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笛从来不知道自己脑袋还有转得这么快的时候。
在撕掉符篆的一刹那,他总算想起白泽解卦的命理术语。
“大运红鸾进命宫,自有佳音在耳边,此作上上签。”
王笛:“……”
这简直是危言耸听!
王笛僵硬转头看了他迟哥一眼,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完了,画劈叉了。
学习偏科就算了,怎么画符还能画劈叉了?
他什么时候掌握这种高端技能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所有人看着散了满桌的符篆碎片,陷入沉默。
祝余随手抓起几片纸:“这是个什么意思?”
王笛冷静分析:“突发恶疾,不好意思。”
所有人:“……”
王笛痛定思痛:“刚刚那张符不正经,我挑张正经的重新画一张。”
所有人:“?”
你再说一遍?
刚刚那张符不什么?
接着他们就看到王笛静做一个吐纳,从祝余桌膛里偷了一张湿巾擦干净手,起手重画了一张。
王笛这辈子都没这么虔诚过。
一停笔,他立刻着急忙慌低下头,定眼一看,捂着嘴差点哭出来。
王笛喜极而泣:“太好了太好了,迟哥是生病了!”
刚刚那张符是他画劈叉了!
他迟哥依旧独美!
所有人:“????”
祝余和杜衡再也听不下去,一人一边把王笛架了起来。
杜衡:“不好意思,是我出的馊主意让他借符篆占卜,让大家见笑了。”
祝余:“我们这就去清理门户,大家吃好喝好。”
一分钟后,教室走廊传来了王笛四处逃窜的声音。
确认三位大佬真的生病后,教室难得安静了一天,就连晚自习前一贯热闹的几十分钟都没人吵闹。
直到入夜,雨才渐渐小下来,但仍旧没停。
走廊挤挤挨挨排满各式的伞,空气中都是潮湿土壤和零落桃瓣的香气。
今天晚上是miss 姚坐班,衣着妆容一如既往精致的老师上来关门就是一套听力。
底下哀嚎一片。
“为什么又是听力,昨天不是刚听过吗,为什么今天还要听?”
“莺莺说去年高考就是下雨天,为了让我们熟悉雨天听听力的习惯,所以特地挑了这个时间。”
“那时间也不对啊,谁家高考听力放晚自习啊?莺莺就是自己想听!”
“我宣布,今日对莺莺的爱暂停。”
一群人哀嚎完,又老老实实拿出卷子开始做题。
“听力到此结束”六个字落下,miss姚直接在黑板上写下答案:“好了,这次不交换改了,答案都自己对,对完该做什么做什么。”
“对不对都一样,反正做得也不对。”王笛拿着红笔摇头晃脑。
然后吃了莺莺空投的一个粉笔头。
周围哄笑一片。
对完最后一个答案,奚迟放下笔,揉了揉有些酸胀的手指。
桑游刚好转过身来,奚迟视线落在他的手腕上。
他手腕上还留着药膏的痕迹,在灯光照射下,泛着一层浅淡油光。
“好点了没?”奚迟问他。
桑游转了转手腕:“写字吃饭没问题。”
“问你好点了没,没让你展示,少动它,”奚迟想起他下午去了一趟医务室,开口,“医务室老师怎么说?”
桑游:“说没事,这几天别搬重物就好。”
说完,桑游像是想起了什么事。
“我就一点扭伤,倒是江黎,”桑游手半撑在奚迟的桌上,看着江黎,“下午医务室老师还问你了,他说你这次内生热有点严重,可能要持续几天。”
要持续几天?
奚迟先开了口:“不是说退热就好么。”
昨晚在医务室,校医原话就是找点事做退热就好。
“老师也没细说,只说这次烧得有点高,”桑游朝着江黎的位置抬了抬下巴,“具体情况还得问他。”
感受到奚迟的目光,江黎敛了敛有些散漫的神情:“不严重。”
奚迟抬手试了试江黎的体温,没再发热。
桑游就坐在前排,看着奚迟习惯成自然地抬手去探江黎的体温,也看着江黎没有任何抗拒地任他动手。
桑游:“……”
一种奇怪的感觉突然笼罩住他。
奚迟:“不用去钟山?”
江黎:“不用。”
桑游这次倒跟江黎站在了统一战线。
钟山来回一趟,他都嫌麻烦,更别说一向不想去医院的江黎。
况且江黎这次内生热的确比以往好上不少。
严格来说,他撞上江黎生长热的时间其实不多,但撞上的几次,每次见他都是一身躁郁气息,江黎情绪很少上脸,哪怕是不太舒服的生长热期间,脸上神色和以往也没什么不同,但情绪好敛,气息却藏不了。
一脸冷淡表情配上一身躁郁气息反而显得更慑人。
可这次江黎气息温和了不少,绝大多时间,更准确点说是绝大多数“在人前”的时间,甚至都能称得上“好脾气”。
桑游目光有意无意扫过奚迟,脑海里不自觉又闪过在医务室走廊上见到的画面。
江黎低着头,半压半靠埋在小迟肩膀上。
……是他从没见过的江黎。
昨晚那场架余劲大,再加上没睡够和手腕的扭伤,桑游也没空去想这些事,直到现在,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能感受到的,江黎这些“好脾气”的“绝大多数”时间,身边好像都有某人的存在。
桑游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得一愣。
这“金贵的药”难不成还是相互的?
桑游直觉这个问题不能多想,重新看向自家秘书长:“行了,不用担心他,他这么大人了,要不要上医院他自己还能不知道?”
奚迟语气平静:“你这么大人了,要不要擦药自己也不知道。”
桑游一噎。
靠在椅子上的江会长很轻地笑了一声。
桑游噎得更厉害。
桑游连名带姓喊了一声“奚迟”。
桑游:“你在帮谁说话???”
奚迟:“……”
有时候他是真不知道这人成天在想什么。
奚迟声音更平静:“没帮谁,帮理不帮亲,你……”
桑游:“帮理不帮亲,你这个‘理’是道理的‘理’,还是江黎的‘黎’?”
“我确定你刚刚的话是帮理不帮亲,不是帮‘黎’不帮亲???”
听了大半程的许云锐最终没绷住,败在这句“帮黎不帮亲”中,笑得整个人都在震。
奚迟:“……”
“迟早有一天要被你们俩气死。”桑游扔下最后一句话转了回去。
奚迟闭了闭眼,默念了两遍“人身如一小天地”。
刚静心,耳边冷不丁又响起一道轻淡声音。
“谢谢秘书长刚刚帮我说话。”江黎低头写着卷子,边写边回。
奚迟:“……”
桑游那句话应该他来说。
迟早有一天要被这两人气死。
凑起来怕是都超不过七岁。
最后一道题写完,江黎拿过水喝了一口,偏头的瞬间,看见身侧的人在揉手指。
他目光落在卷子上,揉指这一下像是无意识的举动。
江黎静静看了一会儿,放下水:“不舒服?”
奚迟停下动作:“什么?”
江黎视线停在他正揉着的指骨上。
一节课都没到,按了两次手指。
奚迟顺着他的视线一低头,反应过来,松手。
他停顿了几秒,摇头:“没,就是有点累。”
“可能昨晚没睡够。”
话音刚落,第一节课下课铃刚好响起。
“睡一会。”江黎说。
奚迟听着窗外雨声和江黎的声音,点了点头。
奚迟原本没太在意,只当是没睡好带来的不适。
直到晚自习结课鼓响,从教室回寝室的路上,指骨间的酸胀就逐渐转化为疼痛,痛感不算重,但密密麻麻的,又从指骨不断往周身蔓延。
熟悉的冷意冒头。
奚迟坐在床上,抬头看着不远处的江黎,第一次感觉到…茫然。
哪怕是返祖症第一次发作的时候,他也只觉得猝不及防,可能无措,也可能心乱,但那种感觉不是茫然。
这是他第一次在江黎还在身边的时候,感觉到疼痛。
奚迟:“。”
奚迟垂眸坐在床上,久久没说话,直到一道阴影覆下来。
江黎站在他面前。
“怎么了,”江黎淡声开口,“喊你两声都没应。”
“在想什么?”
奚迟抬起头看他。
寝室冷白的灯光在床铺和江黎中间隔出一道分界线。
他坐在阴影里,江黎站在光下。
奚迟脑海中没由来地闪过一句话,今晚没有月亮。
江黎没听见回答,俯下身来看着床上的人。
奚迟这才动了动有些发僵的手指:“江黎。”
江黎:“嗯。”
奚迟思索良久,最终开口:“我…有点疼。”
-
江黎站在阳台,听着钟山那头的电话。
“问题不出在他身上,出在你身上。”
“我听山海医务室那边说了,你这两天心因性发热。”
“内生热期间,你的气息是带有冲撞性的,所以对他产生了一定影响。”
江黎沉默听着。
“你这心因性发热来的时间也凑巧,刚好在小长假后,直白点讲,他断药五六天,现在刚好是需要‘药’的时候,如果放在之前,可能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江黎在原地静站了很久,开口:“解决办法呢。”
“没什么解决办法,只有等你内生热的问题解决,气息彻底稳下来。”
“不过问题应该也不大,他也说了,就一点疼,症状不严重。”
阳台没开灯,水汽很重,砖壁上浸着一层肉眼可见的寒气。
江黎兀自靠着,整个人笼在黑暗里,看上去比这初秋天色更冷。
江黎:“需要让他回五楼睡么。”
“不用,”那头说,“你身上的气息对他仍然是起作用的,只不过多了点冲撞性,更通俗点讲,特效药仍然是特效药,只不过药性有一点改变,他不太适应,这样能理解吗?”
两分钟后,江黎挂断电话,开门,进屋。
奚迟已经接完钟山的电话,此时正靠在床头翻书,见江黎进来,从床上坐起来:“怎么这么久。”
他都只接了两三分钟。
江黎在门边站了一会儿,才朝他走过来。
他压下奚迟手上的书,语气中带了点无奈:“还有心情看书?”
奚迟笑了下,知道原因后,不仅有心情看书,甚至还觉得好笑。
“你不觉得好笑么。”
“桑游说的,现在真的是三个病号了。”
江黎看着他眼尾残留的笑意:“还笑?”
“身上不疼了?”
“疼,”奚迟慢慢合上书,“但不担心了。”
甚至在知道原因的那一刻,彻底松下神来。
他说不上来原因,只知道江黎还是江黎,他还是他,药…也还是他的药。
江黎起身,打开手机发了两条消息,发完,看着床上的人:“今晚去我那睡,被子盖好。”
想到江黎昨天也没睡好,奚迟直接拒绝:“现在好像是你比我更需要好好休息,内生热不想好了?”
江黎拿着手机往后微退一步,让出床铺前的走道,他手上手机不断震着,他也有一搭没一搭回。
江黎站在离床铺几步远的位置上,他没说话,但动作间的意思很明显,让现在躺床上的人睡那边。
奚迟猜到江黎是为了什么,他微仰着头,平静又认真地开口:“我没骗你,就一点疼,也就两三天。”
“你好好睡。”奚迟道。
江黎眼皮抬了下,他放下手机,看着奚迟:“我去一趟钟山,你先睡。”
奚迟一时有些发怔:“去钟山?现在?”
他下意识看了眼时间,已经11点。
江黎“嗯”了一声,手上手机同时响起。
他扫了一眼屏幕,暂时没接,只看着奚迟。
等把人带到了自己床上,江黎才解锁回了条消息。
奚迟坐在江黎床上,看着他手机屏幕不断亮起又熄灭,直到江黎走出门,奚迟听到他说的最后两句话。
“不会让你疼两三天的。”
“早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