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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欲望

奸臣他一心向死 香却 8873 2024-06-22 16:06:20

雨水砸在院子里的芭蕉叶上, 将芭蕉打的东倒西歪,声声作响,黑夜沉沉的压过来, 高高挑起的灯笼散出幽幽的光。

宣阑快步走过连接如故居和绛羽苑的连廊,脸色阴沉到了极致, 手紧紧的握成了拳,王来福跟在他身后大气都不敢喘,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双眼睛剜了好什么都没有看见。

谁承想少帝只是转头去寻掉了的一个玉佩,就正好撞见了……

王来福想起那一幕。

门外风雨如晦, 门内却灯火摇曳, 昏沉沉的灯光里安王殿下挡住了九千岁的身影,让人只能看见江尽棠的半张侧脸,眉头轻轻蹙着, 却又带着别样的风情, 看上去……

就像是安王拥抱着九千岁一般。

更别说还有那温柔言语——

“长宁,我是真想来陪你,你听, 外面又打雷了。”

若是因为灯光昏暗会看错, 但这句柔情四溢的话,怎么可能会听错?!

王来福不敢去想宣阑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一个是感情深厚的皇叔, 一个是罪不容诛的奸臣……这两人搅和在一起,对宣阑来说无疑是一种背叛。

王来福抡圆了腿努力去追宣阑, 突然,宣阑停在了廊檐下, 王来福连忙站在了离他三步远的地方。

雷声轰隆, 闪电撕裂了黑夜, 在这一瞬间的天光里,王来福看见少帝唇角抿的很紧,长眉压低,眸子里带着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凶狠。

那是一种属于兽类的、见到了死敌的、能够不管不顾拼命一搏的凶狠,让人只看一眼就觉得心惊胆战。

宣阑之前失控之下一拳头砸在了木门上,白皙的手指关节都已经红肿,他却感觉不到疼痛般,手指仍旧握得死紧,本就破了皮的关节皮肉撕开,流出鲜血来。

王来福眼皮子一跳,刚要拼死劝宣阑先去处理伤口,就听见了帝王极冷的声音:“王来福,朕曾经听闻过龙阳之好,皇祖父也曾经养过男宠。”

这几句话说的还勉强算是平和,王来福却听得两股战战,干涩道:“或、或许是有什么误会也不一定……九千岁不是心仪福禄郡主么,安王殿下也对发妻矢志不渝,应当不会……”

王来福说到这里,自己都觉得苍白,于是闭了嘴。

宣阑却牵起唇角笑了一下,阴森森道:“王来福,你觉得江尽棠如何?”

“这……”王来福摸不太准宣阑是想听好话还是坏话,犹豫着不敢回答。

“朕问他相貌。”宣阑不耐烦道。

这问题就好回答多了,王来福不假思索道:“九千岁若是女儿身,恐怕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头,是落不到印小姐身上的。”

哪怕是恨极了江尽棠的人,也无法从他的容貌上挑出差错来,这人的脸似乎就是一个神迹,有着不属于人间的完美。

宣阑冷笑了一声:“……是啊。”

分明是个阉人,却生了一张祸水般的脸,这样的人若真想勾引谁,别说是发妻亡故多年,就算如今娇妻在怀,儿女满堂,照样会抛弃妻子不管不顾的选择堕入这无边美色吧。

宣阑从记事起,皇叔就是稳重温和的,在他的幼年时光里是浓墨重彩的一笔,连先帝也曾半真半假的说:“朕一生中见过无数人,唯独阿恪最是淡泊名利,除了求娶王妃时曾向朕低头,倒是从未有过所求。”

但就是这样一个淡泊名利的人,却在画堂里抱着一个阉人,耳鬓厮磨。

宣阑的确觉得这是一种背叛。

是宣恪背叛了安王妃,背叛了帝王……还是江尽棠背叛了帝王。

宣阑不知道。

他几乎是刻薄的想,江尽棠和宣恪在一起时,也是那样冷淡虚伪么?他会不会搂着宣恪的脖子轻笑,会不会躺在宣恪身下婉转承欢,会不会……

想的越深,宣阑越觉江尽棠下贱。

当年他也是用那张比女人还要妍丽几分的脸哄得了先帝欢心,坐上了如今的位置,让仁慧皇太后缄口不言的么?

先是先帝,后是宣恪……

骨节上的鲜血一滴滴砸在地板上,看的王来福心口发凉,一个哆嗦,就跪在了地上。

雨水噼里啪啦的砸在木质栏杆上,宣阑的脸颊上都溅上了几点冰凉的雨水,在这冰凉里,宣阑忽然又是狠狠地一拳砸在廊柱上,吓得王来福浑身都发冷,觉得自己今晚上可能要交待在这里了。

鲜血几乎浸红了修长的手指,宣阑却陷入了更大的惶恐里。

他刚刚在想什么?

先是先帝,后是宣恪……为什么不能是他?!

这个想法初初跳出来的时候,宣阑觉得心惊——他是疯了吗?!为什么会这么想?!虽然他不近女色,但也并不好男色。

但是很快,他又觉得,这只是身为帝王的占有欲罢了。

江尽棠不过是依附在权势这棵大树上的菟丝子,菟丝子喜欢追名逐利,而他宣阑是整个天下的君主,他才是最大的那棵树。

那他凭什么不能得到这株菟丝子?!

“朕忽然觉得……”宣阑没有受伤的手划过自己的伤口,看着白皙指腹上的那点鲜红,他笑容阴鸷,“不管是凌迟,还是车裂,都太便宜江尽棠了。”

这样的人……这样一个空生了一张美貌的脸,却为了攀附权势什么都能舍弃的人,简单的死去,实在是对他的恩赐了。

他应该被纯金打造的金链子锁住手脚,陷在软红纱帐里,不敢反抗,无法反抗的,任由他的主人凌虐占有,不管羞辱还是宠爱,都是君恩,他都得睁着那双泪光盈盈的眼睛,抿着那双丰润柔软的唇,无声的受着。

宣阑笑出声来,冷风狂雨里他轻声说:“王来福。”

王来福觉得天子的情绪不对劲,但是他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只能诚惶诚恐的道:“陛下,老奴在。”

宣阑看着见黑夜之中如故居的方向,声音温柔的像是在同自己的情人低语:“命人打造一副纯金的锁铐。”

王来福一怔,还没来及问为什么,又听少帝喃喃道:“他皮肤细嫩,容易出伤,命人在锁铐的里层垫上软和的兔毛。”

王来福冷汗几乎都要下来了:“……陛下。”

他能爬到如今这个位置,不是傻子,瞬间就想到了这幅锁铐是要给谁用,因此吓得面色惨白。

宣阑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多疯狂的决定,淡淡道:“让聂夏给朕好好查查这些年来宣恪和江尽棠的联系。”

见他这样,王来福也不敢劝了,怕没等到皇帝和九千岁撕破脸,自己先入了土,恭声道:“老奴遵命。”

……

画堂里。

宣恪看了手里的玉佩好一会儿,才将玉佩收进了袖袋里,笑着说:“可能是……某个无意间走错了地方的下人吧。”

“下人?”江尽棠有些怀疑,千岁府的下人向来有规矩,此时不会敢来打扰。

宣恪笑问:“那长宁觉得是谁?总不能是皇帝吧?”

“……”提起这个祖宗,江尽棠就头疼。

虽说如故居和绛羽苑离得近,但是外面下着大雨,这娇生惯养的祖宗怎么可能冒雨过来,这会儿估计是在绛羽苑里挑剔嫌弃这也不如意那也不顺心吧。

宣恪进了屋,忽然问:“我听说陛下来了千岁府,怎么没有看见人?”

“我让人带你去。”江尽棠冷泠道:“最好你能将你那好侄子带走。”

“罢了。”宣恪喝了口冷茶,道:“他出宫想必是听说了秦桑的事情,一肚子气的时候,我不去触这个霉头。”

听他提起秦桑,江尽棠抬起眉眼来,看他一会儿,笑了:“殿下消息倒是好灵通,我刚将人接来,你就打听到了。”

“听说那孩子跟你长得很像。”宣恪眯了眯眼睛,眸中有暗流涌动,嗓音轻缓:”长宁,我记得江家的近亲,已经都不在了。“

江尽棠就没想着要隐瞒秦桑的存在,早就编造好了身份,淡声说:“他是我二叔的私生子。”

宣恪挑了挑眉,倒是也没怀疑。

毕竟江尽棠的二叔江珏出了名的风流,丝毫不像是江家人,当年江家满门抄斩的时候,光是私生子私生女就找出来六七个。

而江余音的婢女魏燕回,就和江珏有点不清不楚的关系,她逃回老家的时候带了个孩子,怎么想都是江珏的种。

宣恪今日既然来问,就说明已经将秦桑里里外外都查了个干净,江尽棠最厌恶他的明知故问,面上流露出几分厌烦来,不再同他说秦桑,而是道:“你不是说,你知道羯鼓楼的事情?”

“是。”宣恪道:“我的确知道羯鼓楼的事情。霍旬带人在羯鼓楼埋伏了好几天,但是一无所获。”

江尽棠一愣,而后嗤笑了一声。

——宣阑这个狗崽子竟然诈他。

“看来你被他骗了。”宣恪挑了挑眉,道:“这些年倒是长进了不少,和他父皇越发像了。”

江尽棠的手指缓缓的攥在了一起。

宣恪瞥了一眼,唇角勾起笑容:“说来皇兄也真是福薄,膝下竟然就只有陛下这一个子嗣。”

“比殿下好。”江尽棠讥诮道:“殿下膝下,可是一个孩子都没有。旁人这个年纪,都在为女儿说亲了。”

“那长宁你呢?”宣恪偏头看着江尽棠朦胧冷淡的侧脸,道:“你娶姚氏,是想她给你生个儿子,为你江家延续香火么?”

“与殿下何干。”江尽棠冷声道:“殿下未免管的太多。”

“长宁。”宣恪声音带了几分寒气,“我留着姚春晖的命,是因为我觉得你不在乎她,若是你真有这样的心思,不管用什么办法,我都会要她的命。”

江尽棠眉间的厌烦愈加深浓,他冷冷道:“山月。”

刚从绛羽苑回来的山月就听见了里面的喊声,赶紧应道:“主子。”

江尽棠冷声道:“送客。”

山月进了门,对宣恪行了一礼,“殿下,请吧。”

宣恪站起身,道:“宣阑留下你没有赶,倒是赶我走?”

江尽棠轻笑了一声:“陛下是九五之尊,殿下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被江尽棠这么说,宣恪也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罢,我先走了,不过长宁,我方才说的话,不是同你玩笑。”

他带着几分威胁的道:“姚春晖配不上你。”

江尽棠脸上没什么表情:“若是你再不走,干脆就不用走了。”

见江尽棠真生气了,宣恪没再说话,转身离开。

山月跟上去,宣恪却道:“留下好好照顾你主子,这样的夜里他睡不好。”

山月一惊,而后道:“恭送殿下。”

宣恪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山月关了门,又点燃了几盏灯,昏暗的画堂终于亮起来,江尽棠坐在椅子上,看样子似乎是在发呆,山月刚要给他换杯热茶,忽听江尽棠问:“宣阑怎么样了?”

山月苦笑:“……陛下诸多挑剔,我方才亲自去跟管家说了陛下的要求,盯着人都置办好了,才回来。”

这在江尽棠的意料之中,他并不意外,揉了揉太阳穴道:“宣家真是没有一个好东西。”

他呼出口气,又道:“让守夜的人警醒些,别惊扰了宣阑,我记得他觉轻。”

山月就笑了:“刚才主子还说宣家没一个好东西呢,怎么转头就关心起陛下了?”

江尽棠喃喃道:“若是今夜他睡的不痛快,明日就要来找我的不痛快……近日心情不好,没工夫同他纠缠,夜深了,睡吧。”

山月将药盒取出来,伺候江尽棠吃了药,又点上了安神香,待江尽棠洗漱过后上了床榻,这才关上门,靠在廊下守夜。

……

宣阑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没有转身离开,而是直接冲进了画堂,将宣恪推开,看见了江尽棠惊惶的脸。

惊惶这种情绪似乎与江尽棠这个人格格不入,但是在梦里,却让江尽棠那张精描细画的脸显得格外动人,动人的让宣阑在愣神之际,已经捏住了他精致的下巴。

外面是凄风苦雨,似乎格外助长人心中的破坏欲,宣阑近距离的看着这张他从小就无比憎恶的脸,当真是眉如刀裁,眸如墨画,漂亮的不似凡尘中人,那张丰润、带着一点唇珠的唇微微张合,声音似乎有几分茫然:“……陛下,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

宣阑忽然恼怒。

江尽棠被宣恪抱在怀里的时候,怎么不问他要做什么?!

江尽棠不就是个攀附权势的小人么?他是天子,是皇帝,是江尽棠最该攀附的人,他怎么敢问他要干什么?!

——他只不过是要将先帝、宣恪都做过的事情,都做一遍而已。

江尽棠怎么能问这样的问题呢?这张漂亮的嘴怎么能吐出这样不敬的问题?!

——还是闭上好了。

宣阑的拇指按上江尽棠的唇瓣,将那本就带着几分艳色的唇按压的更加鲜艳,像是枝头挂着露水的花儿。

他震惊于手指下柔软的触感,分明是这样冷的人,却有这样软的唇。

“宣阑!”江尽棠声音因为他的手指有些含糊,眉眼间带了怒色,“放开我!”

宣阑猛地收紧搂在江尽棠腰间的手,江尽棠撞进他怀里,而他的另一只手抬起江尽棠的下颌,垂眸几乎是凶狠的吻了上去——

堵上就好了。

堵上的话,这张嘴就再也不会说出让他不悦的话了。

……

窗外大雨未停,宣阑猛地从梦中惊醒。

他抬手按了按额头,一头的冷汗,而身下也是黏腻一片。

宣阑脸色难看,带着怒气的喊了一声:“王来福,给朕滚进来!”

王来福本来靠在榻边打盹儿呢,听见宣阑的声音,一个激灵就醒了:“陛下有何吩咐?!”

做梦梦见江尽棠那个阉人,还只是亲了下就这般狼狈实在是太丢人了,宣阑没说,深吸口气问:“什么时辰了?”

王来福看了眼天色,外面还只是蒙蒙亮,月亮都没有落下去,道:“约摸是刚到卯时,今日休沐,没有早朝,陛下再睡会儿吧?”

“朕找江尽棠有事。”宣阑抿了抿唇,道:“去给朕找身衣裳来。”

王来福在心里哎哟一声,这么一大早的去扰人清梦,万岁爷也真是会折腾人,但是他也不敢说呐,只好道:“陛下昨日沐浴后不是换了衣裳吗?怎么……”

宣阑厉声道:“朕是九五之尊,换身衣裳都要过问你的意见?!”

王来福赶紧跪下,道:“老奴不敢!老奴这就去!”

宣阑出宫的时候谁也没料到他会在千岁府过夜,是以什么都没带,昨日沐浴后穿的衣服还是山月送来的,都是江尽棠做好没穿的新衣裳,王来福找好其中一套,给宣阑送了进来,道:“陛下,老奴服侍您更衣吧?”

宣阑满腔的郁气,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个梦醒的太快,还是只是一个亲吻就让他溃不成军,他心情极差:“滚出去。”

王来福不敢多嘴了,麻溜儿的滚了出去。

宣阑自己换了衣裳,虽然江尽棠个子高挑,但是太清瘦,尤其是一把腰肢太细,宣阑本就比他高了半个头不止,这为江尽棠量身定做的衣服宣阑穿着有点紧,让他又想起了梦中他掐着江尽棠那把细腰时的触感。

或许是真真切切的搂过江尽棠的腰,是以梦中的感觉格外真实,盈盈一握的腰肢似乎轻易就能折断,却又带着极强的韧性,好像什么姿势都能摆出来……

宣阑狠狠闭眼,打断自己的回想,整理好衣服拉开了门,道:“去江尽棠那儿。”

王来福命人取了伞,亲自给少帝打着伞,穿过连廊到了江尽棠的如故居,山月见宣阑来了,赶紧见礼:“陛下万安。主子还没起,小人先吩咐人准备早膳吧?”

宣阑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自己亲自上前推开了门,山月一惊:“陛下!”

王来福拉住他,低声道:“陛下正生气呢,大人别往上凑,否则不好收场。”

“可是……”

“陛下应该只是有事要同千岁爷商议,是以一大早的就过来了。”昨晚上王来福才令人去打了一副金锁铐,这话他自个儿都不信,但是现下只能昧着良心忽悠,咳嗽一声道:“大人与咱家在外面等候就是了,不会有事的。”

小皇帝应该还没蠢到以为一把掐死了九千岁就能万事太平的地步,山月微微放下心,没再执意往里闯。

王来福鬼鬼祟祟的关上了门,觉得自己真的是十分对不起九千岁。

但是这也没办法,谁叫他的主子是皇帝呢。

……

江尽棠的寝居,并不如外人传的那般金做梁玉做墙,满屋堆着珠宝黄金、古董书画,反而清淡素雅的很,进门先是一道五色珠帘,珠帘后是放下了天青色帷帐的一张紫檀木黑漆攒海棠花拔步床,床头点着一盏火光幽微的灯,脚踏上放着只文王莲花香炉,安息香袅袅升起,充盈室内。

宣阑拨开珠帘,一步步的靠近拔步床,却在帷帐外站定许久。

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一旦掀开了这道帘子,他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以前从不信江尽棠和先帝之间的风流韵事,因他觉得自己的父皇不是那种会养男宠的庸俗之辈,但是如今,他却发觉,全天下的人都不过凡夫俗子,他号称是天子,却也栽进了江尽棠那张绝色的脸所编织出来的陷阱。

只要江尽棠想,他能够轻易得到任何一个人的爱,即便这爱是基于皮相。

不管是先帝,宣恪,还是……

宣阑自己。

这张名为美色的欲网就笼罩在宣阑面前,只要他向前一步,就会彻底陷落。

宣阑手指无意识的握成了拳,手背上青筋暴起,深吸了两口气,转身打算离开——他不愿意沦为欲望的傀儡。

此时,帷帐里却传出了低低的、带着无限绝望的声音:“……陛下。”

宣阑的身影猛地顿住。

他想起上次醉酒,撞见江尽棠春睡未醒,他似乎将他认成了先帝,也是这样唤了一声陛下。

那么如今呢——江尽棠叫的是宣慎,还是宣阑?!

等宣阑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撩开了帷帐,站在了江尽棠床边。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张漂亮的勾魂夺目的脸,睡梦之中江尽棠并不安稳,长眉轻皱,唇角微抿,哪怕是眼睛闭着,都能让人看出他的无限愁思似的。

此时外面一声雷响,江尽棠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动物,整个人都团了起来,让宣阑在瞬间想起了幼年时曾经见过的一只奶猫。

那只猫雪白雪白的,生了一双鸳鸯眼,见人就哈气,凶得很,但是其实胆子很小,一点点小动静都能给它吓得团在一起。

此时的江尽棠,和那只猫似乎重叠在了一起,让宣阑不自禁的伸手,轻轻的拍了拍江尽棠的背,江尽棠似乎感觉到了身边有人,慢慢的动了一下。

宣阑惊觉自己做了什么,立刻想要收回手,江尽棠却飞快的抓住了他的手指,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都似乎带着哽咽:“……不要只留下我一个人。”

宣阑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江尽棠。

自他接手皇位开始,江尽棠就永远是挡在他面前的一座大山,看着清癯瘦弱,风吹就倒,却油盐不进,阴狠冷漠,在宣阑的印象里,这个人从来露出过丝毫可以称之为软弱的情绪。

但是此刻,江尽棠温凉白皙的手指轻轻的抓着他的手指,是全副身心的信任模样,就好像不管痛苦还是欢愉,只要是宣阑给予的,他都会全盘接受。

当真像极了一株无枝可依的菟丝子。

宣阑被他这坚硬铠甲褪去后露出的柔软而蛊惑,手指缓缓的扣住了江尽棠细瘦的手腕,江尽棠得到了某种鼓励似的,顺着那只手慢慢的蹭进了宣阑的怀里,宣阑被迫的半躺在了床上,怀里是软玉温香,呼吸之间全是江尽棠身上的冷淡棠香。

宣阑觉得自己抱住了晚春的一捧海棠。

无时无刻不在勾引着人心深处最肮脏的欲望。

宣阑垂眸看着江尽棠贴在他心口的白皙脸颊,鬼使神差的低下头,唇几乎就要碰到江尽棠的唇时,外面忽然响起王来福的声音:“陛下,宫里来了急迅——”

宣阑一怔,江尽棠因为这一声从梦中醒来,下意识的一抬头,正好和宣阑的唇撞在一起。

先是柔软后是坚硬,两人的齿关磕在一起,宣阑嘴唇破了皮,江尽棠唇瓣流了血,江尽棠疼的轻轻吸了口气,那瞬息之间,因为距离太近,宣阑似乎闻见他唇齿之间都带着冷棠花香。

宣阑猛地站起身,江尽棠跌在床上,终于醒了,蹙眉摸了摸自己的唇瓣,看见手指上的鲜血还以为是自己犯病在梦中咳了血,不甚清晰的视线里有个人影,他下意识的就以为是山月,哑声道:“把药给我。”

宣阑抿着唇角。

唇上的伤口似乎就是他沉溺于美色的证据,让他不敢将之暴露在阳光下,声音冷的吓人:“九千岁真是越发胆大了,对朕都可以颐指气使吗?”

江尽棠一怔,拥着锦被好一会儿才看清了眼前之人,“……宣阑?”

宣阑心里有鬼,就要揪着江尽棠的错处不放,阴测测道:“直呼皇帝名讳……九千岁是要造反了不成?”

江尽棠刚睡醒的时候总是会有一段时间很迷糊,记忆慢慢回笼,他想起昨夜似乎留了这只狗崽子过夜,结果一片好心被作驴肝肺,这狗崽子大早上的就来闹床了。

幸亏他一直将宣阑丢给几个先生,而不是选择亲自教养,否则就这么闹腾,估计早就下去见列祖列宗了。

江尽棠揉了揉眉心,转移话题道:“陛下昨夜歇息的如何?”

宣阑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黏黏糊糊的梦,否则也不会站在这里,以往他虽然也会做梦,但是从来没有……怎么想都是昨日看见江尽棠和宣恪搂搂抱抱的原因,是以脸色很臭:“九千岁的待客之道实在是让朕不敢恭维。”

江尽棠唔了一声,道:“寒舍简陋,不宜接驾。”

就差把你以后别来了写在脸上了。

宣阑就爱跟他作对:“虽然是简陋了一些,但是朕爱重九千岁,自然应该时时来和九千岁秉烛夜谈。”

江尽棠:“……”

别了吧。

会折寿的。

王来福又在外面敲了敲门,宣阑烦躁的道:“有什么事滚进来说。”

王来福小心翼翼的推开了门,见里面虽然画面诡异气氛僵持,但并不是凶案现场,九千岁也没被扒光衣服,松了口气,垂头道:“见过陛下,见过千岁爷…… 陛下,刚刚霍统领传来消息,说羯鼓楼又有了新线索,正巧您在宫外,要不要亲自去看看。”

宣阑挑眉看向江尽棠:“九千岁怎么看?”

江尽棠微笑:“陛下多带几个侍卫,注意安全。”

宣阑眯了眯眼睛。

昨日他带着假供词来千岁府时,看江尽棠的样子是信了的,不过一夜过去,江尽棠却已经知道了内情,显然是手眼通天。

“昨日的供词,是假的。”宣阑干脆挑明了说,神色有点独属于少年的无辜,堪称变脸的一把好手,“这只是朕跟九千岁开的一个小小玩笑,九千岁应该不会跟朕计较吧?”

江尽棠真不知道宣阑从哪里学来的这种路数,一旦干了坏事就摆出一副“我还小我不懂事你别骂我”的样子,偏偏江尽棠还真的就吃这套,叹口气:“刺杀皇帝是大事,陛下还是要慎重。”

宣阑笑着说:“昨日的供词是假的,今日的线索可是真的,九千岁要同朕一起去羯鼓楼看看么?”

羯鼓楼……

江尽棠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去过了。

犹记得少年时,江余音拉着他的手站在羯鼓楼上看着楼下芸芸众生,柔声说:“阿娘说她就是在这里对爹爹一见钟情的,那时候羯鼓楼的闹鬼之说还流传不广,她站在这里,一低头,就看见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爹爹。”

“她的手帕落下去,被爹爹捡到,第二日,爹爹就带着手帕上门提亲了,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回过江南故乡。”

“阿棠,明日姐姐就要出嫁了,我所求不多,只希望我的夫君能有爹爹待阿娘一半就好……可是帝王之家,又何来真的至死不渝呢?”

江余音一语成谶。

阿娘为了爹爹没再回过江南,而江余音也为了宣恪,再没离开京城。

帝王之家,最是薄情寡幸,可笑当年他还对江余音说:“阿姐,安王殿下三叩九拜向陛下求娶你,肯定是真心倾慕你的。”

谁都以为那是一桩金玉良缘,却不曾想从那天伊始,屠刀就已经高高的悬在了江家的门楣之上。

见江尽棠良久没说话,宣阑挑了挑眉:“九千岁?”

“……”江尽棠回过神,道:“好,不过……”

他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寝衣,“陛下能不能回避一下?臣要更衣。”

宣阑心想你睡觉的样子朕都看过两次了,这次甚至还……

一想起这事儿唇上的伤口就作疼,宣阑移开视线,道:“事儿挺多。”

还是抬脚出了门。

山月拿过屏风上挂着的衣服过来,低声问:“主子,陛下他……没做什么吧?”

“嗯?”江尽棠有些疑惑:“他能做什么?”

见江尽棠没有异常,山月微微松口气,又眼尖的看见他唇瓣上的血迹,道:“主子,您嘴唇怎么了?”

“正想跟你说这事儿。”江尽棠推开被子下床,道:“你将药拿来,昨夜风雨,我睡的不太好。”

岂止是不太好,简直可以说是做了一晚上的噩梦,好在后来……有人对深渊之中的他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温暖干燥,骨节修长,让他冰冷的身体渐渐回暖,才终于从噩梦之中挣脱出来。

……

王来福跟在宣阑后头,问道:“陛下,前头准备了早膳,您用一点吧。”

宣阑没什么胃口,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声,转身往画堂走,王来福这才瞅见了他唇上的伤口,顿时心疼不已:“陛下怎么受伤了?”

“……”宣阑冷冷道:“猫抓的。”

王来福:“……九千岁房中养猫了?”

“你没看见?”宣阑冷笑道:“一只白猫,凶得很,爪子利牙也尖,朕迟早有一天要把他的爪牙全部拔干净了。”

王来福道:“这猫竟敢抓伤龙体,必得好好管教,老奴这就去同九千岁说一声!”

“不必。”宣阑道:“朕会亲自管教。”

王来福终于发现了一点不对,但是不等他细想,又听宣阑问:“昨夜吩咐人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王来福左右看看,这才将一封信交给了宣阑,低声道:“聂大人有回音了。”

宣阑淡淡的嗯了一声,将信收进了袖子里,顿了顿,又说:“你让人找找昨日朕掉的玉佩。”

王来福点头应是。

进了画堂,就见桌子上摆了不少东西,样式精致的点心、熬得浓稠的热粥、爽口开胃的小菜应有尽有,可见管家为了伺候万岁爷花费了不少心思。

宣阑在桌边坐下来,王来福试了毒,让跟着的小太监将每样菜都吃过后宣阑才动了筷子。

等宣阑吃完,还没见江尽棠,顿时有些不爽:“你们家主子,是在梳妆打扮不成?”

他话音刚落,就见山月打了帘子,江尽棠从帘子后面进来了。

或许是昨夜大雨,今天降了温,江尽棠穿着一身青莲色织海棠纹的锦衣,外面搭着一件有些厚度的绛紫色绣仙鹤的披风,这两样颜色极其抬他肤色,愈发衬的这人一副皮囊欺霜赛雪,艳若桃李。

……这般绝色,梳妆打扮而已,似乎也不是不能等。

宣阑的眸光不自觉的落在了江尽棠的唇瓣上,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但是破皮的地方仍旧要红肿艳丽一些,无端激起人的凌虐欲。

“陛下久等了。”江尽棠抬眸看了眼天色,道:“可以走了。”

“你不用早膳?”宣阑还没反应过来,话已经出了口。

江尽棠有些讶异似的:“多谢陛下关心,臣不饿。”

他刚服了药,没什么食欲,干脆就不吃了。这狗崽子又想使什么坏,竟然主动问他吃不吃饭?

宣阑冷下脸,一言不发当先走出了画堂。

他就多余问这么一句,江尽棠饿死最好。

马车已经备好,宣阑坐自己的车架,江尽棠上车时见到简远嘉在里面坐着,顿时明天出事了。

简远嘉将手里剩下的半个核桃酥吃完,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听哪个?”

江尽棠在他对面坐下,道:“坏的吧——再坏也不能有一大早就看见宣阑坏。”

简远嘉笑了,撑着下巴道:“坏消息就是,江南本来已经好转的瘟疫又开始肆虐了,显然是小皇帝御驾下江南的事情逼得印曜狗急跳墙,或许过不多久,水灾也会卷土重来……只不过从天灾变成了人祸。”

江尽棠沉默一瞬,道:“印曜是在逼我解决他。”

简远嘉耸耸肩,道:“再说好消息吧,探子传来消息,今儿一大早印熙就登了安王府,给自己女儿说亲,要把印致萱嫁给宣恪做王妃。”

江尽棠唇角挂上讥诮的笑容:“我听闻印致萱是个难得的奇女子,印熙可是亲手推自己女儿入火坑了。宣恪没有拒绝吧。”

“自然没有。”简远嘉道:“毕竟印家是宣恪的母族,这桩联姻若是拒了,不就与印家离心了么,约摸明日朝会,安王就又要三叩九拜的去求取印家女了。”

江尽棠冷嗤了一声,“宣恪的深情,还真比草都贱。”

……

马车里寂静无声,宣阑打开了聂夏送来的信。

聂夏不愧是鹰哨的头儿,办事效率没得说,一个晚上的时间,就查出了颇多事情。

宣恪最早和江尽棠有交集时,江尽棠还只是宫里的一个洒扫太监,宣阑自小在宫里长大,自然知道深宫之中,拜高踩低趋炎附势是常态,江尽棠没有倚仗,又不会讨好人,自然就成了众人欺凌的对象。

宣恪在去拜会皇后的路上,遇见了被几个小太监欺负的江尽棠,江尽棠浑身是伤,任人辱骂也不还口,几人觉得无趣,就将他推进了千鲤池,还是宣恪亲自将人捞了上来。

自此之后,两人倒是也没有什么过深的交集,只有某一次,有宫人无意间看见宣恪将江尽棠堵在了宫墙一角,捏着他的下巴说……

“……”宣阑看着那几行文字,几乎将手里薄薄的信纸捏碎。

怒火从心底升腾而起,瞬间燎原,宣阑将信纸撕碎,冷冷道:“停车!”

“陛下有什么吩咐?”王来福忙不迭的问。

宣阑目光沉冷:“叫江尽棠给朕滚过来!”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肝完了……谢谢家人们支持哦!

狗皇帝不行我先骂,老婆躺在怀里竟然只是亲亲小嘴,还是老婆主动的,咦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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