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见穆向远如此安静是什么时候, 安鹤一已经没印象了。他俩只要待在一起,穆向远总是要找点话聊的。
想到这儿,安鹤一又是一阵心疼。这两个小时左右的手术,希望穆向远能好好休息休息。
站在耳鼻喉的手术室里, 安鹤一发现有卢主任这个活宝在, 他们科室的氛围就不会压抑。
“安大夫啊, 你说你这人啊,可真招嫉妒。”卢主任聊上了,“自己长得帅就算了, 做手术还那么厉害。连挑男人的眼光都这么厉害, 你上哪儿找了这么个帅豆子啊?”
安鹤一本站在远处,看着监测着穆向远生命数据的仪器,滴滴答答的声音,让他本来有些紧张的心情,稍稍缓解了一点。
“机场捡的。”安鹤一声音里带着笑。
卢主任立刻顺杆爬:“听见没, 你们几个单身的听见没,就得多出去走走。”
“瞧穆机长这鼻子,又高又挺, 形状还好。”卢主任啧啧称奇。
安鹤一瞧了眼, 又移开了目光。这会儿除了穆向远的鼻子中段以下,全身其他部位都被盖上了无菌布, 鼻孔里插着内窥镜, 安鹤一实在是无心欣赏。
他错了一步,说道:“卢主任,我家属爱漂亮, 麻烦你给缝好看点。”
“哎哟,鹤一啊, 关心则乱了吧。”卢主任语气和缓,“咱们这是个微创手术,不用缝,也不会影响穆机长的长相。”
安鹤一轻叹一口气,回身坐在后方,认了似地点点头。
他确实紧张,不能不紧张。因为躺在这儿的,是他的挚爱。
手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没听到卢主任说要处理什么突发情况,安鹤一情绪稍微稳定了点。
卢主任瞥了眼安鹤一,问他:“听说上个月你们做了一个术中唤醒的开颅手术?”
“啊,对。”说到手术,安鹤一声音高了点,“一个癫痫病人,术中唤醒三次,效果挺好。”
“啧啧,我一直觉得这个主刀医生一定得胆大,不然自己就能被吓着。脑袋还开着呢,把病人叫醒回答问题。”卢主任抬手示意,可以填塞止血海绵了。
安鹤一笑了下:“麻醉医生很关键,所以我每次都请黎主任。叫醒几次,黎主任就得让人再睡几次。”
黎主任看着屏幕上的各项数据,轻声道:“虽然累,挺锻炼人的。安主任,下次这样的手术,还要叫我。”
说到这儿,安鹤一的紧张情绪基本缓解了,那边穆向远的手术也做完了。
“来,安主任,来看看你家属的息肉。”卢主任指了指托盘。
这安鹤一得看,他走近,看到一坨坨椭圆形灰白色的半透明物质。他手指在手心用力抠了下,点点头:“送病理吧。”
“手术很成功,放心吧。”卢主任朝安鹤一笑了笑。
安鹤一微微弯腰,朝手术室里的医护挨个道谢。再转头去看穆向远,人还睡着,什么都不知道。
穆向远被送回观察室,安鹤一看了眼时间,估计他还得一个多小时才能醒来。
术后苏醒是个关键阶段,穆向远的血压、呼吸和心率都在被密切监控着。
安鹤一坐在椅子上看看穆向远,再看看各种数据。以往他坐完手术就会离开手术室,等病人醒了状态稳定下来,他得到消息后会平静点头,嘱咐术后要注意的事项。
他极少有这样静静地待着,什么都不干的时候。不过就这样盯着穆向远看,他也不觉得无聊。
不论什么时候,瞧着穆向远,他的心里,就只装得下眼前这个人了。
一个多小时后,穆向远渐渐醒了过来。观察室的医生走过来看穆向远的情况,跟他简单说了几句话。
穆向远脑袋左右转,手伸出来在空中乱抓。
安鹤一凑过去握住他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醒了啊,没事儿,我在呢,一直都在。”
刚醒,穆向远脑袋发昏还晕得厉害。听到安鹤一的声音,他心里踏实多了。双唇干涩,喉头紧疼,他发不出声音,只扯了个笑。
“安主任,放心吧,没事儿。回病房后,让他侧卧六小时,别睡觉,两小时内不能饮食,之后你看情况可以喂点水。”
这些流程,安鹤一心里有数,但他还是细细记下。
做手术是一点不疼,穆向远重新回了病房才知道,渡劫刚刚开始。
两个鼻孔里塞着止血海绵,穆向远只能用嘴巴呼吸。胀得头疼,他实在是忍不住,哼哼起来。
安鹤一坐在床边,一直握着他的手,观察着他的状态。
做医生的,这样的场面见太多了,可看着穆向远吐着血水,他心里还是很不好受。
“卢主任这个…骗子,真疼啊。”穆向远说了句话,又呛得差点咳嗽。
“受罪了,我的穆大宝贝。”安鹤一俯身亲了亲他的额角。
穆向远立刻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安鹤一,意思是我都这样了你还能亲得下来。
“哎,我去找卫大夫,不行上止痛药吧,这遭罪的。”安鹤一站起身,又被穆向远扯住了手。
安鹤一脚步顿住,看着穆向远发红的眼角,低声哄道:“就去两分钟,马上就回来。”
一转身,季怀邈匆匆进来了。穆向远立刻抓住安鹤一的衣角,安鹤一反手压压他手背,抬手拉上床边的帘子。
安鹤一朝季怀邈挤了挤眼睛:“他麻药劲儿刚过,疼着呢。”
“哎,好。安大夫,我是想问你,那会儿卫大夫来说,爷爷手术完得进ICU,安大夫这…”
安鹤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儿,正常的术后观察。爷爷岁数大了,去ICU更好一点,那儿有专业的医护,观察两天没什么事就可以转普通病房。”
季怀邈又张张嘴巴,安鹤一用力点了下头:“相信我,没事的。”
“嗯,好,谢谢安大夫。”季怀邈淡淡地笑了下,然后小声说,“我就当没看见穆哥。”
安鹤一笑着点头:“对,有事儿你再找我,我这两天都在这儿。”
有安鹤一哄着,密切观察着穆向远的状态,及时打了止痛又做了嗓子的雾化,他状态好了一点。
三个多小时后,安鹤一瞧着穆向远不吐也不呕了,拿棉签沾了水,一点点润着他的嘴唇。
觉得自己快要裂成非洲土地的穆向远忍不住舔着嘴唇,不停地汲取水源。安鹤一又喂他喝了点水,他这才觉得自己勉强活了过来。
护士来送病理检查报告,安鹤一看了一眼,道了声谢。良性的,没有后顾之忧。
“等出院了,穆机长还是一条好汉。”安鹤一摸了摸他的脸。
只是穆机长这会儿实在是太难受了,各种检测仪器还没撤,他没法对安鹤一的话做出更多的反应,只哼哼了两声。
阮争先手术做完的时候,季怀邈给安鹤一发了条消息。
“老爷子也出来了,都好着呢。”安鹤一轻声说道。
穆向远也安心了,嗓音跟破风箱似的:“小安,你歇会儿吧,守一天了。”
“哎,我不累,就是看着你心疼。”安鹤一声音不高,依然带着让穆向远安静的力量。
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各种监测设备终于可以撤下了。安鹤一扶着穆向远站起来,一手撑在他后脑勺,一手抓着他的胳膊。
“还记得我是谁吗?”安鹤一打趣道。
穆向远迷瞪了一会儿,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手撑着腰应道:“啊,我小老弟啊。”
“哎,行吧,向远哥。”安鹤一难得如此配合穆向远。
穆向远干笑两声,笑得想咳嗽,安鹤一赶忙按住他前胸:“慢点儿,别太使劲,不然容易出血。”
“咳咳,好的,老婆。”穆向远又说。
安鹤一笑着歪头看他,看他俩鼻孔里还塞着海绵,双眼都是血丝,头发乱糟糟的。
“哎,老公,辛苦了。”安鹤一扶着穆向远去上厕所。
这环节,穆向远说啥都不让安鹤一帮忙了,他说自己还没到动不了的程度,自己来,他还不想丢人丢到姥姥家。
“你姥姥家在哪儿啊?”安鹤一问道。
穆向远歪着头想了会儿:“据说在北京,不知道,没去过。”
一天了,安鹤一就下午吃了块巧克力。穆向远不能进食,他连胃口都没有。
现在医学上说,穆向远能吃东西了,但他完全吃不下,只能靠着不能饿死自己的信念,指了指鸡蛋羹。
饭是彭小鹏送来的,穆向远半卧在床上,这回没要求拉帘子。
反正在医生眼里,大家都是块肉,穆向远累了,自暴自弃了。
“科里今天还好吗?”安鹤一朝彭小鹏笑了笑,拉了凳子给他坐。
“嗯呢,挺好的。吴主任让我跟你说一声,下周中心的揭牌仪式放在周三下午,你要是安排手术,腾点时间。”
安鹤一想了想:“我是不是有台垂体瘤的手术?你回去帮我看看,有的话往后推一点吧。”
“哎,好。”彭小鹏拿出手机记了下来。
师生二人聊着天,穆向远插不进去话。他是有心无力,头胀嗓子疼,只能靠看着安鹤一缓解这难受滋味。
鸡蛋羹凉得差不多了,安鹤一站起来跟彭小鹏说:“你回去吧,注意身体,瞧你这黑眼圈哟。”
“好呢,老师。这不是快考试了,我得加把劲。”
“去吧。”安鹤一笑了笑。
穆向远想自己吃,安鹤一没让:“我喂你,还没喂过你呢吧,来解锁个新体验。”
话说不顺溜,但是穆向远的感官已经回来了,他握着安鹤一的手腕,在他手心蹭了蹭。
“吃吧,老公,都饿瘦了。”安鹤一哄着人,坐在床边。
穆向远是谁啊,顺杆爬第一名。看今天安鹤一这么好说话,立刻跟上,撒着娇:“好的,远他媳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