蛋糕刀嵌入柔软的奶油当中,当它往下割,平整的奶油表面出现了一条下陷的痕迹。淡蓝色像被揭开了一条缝隙,露出里面巧克力色的蛋糕胚。
“以前我觉得这件事很难。”屈南说,一颗巨大的眼泪啪嗒掉在了蛋糕上,碎在了奶油上面,“其实也没有那么难。”
陈双捏紧了拳头,屈南果真又瞒过了所有人,即便他开始进行左侧助跑训练,还是没有放下。如果换成自己呢?是四水出了事,自己会怎么样?
可能直接疯掉,或者活成另外一个四水的样子。
“祝北哥生日快乐,这个蜡烛我先替他收好。”屈南用掌根压了压眼窝,“现在我可以吹蜡烛了。”
他弯下腰,吸了一口气,朝着两个拉着手的小男儿呼过去。跳动的火苗熄灭,他把蜡烛摘下来,抽了一张餐巾纸擦干净,包好,放在左侧抽屉里。
这个抽屉是给北哥留的,里面放着他的生活用品。
“要不你哭一场吧。”陈双忽然抱住他,“你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别总是这么憋着。哭完就好受。”
屈南摇了摇头。
“我不会笑话你的,男人也可以掉眼泪,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陈双好心疼,“我难受的时候也哭。”
“我不想哭,哭不出来,我不会痛痛快快地哭。”屈南很无奈,真是面具戴久了就摘不下来,“我哥很少哭,所以我从小就开始模仿他。只不过他比我坚强,我很容易掉眼泪……但是现在你让我嚎啕大哭,我已经不会了。”
你从小模仿他,可是你也没少哭啊。陈双心说,和屈南紧紧地抱在一起,轻轻地说了声北哥生日快乐。
但是北哥一直没有出现,直到四水高考结束。
那两天给陈双急得嘴里生了口疮。出不去,干着急,半小时就要和妈妈联系,几分钟看一眼时间,计算四水现在应该写到哪道题。王灵芝时刻陪伴,反而觉得儿子不来是对的,人家四水好好的,心态别提多稳定,但是哥哥一紧张他就紧张。
两兄弟有奇特的情感链接,相互影响着。
考试那两天出奇得热,全市进入酷暑暴晒。不仅高三考生吃苦,体育生也苦,竟然有男生中暑晕倒,所有人挪去室内馆跑步。资格赛晋级选手单独成队训练,跳高就4个人,陈双跟在屈南身后。
又过了几天,他的口疮才开始愈合。
“多喝水。”上午的训练结束后,屈南将一瓶矿泉水递给他。
“我喝了好多,肚子撑喝不下。”陈双拿过来拧开,又扔回去,“你喝。”
“一瓶水还让来让去的,你俩肉不肉麻?”陶文昌和白洋坐在旁边落汗,“四水最近怎么样?”
“我让他在家休息几天再来看我。”陈双放松不少,现在就是等着出成绩,然后帮四水报志愿,必须首体大,“今年9月份我弟就来了。”
“那四水可是咱们学校第一批游泳体育生。”白洋拉陶文昌起来,“对了,昌子,你是不是说过,俞雅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弟弟,也想考咱们学校?”
“是啊,游泳的。人家高海拔地区的人到咱们低海拔来,我都怕那小子醉氧直接晕了,到时候还不是我照顾着。”陶文昌站起来,“走吧,吃午饭去。”
4个人收拾好运动包,每个人的包上都有学校全名和校徽,不知不觉间,陈双已经成为了最后防线中的一员。这时校园里的人最多,下练的、下课的,都急匆匆地赶往食堂打饭。
陈双和屈南并排走,只是走着走着,前方十几米的一个人很眼熟。
一开始,他以为这是本校的教练,但是再一看就不是了。
那身教练服已经破旧不堪,最起码是二三十年前的款式,颜色褪尽。上面的字全部模糊,拉锁也坏掉了。
穿着这身衣服的人,高高瘦瘦,走走停停,像是在回忆什么,又像在寻找什么。
是屈鹏!陈双、陶文昌和白洋同时认出了他。
屈南比他们三个更先一步认出来,因为那是自己的父亲。
这怎么办?他怎么来学校了?是不是屈南的姥爷没看住,让人跑出来了?陈双刚想和白队商量,让他们带屈南回宿舍,自己把屈鹏送回家。
“向北?”不料屈鹏已经看到了儿子,他欣喜若狂,又重拾至宝,在所有学生的好奇打量下奔向了屈南,“向北!可找到你了!”
屈南愣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提示:陶文昌说的这个高海拔游泳男生,就是他大三那年要带的小基佬,姚冬。文案《单向泳道,双向重逢》文案已开,欢迎收藏。文名可能会改,破镜重圆,攻受都是蝶泳运动员。
又又:北哥说过的那小子究竟是谁啊?
顾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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