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白好奇地瞥了一眼，目光在冷漠的单字ID上停留。

这个纪神是谁？

*

纪泽正在直播。

摄像头映着他半张脸，高挺的鼻峰下落到弧线分明的侧脸上，偶尔举起水杯，能窥见无名指骨节上那枚不算清晰的小痣。

手是人的第二张脸。

这双手，就是联盟中最好看的第二张脸。

JG和小熊直播签了直播协议，全俱乐部的选手都会在平台直播，除去国际赛事期，每月都有固定时长要求。

纪泽的合约几乎是全队最松的一个，只需要偶尔播播就能满足。

即便可以设置直播延迟，游戏时难免暴露队友动向，为了保证公平，纪泽几乎从来不直播比赛服。

他再次掏出了他的国服小号。

【又是这个直播专用号】

【平时不怎么玩的国服小号（指大师）】

【纪神不跟队友双排吗】

【今天播多久】

纪泽分神看屏幕，随便挑了几个问题回答：“不，我更习惯单排。打完这把就下播。”

不像专职主播，他没有开副屏幕的习惯。

说白了，就是懒。

玩游戏就已经够累了，还要关注弹幕，岂不是累上加累？

今天排得很快。

游戏进入选人界面，纪泽随手ban了个版本的强势中单塞拉斯，才看到自己被分到了辅助位。

这把段位水平拉得很大，有宗师有大师，中单的玩家不过钻一。

队友一看就慌了。

【可爱的小上单】：三楼，要不换下位置，把中路让给纪神好了？

【可爱的小射手】：给你玩琴女。

纪泽看了一眼大厅列表的名字，三楼应当就是【拜托我想玩琴女】。

琴女是英雄联盟的老牌辅助之一，机制简单易懂，是很适合新手入门的英雄，几乎没有任何操作上的难度。

挂着这种ID要拿中单位，也难怪队友会不放心。

纪泽抿了口温水。

其实他根本就没有设置一选中单，只设了补位。

直播没有训练要求，玩哪个位置，什么英雄，都是选手自行决定。

而纪泽的决定，就是没有。

他没有喜欢的英雄，更无所谓玩什么，游戏对于他像是完成任务一般，打卡上下班。

纪泽在聊天框里输入不用让位置，一串字符尚未发出去，三楼的回应就弹了出来。

【拜托我想玩琴女】：我中单很厉害，真的。

【可爱的小上单】：？

【可爱的小射手】：？？？

【可爱的小上单】：不是，你再厉害能有纪神厉害？

【可爱的小射手】：笑了，钻一崽能更自信一点吗。

【可爱的小射手】：人拿S冠的时候你还在娘胎里呢，你算什么。

纪泽微微皱眉。

不急不缓的键盘敲击声传来，纪泽把剩下的字打完。

【ze泽】：不用让。我玩辅助。

穆白这才注意到他们口中“纪神”的战绩，赛季胜率85％，几乎傲视群雄。

确实有被称为“神”的资本。

选出元素女皇奇亚娜，少年低头看屏幕，礼貌地道谢。

【拜托我想玩琴女】：谢谢你，纪神。

读着这行字，一种奇怪的熟悉感涌上纪泽心头。

最后阵容鳄鱼蜘蛛奇亚娜，下路女警锤石。

因为撞车纪泽，穆白直播间里多出不少观众，弹幕数量跃升几倍。

【就是你抢纪神的中单？】

【好家伙，几赛季青铜，忽然变成钻石，该不会是代练吧】

【胜率七十多，挺厉害啊】

【纪神到王者都能保持77胜率，钻石算什么】

为了专心排位赛，穆白把弹幕提示器关掉，并没有看见观众发言。

穆白对线的是诡术妖姬乐芙兰。

这个英雄单体爆发极强，对奇亚娜有一定的压制能力，但后期团战很考验玩家的抓机会能力。

相比之下，奇亚娜的大招配合墙体能打出流畅的控制和AOE，团战能力则更为出色。前提是前期对线必须稳住，不能有大的失误。

对面妖姬大师段，一千场乐芙兰的本命玩家，技能衔接得无比熟练。

穆白避开风头补了几波塔刀，到四分钟时只落了对面1个补刀，血量健康。

打不出压制，妖姬有些沉不住气。

她空E后冒进，被穆白反打一波，血量被压到三分之二，打野蜘蛛发起进攻信号。

是要对妖姬动手了。

四分钟左右是打野普遍第一次gank的时机，对方打野很可能在反蹲，但我方打野是蜘蛛。

堪称前期最强的打野英雄之一。

穆白了然，向前激进走位勾引，对面打野男枪果然冒头。

男枪一出草，看到跟在奇亚娜身边的蜘蛛女皇，心中大呼不妙。

他连忙给妖姬发撤退信号，可妖姬已经被奇亚娜的水元素控住，眼看着就要交出一血。

男枪只能交一个□□支援，忽然看见原本已经走过来的蜘蛛女皇迟疑了瞬间，居然扭头原地离开。

草里插了个眼，能清晰看见蜘蛛女皇越走越远，异国他乡，消失不见。

男枪：？

美女你是来中路旅游的吗？

蜘蛛一走，男枪就再也没有输出压力。

虽然奇亚娜最后交出预判闪现A了妖姬真身一刀，但伤害还是差了几点，在男枪和妖姬的围剿下交出一血。

看着倒在地上的奇亚娜，穆白捏紧了鼠标。

他是有失误的。

对自己的伤害计算不明确，闪现用来追击妖姬而不是逃命，如果往草那边的墙闪，还有机会吸取木元素隐身，有可能不死。

而且人头还给到了男枪。

男枪是个吃经济的英雄，一旦在前中期发育起来，很容易滚大雪球，整场比赛难以翻盘。

只是，他不明白。

蜘蛛为什么要走？

*

屏幕上方冷不丁传来一血提示，在下路辅助的纪泽动作微顿，把镜头拉到中路。

【怒送一血】

【就这水平？笑死我了，胜率是代练上来的吧】

【看到这种ID，就猜到肯定是代练狗来玩个风琴星娜璐报复社会】

【吐了，代练玩家能不能滚啊】

奇亚娜倒地，纪泽目光在蜘蛛女皇刷河蟹的动作上停留片刻。

微微皱了皱眉。

游戏仍在继续。

升六时蜘蛛又来中路游了一次。

这次她先手捆住了妖姬，奇亚娜跟上后蜘蛛再度抽身，没有大招的穆白被妖姬锁链捆住，不得不和妖姬一换一。

这波对换无疑是亏的，严格意义来说是血亏。

穆白去野区支援过，妖姬控了两波兵线进塔，其中一波是炮车兵，相当于损失两百多个金币。

看着战绩上醒目的两个死亡数，穆白沉默地握紧了鼠标。

接下来的对线，将会彻底是妖姬的节奏。

不愧为千场妖姬的老玩家，对面妖姬拿到优势后把压制完全打了出来。

和男枪两人从上路游到下路，所到之处必定产生人头。

穆白也找机会大招晕住下路双人组，配合纪泽辅助收下双杀，却在中路吃线时被妖姬抓到机会，直接拿到终结。

游戏中期就养起妖姬男枪两个大爹，局势就像被撕破的大米袋口，几近崩溃。

只十五分钟，对面便推到高地。

尽管纪泽的锤石找到机会勾钩住对面ADC，穆白接技能打了一个完美的零换四，但依然被卷土重来的敌军一波推平。

经济差距实太大，伤害几乎不在一个量级。

看着屏幕上血红的失败两字，穆白咬紧了下唇。

他的晋级赛也随着这场游戏的失败，而宣告破灭。

晋级赛失败回扣了差不多二十七胜点，至少需要两把胜利才能补回，升到大师最快也还需要五把比赛。

这还是全胜的情况下。

这场赌约，他很可能要输了。

若要履行赌誓，他就要退出直播届，同样以为着对公司方面的违约，要赔偿十倍违约金。

他……还得起吗？穆白迷茫地抬起眼，看向副屏幕。

以往偶尔一两条的弹幕此刻弥漫成了海洋，比第一天多五倍，不，十倍的密集白字布满了屏幕，几乎没给这张24英寸的显示器留下空隙。

【恶心，菜狗还抢位置，你算个什么东西】

【给妖姬送三个人头，养肥妖姬很开心吗？】

【司马代练狗，快滚出主播圈吧】

他一行行读着这些字，闷声点开了下一把排位，居然又一次排到了【可爱的小射手】【可爱的小上单】两人。

【可爱的小射手】：又是你？

【可爱的小射手】：有次数的赶紧秒了吧，这个什么琴女，是个没脑子的傻逼菜鸡。

【可爱的小上单】：识相点就自己退，傻逼。

小剧场在左下角刷了屏，穆白选择英雄的鼠标忽地顿住。

前世的网络圈子比这还要不如，更加恶毒的话语他都见识过。

可不知道为什么，眼眶却不受控制地涨热起来。

穆白下唇咬得刺痛，中央空调吹出的冰凉气体一股股地灌进肺部，他像往常一样忍耐着，试图将泪意憋回眼眶。

心脏某处闷得厉害，连带着疲劳过度的指尖都在隐隐发酸，可现在还在直播，穆白不能哭。

但这次，他似乎无法忍住了。

晶莹的泪水冲破眼眶的限制，沿着白皙的肌肤层叠着滑落，溜进那张紧紧抿着的薄唇里，染湿了略显干燥的唇瓣。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少年想要抬起手去擦，却越擦越多，把纤白的指尖都擦出一层迷蒙的粉色。

他不想哭，他真的不想哭。

哭是懦弱的表现，穆白一直自信，再大的委屈他都能咬咬牙挺过去。

可他却在直播间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那么脆弱没用的自己完全暴露了出来。

他迷茫地眨了眨眼，一滴泪珠徐徐悬在卷翘的下眼睫上，无力地滑落。