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说他那样待不长, 就那点儿分也好意思,还无所谓?呵,一时侥幸走了狗屎运, 真当自己是棵葱了……”
唐远还没进寝室门, 就听到何茂清在背后议论自己, 嗓门大得生怕他撞进来听不见,元谦跟他一块回来, 闻言拉了他一把,朝他摇了摇头。
“没事。”唐远示意他别紧张,不过就是嘴欠说他两句而已, 不痛不痒不恶心人的, 不至于。
何况何茂清说得也不算错, 他是有点太把自己当葱了。
唐远推门进去, 何茂清的声音立马小了下去。
“你,你干嘛?”何茂清摆出戒备的姿态,在唐远朝他丢过去一个不甚友善的眼神时, “你别又耍横我告诉你,你自己说无所谓的,老许骂你的话我们可都听见了……”
唐远冷哼了声, 往自己床边走去,余光瞥见何茂清正泡在盆里的脚颤了两下, 要缩不缩的样子,大概是怕他又发疯,再给他来上一脚, 连带着旁边的齐新萌都露出有些惊恐的眼神, 生怕再受牵连。
唐远懒得理他们。
何茂清这人,典型的有本事嘴欠没本事认, 上次过后,唐远听说他去找老许要求换寝室,理由是宿舍关系处不好有矛盾,可又说不出来具体什么矛盾,被老许一句心思多放在学习上给骂了回来。
后来跟他那女朋友也没下文了,不知道是分了还是有意避着唐远,算是有段时间没作妖了。
唐远对他要求其实很简单,别恶心他,别触他霉头就行,别的他无所谓。
他也不想咋咋呼呼表现得自己有多另类,成绩追不上就算了,整得跟这班里的恶霸似的。
唐远把带回来的书扔床上,找了衣服排队去洗澡。
宋亦川已经洗完出来了,正在水池边洗衣服,唐远推门进去,从他身后经过,两人都没看对方。
等到唐远也洗完出来,宋亦川那两件衣服居然还没搓完,快熄灯了,唐远赶紧把自己的也泡上,虽然进了A班之后摸黑洗衣服是常有的事,但能早点躺上床哪怕多一分钟也是赚的。
元谦急匆匆地续在唐远后面进了浴室,就剩他还没洗了,外面何茂清小声地说着话,不知道是不是又在骂他,除此之外,整个卫生间便只剩下衣服搓洗,以及冷水被无数次翻起搅动的声音。
唐远洗衣服很快,衣领袖口搓完了事,其他地方简单过一下,放水的间隙,他去外面把热水瓶拿进来,放在浴室门口,怕一会万一停水了元谦还没洗完,最近热水不太稳定,据说是锅炉坏了。
宋亦川的视线跟着他,一直到唐远做完这些再次站到洗手池边,他摘下耳机,“你跟老许说你不想来A班?”
“你不都听见了吗。”何茂清说你们都听见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其实这话唐远不该说的,真的,显得他眼高于顶不自量力,假的,那他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为什么?”
“这有什么为什么的。”唐远淡淡一笑,“我什么样你看不出来。”
“你什么样?”宋亦川伸手,把他这边的水龙头关了,“你说你家里没人逼你,那是谁在替你做决定?”
“没人逼我的意思是没人替我做决定。”唐远语气不耐,一副不愿意再多聊的姿态,衣服也不打算洗了,转身要走。
宋亦川拉住他,两人对峙片刻,他先一步缓和下脸色,“以我对老许的了解,他今天跟你说的都是气话,他不会那么轻易让你下去的。”
“他说不会就不会吗。”唐远落下去的笑再次浮于唇边,“再有一回,你觉得他靠什么拉住我,靠他班主任的身份?”
宋亦川敏锐地从他的话里捕捉到了另一层意思,“你想下去?”
唐远没说话,就在这时灯熄了,四周陷入黑暗,只水池里老旧的瓷砖泛着青白粼粼的光。
一记瓶子倒地的声音,不知道是哪的洗衣液被碰翻,余音未散,宋亦川压低了的声音随之响起,“既然这样,当初又为什么要上来?”
“你这什么问题?”唐远愣了愣,“规则又没不允许我上来,学渣想来体验生活不行吗,我打扰到你们了是吧。”
他真是奇了怪了,说好的年级前三十,他进了,没走后门,没作弊,凭本事进的,就算走了狗屎运怎么了,狗屎运就不是本事了吗。
他当初没碍着谁,现在待不住了想下去也没碍着谁,规则摆在那,不是他定的,也不是他想改就能改的,宋亦川此刻质问的语气,像是到头来全成他的错了,实验中校史上应该不缺他这样的人吧。
“你在说什么?”短暂的沉默过后,宋亦川问,以他一贯的,猜疑的,在唐远触及某个敏感问题时总会出现的语气,甚至比之前还要冷漠的,问出了这五个字。
他在说什么?
他什么意思?
那么聪明的人,当然听得出他的意有所指。
唐远突然觉得有些痛苦,猝不及防的,像有人袭击了他,在他心口敲了一闷棍,并捂上了厚实的密不透风的东西。
他感觉到了厌恶,明明知道宋亦川不喜欢他这样,可偏偏还是要问。
为什么还要问,还要在意?他和谢瑶到底什么关系为什么不告白为什么不在一起跟你唐远究竟有什么关系!
他算什么?
唐远觉得自己有些不正常,没人会像他这样想问题。
不,他不是在想问题,他是在制造问题。
他应该离宋亦川远一点,或者再单纯一点。
他们只是朋友而已。
朋友不应该管这些,如果哪一天杨启帆有了女朋友,元谦有了女朋友,他都不会是这样。
他错在不应该任由在小食堂第一眼看到宋亦川时内心的异样感逐渐失控,到最后误以为这才是正常。
“没什么。”唐远侧了下身,再次回到水池边,把衣服从盆里捞出来拧干。
宋亦川拽着他的手没放开,想说什么,被浴室里传来的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给打断了。
“不好意思……我撞到什么了吗……”元谦探了半个脑袋出来。
“没水了?”唐远走过去,“我给你拿了热水。”
“哦哦,没摔坏吧?”
“没有,你还要用吗?”唐远递给他。
“谢谢。”元谦拎着水瓶又缩了回去。
唐远的衣服洗完了,隔间的门虚掩着,他推开,外面同样一片漆黑。
月考刚结束,连何茂清都没在被子里打手电,早早睡了,明天周日,下午放假。
唐远回了趟家,准备拿些衣服和以前的复习卷回去,耳机也坏了,刚好家里有副新的,他不打算喊黄郡或唐一裕中的任何一个去跟老许碰面,仅仅因为他第一次月考掉出年级前三十的事。
走到小区门口,唐远突然发现自己想不起来黄郡今天是不是休息了,他怔然片刻,不免有些唏嘘,没想到牢牢记了这么久,才过去一个多月就忘得差不多了,亏他以前还总跟黄郡得意自己记性好。
他沿着路往里走,小区里面车辆拥挤,收废品的三轮车从他身旁开过,尾斗差点擦到他,大爷跟他打招呼,叫他看路,唐远没管,快走到楼下时,他抬头,不期然地和黄郡打了个照面。
她站在一辆车边,门开了正要进去,转头看到唐远,手上动作一滞。
唐远的视线从她微微讶然的脸上转到驾驶座上的男人身上,再转回来。
“怎么这个点回来了,吃饭了吗?”黄郡问。
“周日,放假。”唐远说,他怀疑他妈把他当全年无休的劳模了。
唐思榕那会每周有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的假期,到他这变成怎么回来了。
唐远懒得解释,他目光没收着,直直地看着黄郡。
“我拿点东西,等下要回医院。”
说不清是意外还是心虚,在那个男人也从车上下来朝唐远点头打招呼时她又补了句,“这位是我同事,顺路送我回来。”
“小远是吧,经常听你妈妈提起你。”那男人笑着说:“你小的时候我们见过一面的,还有印象吗?”
“没印象。”唐远不想看他,但他和黄郡站在一起,不同的是这次手没挽一块,“您贵姓?”
“姓赵。”
唐远叫了声赵叔,再次看向黄郡,“你还回来吗?”
他问这话时的神态和语气都有些怪,像是话里有话,黄郡下意识看了眼自己身旁的人。
“妈我问你呢,你看他干嘛?”
唐远笑起来,转头换了副无辜的面孔,像是刚才的话只是句再寻常不过的问候。
黄郡赶时间,“你发消息问问你爸回不回来,我晚上还要值班,先走了。”
“走吧。”唐远跟她挥手,目送他二人上车。
然而就在车门关上,车启动往前开的时候,木头桩子一样站着的人突然动了,唐远一个跨步,猛地到了车前,保险杠堪堪擦着他的腿,比刚才三轮车差点剐蹭到他的距离还要近。
他今天大概注定有此一劫。
猝不及防的一个急刹,还在扣安全带的黄郡差点撞在控制台上。
“唐远你干什么?!”黄郡气冲冲地下车,“你疯了吗?”
“没事吧?”那男人再次跟着一块下来了,跑来看唐远有没有受伤,并在黄郡数落唐远时耐着性子劝解,“孩子没事就行,虚惊一场,我以后多注意点。”
可惜唐远并不买他的账,他看着黄郡,“你说他是你同事,哪个科室的,以前怎么没见过?”
“我同事那么多,个个你都见过?你问这话什么意思?”黄郡还在为刚才唐远的鲁莽生气,声音不自觉拔得有些高,她几乎没怎么骂过唐远,今儿算是难得。
“没什么意思,别紧张。”唐远笑着安慰,“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爸,我也不喜欢,我就是看这位赵叔挺顺眼的,有没有可能,我是他的儿子啊?”
“啪”的一巴掌,唐远被打得偏过头去。
有记忆以来黄郡从来没打过他,这已经不是难得了,这是史无前例。
还挺疼的,她指甲有点长了,尾部刮在脸上,不流血也至少破皮了。
唐远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宋亦川,他挨朱化那巴掌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疼。
要不怎么说巧呢,当初要是他挨,一回生二回熟,这会也许就没那么多感慨了。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说这话你有没有过脑!跟你赵叔道歉……”黄郡气得手都在抖。
那男人几次想把她拉离现场,“算了算了,孩子开玩笑呢,都冷静点……”
“也不对。”黄郡还说了什么唐远没听,他像是自顾自地在回答刚才的问题。
他笑了笑,就是脸太疼笑得不怎么好看,“我不是唐一裕的儿子,我可能也不是你的儿子。”
那他是什么呢,他是谁要生下来的?
“我应该……”唐远莫名想到了宝莲灯里因为没有妈妈而恼羞成怒的斗战胜佛,“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